何处荣轩





  
  对视无语,真是应了那句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帐子内熄了火,宫人的脚步轻缓了起来。
  
  这是皇宫里最宁静的一个夜晚。
  
  




☆、宫9

  近半夜时,外头有人唤陛下。
  
  宋荣轩轻手轻脚下了床,衣袖不小心碰上迟池的脸颊。
  
  片刻后,半挂的帐子外有人低声禀道。“在城外截住的人。”
  
  帐子复又垂下。叫人看不清外头的光景。
  
  宋荣轩若无其事的回转,洗脸穿衣,吩咐宫人,”好生照料娘娘,若是有人来寻,就说娘娘身子不好,要多歇息。一概不见。“言罢自去了。 
  
  昏昏沉沉的迟池睁了睁,复又躺下沉沉睡去。 
  
  外头似乎有人唤着她的名字,迟池的手动了一下,守在帐外的宫人唤了两声。
  
  果然外面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迟池的手一碰到头,就醒转了过来。“就来!”
  
  掀开了帘子,橘黄色的火烛苗正随着风儿摇曳、摆动。 
  
  暗夜的苍穹下,无数的繁星横在天际,寒露浸人。
  
  只是不见人的踪影。
  
  迟池眨了眨眼睛,问扶着她的宫女。“怎么不见了?”
  
  宫女笑着摇了摇头。“是娘娘睡迷糊了。”
  
  可能是吧!迟池裹紧了披风;仰着脸看这天空像水洗过的干净。
  
  御书房的气氛像里头满架子的书卷一样虽整整齐齐地放着,但是挤挤埃埃的看着沉闷。
  
  板墙上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有琴,剑,龙纹,云纹,因天色未明,倒叫人瞧的朦朦胧胧。  
  
  那里头的窗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高踞座首的宋荣轩,森冷地看着着在下头的温世荣一家。
  
  温世荣表情如旧,并不见波谰。
  
  安喜有些紧张,这几年她都有回京,按理说跟自己的哥哥不会太疏远。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陛下,妹妹实在是舍不得夫君。并不是有意违抗圣旨。“ 
  
  宋荣轩冷笑了一声,“所以就舍得朕这个哥哥了,舍得父皇念念不忘的江山了。”
  
  她的脸色忽的变了,抬眼看着他,双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烛火的哔拨的声音回荡在森森的房里,好像预示着无法挽回的逝去。
  
  淡定自若的温世荣笑道。“我们夫妻恩爱,想必先帝也会十分的欣慰。至于江山,不是好好的吗?莫非陛下是杞天忧天了?”
  
  “混帐!”宋荣轩将御桌上的杯子砸了出去,温世荣不敢躲,只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然后抬头对着宋荣轩笑道。“陛下,难道不是吗?先帝生前那么疼公主。您的龙椅也坐的稳稳的,着实不知道陛下生的什么气。”
  
  宋荣轩气极反笑。“是不是莫须有,你心中有数,不过妹妹实在令人失望,皇家的女儿都是以大局为重的,安喜如此,皇家要她何用?想必父皇也是失望至极。”
  
  安喜公主跪下,以头触地,痛哭道。“出嫁从夫,这也是祖宗圣言。”
  
  宋荣轩俯瞰着她,轻轻笑了笑。“所以你心里只有他,哪怕谋逆也要跟着他死。”
  
  安喜膝行着爬到宋荣轩跟前仰着头道。“妹妹不知道陛下说什么,”她泪眼模糊地道:“如今边关艰难,做妻子自然与夫君同甘苦,没有独自留在京城享福的缘故。如果陛下要怪,只能怪妹妹不识好歹,有福不享,偏偏要跟了夫君去受苦。”
  
  宋荣轩吸了一口气,十分平静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傻吗?你以为只有温家才有人在京城吗?你以为朕不知道以往拨的钱粮都进了温家的口袋,被他们拿去四处疏通,只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安喜张惶地张大了口,怔怔地看着他,好似没听懂他的话。“温家克尽职守,尽责守护边关,哪里有哥哥说的事。”
  
  “是啊!!是很克尽职守,与外通敌,内有离间,你们温家为了自家更大的荣华富贵还真是不择手段。”
  
  安喜脸色煞白;趴在地上簌簌发抖。
  
  温世荣喘了两口气,突然掷地有声地道:“别以为我也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故意让我和许家人接触,实则为了以后能扳倒他们埋下种子罢了。”
  
  房内静默无声。
  
  宋荣轩闭了眼睛。“朕可有教你主动去做?”
  
  温世荣脸上血色褪尽,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又或许朕教你们温家贪墨了,又或许朕教你们温家擅自通敌,以至克扣万千将士的钱粮?!”
  
  宋荣轩躺在椅子上有些悲伤地道:“嫁给你的,可是朕的妹妹。”
  
  安喜忍不住一阵心酸,声音有些哽咽,“陛下,妹妹无用。等回去后,妹妹一定劝他,让他日后好好为陛下办事。”
  
  宋荣轩垂了眼叹道:“你觉着还有以后吗?”
  
  安喜没想过这种事,气息一弱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陛下,我是你妹妹!难道陛下忍心看妹妹守寡吗?又忍心看你的外甥对你怨恨一辈子吗?”
  
  宋荣轩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
  
  空气如胶凝一般,原先淡定的温世荣身子突然抖了起来。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宫人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宋荣轩扬一扬脸,示意宫人掀了食盒把点心一样样取出来。
  
  他亲自取了银筷子出来,递到安喜手中,轻嘘一口气道:“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在地下向父皇告朕的状。”
  
  安喜接过筷子,温世荣上前拍掉她的手筷子嚎叫道。“你也忍心至此!”
  
  “是你自己忍着心害了自己,也一并把自己的妻儿送上断头台罢了!”
  
  安喜捂着嘴,抽泣不己。
  
  温家既然都敢把自己的亲骨肉置于火上,皇家又怕舍掉一个公主吗?
  
  很快有人拉着温世荣夫妻出去。
  
  安喜想回头看看身后,却发现只有被露水浸湿的宫灯在黑暗中孤单的守望。
  
  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燃着的熏香,悠悠然然地升腾着,遇着窗外飘来的潮气凝成的露滴滴答答没入了板壁里,派生出了一片冷气。
  
  朝阳未出的街道上,几匹红色奔马,押着一溜的囚车快速地掠过了街道,离宫门越来越远。
  
  不久又有人骑着快马往回走。
  
  连夜脱逃的温家人,被宋荣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又派人去按名单四处抓捕,除温世荣安喜公主外,其余人等不走司法程序,直接下狱格杀勿论。
  
  边疆处其余温家人等早就被假意送粮的大臣领军闯进,宣读了诏书,将他们就地正法。
  
  整过程像从壶里倒出的一碗茶,上头只升了袅袅数缕轻烟,不用风吹,就己然烟灭。
  
  此时皇城内外,在朝阳渐起时,被如流水般的阳光照的金玉辉煌。宋荣轩负手远望,看着远方正缓缓升起的太阳,长叹了一声。负着的双手,指尖处,一张写着名字的纸上被划上了触目惊心的红叉。 
  
  宫楼上的钟鼓之声连续不断地传入到他的耳中,敲打着他的心脏。
  
  是不是天家人注定无情?
  
  不是,既传了温世荣和自己妹妹入京,自然是存了留他们性命的念头,如果他们愿意主动,哪怕不主动但愿意留在京城内的话,或许。。。。。。。。。
  
  可是没有或许了,因为龙椅的诱惑委实太大,哪怕它像一座高山,仍有人愿意把命丢在半山上,只为望它一眼。
  
  宋荣轩久久地凝望着远方,信手便将纸扔地,踩在脚下,任其零落在泥。 
  
  朝日越发热烈起来,染的附近的云彩像浸了血似的醒目。
  
  他缓步走回了政殿。龙椅之上,一堆堆的奏折启章,摞得像小山一般高。
  
  原来父皇当年也是那样,忙的无法伤心。 
  
  宋荣轩坐在正座上,微风轻扬,窗外的飞花一片片地飘落,迷蒙中他仿佛又看见了才从浣衣局出来的安喜,那样瘦骨伶丁,但却活得鲜明。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原来父皇真的竭尽了全力让安喜活着。
  
  




☆、见

  前朝是静了,但是许皇后那边不安静,许皇后的贴身侍女正站在廊下看着远方。外头几个人上来与她耳语了一番。
  
  侍女听完后再回房里回禀。
  
  皇后点点头,说道:“他们果真连夜去了城外。”
  
  侍女道:“自然,不过因雨下得大,山泥滚下了路,把一行人都给埋了。”
  
  许皇后蹙眉:“有那么巧吗?”
  
  “这几天雨下得都大,如果不是他们心急着出城,这样的天灾必定可以预见。”侍女将刚泡好的茶捧了来,细心地吹了吹才送到她的手里,轻声道:“陛下一听难过的很,还命了大和尚去念经,超度他们,又追了他们的封号,好让他们能更风光的大葬。”
  
  许皇后整了整身上明黄色的宫装。“不知道,他们老家得了消息没。”
  
  “太远了,怕是一时半会还没有传到。不过此前多人告温家的状,说他们独吞军饷,可是陛下一听到温家要钱要粮,还是次次都给,可见对安喜公主的荣宠。”
  
  许皇后微一扬眸,“虽是如此,家里行事还是小心些。”
  
  话音未落,却听杨真真一把鹂音自外传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侍女皱了眉道。“好没脸皮的女人,被陛下冷落了,才赶着来娘娘这里。”
  
  许皇后抚着新染的玫红甲面,“不过是费一杯茶的事,把她请进来吧!”
  
  皇后住的宫殿金砖铺地,白玉为阶,奢华自不必说。
  
  外头的杨真真候了片刻,才见宫人掀起了珠帘,张媛媛不敢进去,只敢站在外头,由一位小宫人代了她扶了杨真真进去。
  
  有一枚落花卷在杨真真的鞋面上,被殿里的暖风一吹,便依依娆娆的伏在地面上被捧着茶盘出去的宫人一脚踩了过去,跟着鞋底成了尘埃。
  
  宫人搬来了椅子请她坐下,奉了茶后退立一旁。
  
  皇后温和道:“这阵子怎么那么有空过来?”
  
  杨真真秀眉微曲,头上的凤头钗颤颤地动。“自从秋海棠进宫后,从此六宫无人。”
  
  许皇后紧紧握住她的手,戚戚然道:“你还算好,本宫进宫后,她就在,那时候陛下的眼中就没有过本宫。”
  
  杨真真的目光扫过皇后的面庞微微一滞。
  
  许皇后忍不住要落泪,但像碍着自个身份,只得硬生生忍住了。“妹妹还有盼头,例如两个一模一样的碗儿,旧的再钟爱,也终会残去,这新的就不同了,迟早代了旧的去。况且都是一样的,别人瞧着都一样。”
  
  眼中的光彩渐次亮起来的杨真真全身的血热得都要滚出来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道。“皇后娘娘,如果有那一天,臣妾必定要替您出那一口气。”
  
  许皇后安静地听着,点点头,脸上虽撑了满满的笑意,手却不动声色的抽了出来。“来人啊,把本宫新的嵌玉雕佛像拿过来给妹妹。”
  
  金发箍镶嵌了九个白玉雕的小佛像,四周以金叶锤压而成;发箍补底透雕成云朵状。除了金玉交辉外,更镶了二十七颗鸽血红的红宝石,可说价值连城。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各人睁大的眼睛,只恨此身不是妃嫔娘娘。
  
  杨真真心中虽爱,但也识趣的推辞。“多谢皇后娘娘厚赏,臣妾心领了就是。”
  
  皇后捧起茶盏,听到此话,杯盖轻轻一碰,磕在了杯沿上。“本宫是皇后,这样的物儿虽多的是,但妹妹是拨尖的人物,自然得拿出最好的与您相衬。难道妹妹还嫌弃不成。”
  
  不等杨真真推辞,张媛媛已经替她接过那金发箍谢恩道。“奴婢替棠嫔娘娘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重新捧起茶盏,似乎对此刻茶水的温度觉得刚刚好,闭目片刻,才笑道。“连你的奴婢都比妹妹知趣。”
  
  杨真真一听,恭谨起身答了句“是”。
  
  已是春季,夜间虽还冷,只白日的温度却渐渐的上来,炭火渐渐地旺了,一室洋洋如暖春,着实令人起了昏睡的念头,许皇后和她说了一番话后,额头出了汗,神色也倦怠起来。
  
  杨真真身上也有汗,因在皇后的处所,不好提方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