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嫁






丫鬟如获大赦仓皇跑走,许老夫人攥紧了拐杖,紧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王妈摩挲着双手,试探着开了口:“老夫人,用不用知会二房一声?!”

“不用!我先去看看再说!如果家昌真出了事,碧珠来了只会哭闹!王妈,你把我房里那柄玉如意拿来,哦,还有金锭子,待会儿见机行事!”

“是,老夫人!”

县太爷端坐于厅堂,身着便衣态度也很随和,他身形瘦小其貌不扬,要不是那双眼睛看上去很狡猾很贪婪,一点儿都不像一县之主。阮氏坐在他右手边,两人客气地寒暄,偶有眼神交汇很快又移开了,玉顺和柳叶儿坐在左手边,翠菊已经告诉她们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再看阮氏就更觉得有问题了。

看到许老夫人,县太爷连忙起身拱手作揖,许老夫人恭敬回礼,两人说了些体面话,看上去交情还不错。县太爷这次来不是喝茶聊天的,落座以后他就有话直说了,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讲述许家昌如何猥亵良家妇女如何激起众怒,他又是多么不忍多么无奈才不得已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许老夫人心里翻江倒海,一想到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就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几块肉。她年纪大了,人却是更精明,怎会看不出其中有诈。即便如此,她仍是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县太爷偷瞟阮氏几眼,看她没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就放心了,接下来按照商量好的说法跟许老夫人解释道:“猥亵妇女虽是重罪,但看在许家的份上,本官还是得网开一面。谁知道事有不巧,前来视察的巡抚大人听说此事非要监审不可,人证物证齐全,围观百姓盛怒,大少爷又拒不承认。如此一来,本官想偏袒也不成,只能请求从轻发落,末了还被训斥办案不公。”

“大人秉公处理,老身口服心服!”许老夫人朝王妈使个眼色,面向县太爷激动地颤声道,“老身明白,要不是您帮家昌挡着,还不晓得判多重的罪哪!此等大恩大德,咱们许家实在无以为报,这儿有份薄礼,请您务必收下,他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县太爷愁眉苦脸地摆摆手:“哎呀,这可不成啊,本官没能阻止大少爷受刑,自觉对不住各位。今日特来请罪,还望老夫人谅解,待巡抚大人一走,本官就将大少爷送回府上,不知这样安排可否妥当?!”

“妥当,妥当,大人的心意老身领了,家昌就拜托您了!”许老夫人话音刚落,王妈便将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县太爷说什么都不肯收,很有清官的架势。

这狗官准是收了人家好处存心跟许家过不去,不然那双贼爪子怎就不敢拿许家的东西?!吃惯拿惯的货色,谁瞎了眼才以为他是清官!原以为他是两边通吃,不料他竟“清廉”了一回,这个对手不简单哪,狗官宁愿得罪许家也不敢得罪他!

许老夫人没有勉强,送走县太爷之后,脸色更难看了,嘴唇乌紫,胸口憋闷地难受,呼吸极不顺畅,玉顺和丫鬟们慌忙抬她回房,王妈跑去找大夫。

许老夫人一时还想不到阮氏是幕后黑手,她只当是“瑞祥”的竞争对手从中作梗。县太爷拒绝许老夫人的好意,阮氏也气个半死,这贪官装清廉本身就是漏洞,她又不是什么大人,在她跟前装什么装!幸好,许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没怀疑到她身上,要不然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信不就泡汤了么!

阮氏擦把冷汗目送许老夫人离开,柳叶儿看在眼里心里了然,许家昌挨打她没啥感觉,但这矛头明显指向二房就跟她有关了。阮氏这回真把碧珠得罪了,以碧珠的性格,她绝不会忍气吞声。看来,这场风波不知到何时才能平静下来。

县太爷的轿子停在许府门口,他大清早收到阮氏的信匆忙出门,办完她交代的事总算松了口气。阮氏让他给许家昌点颜色瞧瞧,碍于许老爷的面子犹豫不决,不料阮氏以他收受贿赂为要挟,若是不办就找阮家大哥参他一本。许家出手阔绰,阮氏以权压人,县太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头上的乌纱帽最重要,趁许老爷出远门,便把许家昌抓来打了一顿。

许府大门紧闭,守门的家丁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县太爷不由皱眉,刚要扯开嗓子叫人,眼前那抹艳丽的身影却让他心头一凛。

“大人,这么早就来了,您可真尽职啊!唉,那人未免太不知分寸了,仗着娘家有权有势就对您呼来喝去的,我都看不下去了,您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哪!”

碧珠笑靥如花,打扮得光鲜亮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说话太直接,县太爷面红耳赤地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不知所谓,借让!”

碧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他那窘迫的表情验证了心里的所有推断。碧珠淡然一笑,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大人,老爷平日待您不薄,怎能趁他不在打他儿子出气呢!那个人能给您什么?您又怕什么?您真以为她有本事摘掉您头上的乌纱帽?”

不用明说,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县太爷心虚气短恼羞成怒,干脆翻脸不认人,两眼一瞪斥道:“无知愚妇,本官秉公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休要胡搅蛮缠!许家昌触犯刑法,分明是你教子无方,不知悔改反倒怪罪本官,你是不是也想尝尝打板子的滋味!”

碧珠走近两步,嘲笑道:“大人找个自愿受辱的‘良家妇女’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又岂敢劳您大驾再编排个什么罪名!其实,我来是想当面感谢您亲自教导许家不争气的大少爷,谁叫他不知自爱落人口实!从今往后,量他也不敢流连街头当人家的靶子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还能出事那就真见鬼了,有鬼就得请高人作法,您说是吧,大人?!”

县太爷再也受不了这种窝囊气,自己拉开门逃出去,碧珠讥讽的笑声如同道道针尖扎进他的后背。

第七十章 反败为胜

县太爷顾及许家的面子,特意等到晚上将许家昌送回来,他趴在担架上走一路嚎一路,火辣辣的屁股风一吹就疼得他呲牙咧嘴,稍有颠簸他就破口大骂,恨不能跳下来打人家一顿。

得知许家昌被放出来了,许老夫人强打精神候在厅堂,许家上下陪着一起等,管家和王妈准备好药品温水新衣服软棉榻,请来的大夫靠着椅子直打呵欠。阮氏交代丫鬟待会儿如何给大少爷擦洗伤口,碧珠和玉顺不时聊上几句,看不出有多担心的样子。苗氏身穿薄袄双手抱在胸前还是觉得冷,抖得像是秋后的落叶,柳叶儿拍着她的背声声安慰,她除了点头啥也不会了。

终于,因猥亵良家妇女被衙门关押的许家大少爷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夜深人静,粗鲁的叫骂声听起来格外刺耳,抬着担架的四名差役苦不堪言,只恨那三十大棍咋就没打在他嘴上。

“蠢货,一个个长着驴蹄子吗,不会走路回娘胎待着去,存心跟本少爷过不去……”

“哎呦,我的屁股呀,那两个该死的家伙,下手真他奶奶的毒,想把我往死里打啊……”

“我草,死不要脸的臭娘们,谁他娘的调戏她,也不看看她那鞋拔子脸老鼠眼腊肉嘴鸡胸脯……”

“冤枉,黑心狗官不分青红皂白暴打良民哪,我非让我爹告到京城不可,不把他的狗脑袋摘下来我枉生为人……”

“…………”

许家昌谩骂一通还不解气,口口声声等他伤好了收拾这些人,许老夫人直皱眉头,阮氏眼角含笑,玉顺忧心忡忡,碧珠面无表情。

眼看差役们抬着一摊肥肉进来,许老夫人还是迎了出去,本想训斥几句给人家听,一看见许家昌的屁股往外渗血,整颗心都揪起来了,鼻头一酸嘴唇颤抖:“乖孙哎……我的乖孙……怎么被打成这样……”

几名差役看她眼眶泛红要哭出来,慌张地愣在原地,忘了要把许家昌放下来。许家昌本来就委屈得要命,一向严厉的太婆又当众宠他,不由也是眼泪汪汪,伸手去拉许老夫人的手,抬起苍白扭曲的脸,哽咽道:“太婆,太婆……孙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许老夫人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活到这把年纪,别的不求,只求儿孙平安健康。许家昌泪流满面的样子让她想起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甚是可爱,也是这样经常拉她的手,一声声唤着“太婆”。孩子不成才长辈有责任,要不是他们一大家子宠着他惯着他,他也不会变得这么顽劣。如今,许家昌被打得血肉模糊,做长辈的心里痛如刀割啊!

“乖孙,别怕,没事了,没事了……”许老夫人颤巍巍地擦去他脸上的汗水,轻抚着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叮嘱差役们,“劳烦各位把我乖孙放下来,轻点,哎,再轻点……”

阮氏推了把打瞌睡的大夫,示意他去给许家昌看伤,管家和丫鬟们早已围着大少爷团团转,她请的大夫也该上场了。

“相公,相公……”苗氏拨开人群挤进去,看着伤痕累累的许家昌掩面痛哭,“老天爷呀,谁这么狠心把我相公打成猪头,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相公,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

玉顺给柳叶儿使个眼色,柳叶儿连忙拽走苗氏,免得她大哭大叫让老夫人更伤心。

“请让一让,我来看看大少爷的伤……”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夫甩甩头,拎起药箱冲进人群,众人纷纷让道,大夫很快来到许家昌身边,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扯了下黏在皮肉上的衣服,忙道,“抬回房里再看吧,在这儿不方便!”

可怜的差役们被围起来想走也走不成,只得再次抬起这位难缠的大少爷。即使他们很小心,混乱之中还是牵动了许家昌的伤口,他忍无可忍挣扎着扬手打面前的差役,嘴里不干不净问候人家祖宗。

“家昌,你……”许老夫人舍不得训他,又见不得他这般得寸进尺,差役毕竟是衙门的人,难保他们回去不向县太爷告状。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啪”两声响,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厅堂里鸦雀无声,只有许家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张大了嘴巴,愕然地望着碧珠,两边脸颊像是涂满了辣椒酱,和那两瓣屁股交相呼映,都是红艳艳火辣辣钻心地疼。

“娘……”许家昌彻底傻了,他想破头都想不通碧珠为什么要打他,就连太婆都心疼成这样,他的亲娘怎就突然间变成后娘了。

碧珠满眼怒意,指着他的鼻子咬牙道:“不知检点不求上进的不孝子,你不配做许家的子孙!老爷一天不在,你就反了天了,骗钱赌博不说,居然当街侮辱良家妇女,咱们许家怎就出了你这么个混帐东西,县太爷秉公执法,你非但不服反而毫无悔改,今天我要不好好教训你,怎能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

许老夫人怔怔地看着碧珠,一直以为她蛮横无理,没想到她关键时刻竟能挺身而出维护许家颜面。看来,以前真是误会她了。

“我没有错,娘,你听我说,我没有侮辱妇女……”许家昌的脾气拗得很,就算死也不能被冤枉,要不是他在公堂上拒不承认,县太爷还真不好意思打他。

“狡辩!你没犯错衙门为什么抓你?!难不成你还要说被人诬陷……”碧珠扬手又要打,许家昌心头一亮,匆忙接住她的手,“没错,就是有人诬陷,那个女人存心害我呀,她和那狗官串通好的……”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竟敢说县太爷与人勾结,你又想挨打了是吧……”碧珠居高临下怒视着不争气的儿子,摆明了要清理门户。

“娘,别打我,你听我慢慢说……”许家昌混沌的脑袋忽然开窍了,碧珠这么一吼,他好像知道了哪些话才是该说的。

“太婆,娘,骗钱赌博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愿意改,真的,这次一定改!从今天开始,我节衣缩食也要还上那笔钱,你们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

许老夫人摸着他的头,欣慰地笑道:“好,好,乖孙,知错能改就好!”

“太婆,你一定要相信我,为我主持公道啊!那天晚上我又输了钱,还不上银楼的那笔账,想来想去只能回家跟娘认错。半道上看见个女子趴在地上,当时我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多管闲事,从她身边刚走过去,她竟一把抱住我的腿乱喊,也不知道那些差役就在附近看着还是咋地,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出来把我五花大绑。”

“冤枉啊冤枉,我连碰也没碰她就落得个猥亵妇女的罪名,押到衙门以后,县太爷只问那个女的偏不问我,结果稀里糊涂就挨了一顿板子……整整三十下啊,我可都数着哪,那么粗的棍子打牛也打死了,我这屁股能不开花吗……”

说着,许家昌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人墙外的苗氏跟着放声大哭:“我的命好苦啊,相公不招人待见,爹不疼娘不爱,县太爷抓去打板子,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个疯女人跟我抢男人,哎呀呀,这日子可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