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你！”慕枫离不知是急是气，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而我则是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睦宁，她根本就是在颠倒事实，助纣为虐，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善良无害的她说起谎来竟是一点也不露心虚！

可是，到底睦宁公主为何会横插一脚？！

仔细算下来，慕枫离是她的亲娘，慕枫谷是她的舅舅，这么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又或者，她到底与陆清眉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以让她枉顾自己亲舅舅的性命名誉以及她母妃的感受来帮助燕清菡呢？！

一时千头万绪，竟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而就在这时，睦宁一个小小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余光看向我，嘴角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脑中瞬间清明：她是冲我来的！

联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这个发现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那么，她千方百计打击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眼睛无意间滑过詹台玦衡，他却目不转睛看着睦宁，表情却是凝重，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就这样看着他，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

上次她与詹台玦衡的争吵，她对我突如其来的敌视，这之间，莫非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那难道是……

我强行将思绪从错杂的关系中抽离出来，毕竟现在实在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

“刚刚你们问本宫证据，”燕清菡满意地看着睦宁说道，“睦宁公主的话，就是证据！”

“不可能！”我矢口否认。

“你的意思是睦宁做假证不成？”燕清菡反戈一击，“千瞳，慕枫谷可是睦宁的舅舅，这么做对她有何好处？！”

“我……”顿时哑口无言，睦宁的出现，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詹台千瞳！”镜亦城见我无从解释，眼中再次迸发犀利的光芒，“你最好给朕好好说明一下！”

全身心都被焦灼折磨，本就是我强词夺理，如今又让我怎么自圆其说？！生平第一次被人问得哑口无言。

“皇上！”见说理不行，我干脆跪下，“睦宁公主所言，臣女不该多做评价，但是，臣女仍旧坚持刚刚所说，如果照皇后娘娘所说，因为睦宁公主大义灭亲就能证明她所言不假，那……皇后娘娘乃是千瞳的姨娘，千瞳却仍旧不偏不倚，那是不是也可以证明我说的，也是实话呢？”

“詹台小姐这么说也不无道理，”睦宁公主点点头，紧接着开口，而后转向我，四目相对，可以看得到她明眸中被尽力掩饰的敌意，“不过，想要分清我们的话孰真孰假，也很清楚。”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抹笑意一闪而过，在她乖巧顺从的脸上，显得说不出的诡邪。

我却呆在当场，眼前的睦宁公主，根本不再是会在月下感怀伤春的少女，反而，像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复仇者，我甚至觉得她在看我的时候，隐隐有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意。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睦宁，快别闹了！”慕枫离紧捂着心口，近乎哀求。

“母妃，儿臣只是希望真相能够大白，所以，对不起。”睦宁公主扫了眼慕枫谷，在触碰到她舅舅平静的神色时很快移开，看向镜亦城和燕清菡，抬起手来扬声说道：“父皇，皇后娘娘，我以珺月皇朝长公主的身份在此发誓，刚刚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绝无虚假，如有违背，就叫我，失去我一生最重要的人！”

一面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滑过对面，而后转过来落在我身上，再没离开。

“睦宁！”男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谋而合。

慕枫离失声叫道，原本削瘦的脸庞愈发苍白。

“长姊！”镜司澈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关切。

詹台玦衡方一出声，似乎意识到不妥，便收回尾音，侧过脸去。

我则是看着睦宁公主瞠目结舌，满心全是惊惧讶然。

最重要的人……如果是指詹台玦衡，那她原本就已经失去了，这个誓言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

似乎印证了我的担忧，睦宁收回手，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詹台千瞳，你敢像我一样指天发誓吗？你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如果你刚刚所说中有一句假话，你……就会失去你所爱的人吗？！”

一道惊雷划过脑海，刹那间只觉得天昏地暗。

我所爱的人……流殇云、慕静雪、南宫翼、晋叔、若芙，还有……

余光看向詹台玦衡，他目光追随着睦宁公主，似乎感应到我的注视，向这边看来。

于是，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悲凉与无奈。

从来都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詹台玦衡，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睦宁公主没有转头，只是顺着我的目光方向扫去，眼中闪过不确定的神色，却很快恢复如常：“怎么不说啊？”

她柔软得近乎无力的声音，此刻却仿若这世间最锋利的武器。

“我……”

“詹台千瞳！”镜亦城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仿佛被逼到绝境一般，我竟连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无。

该怎么办？

“皇上！”慕枫谷的突然开口引起了众人注意，“请不要再为难詹台小姐了，一切，都是微臣逼她这么做的！”

“将军！”我万万想不到慕枫谷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顿时不知是气是急。

“德妃娘娘！”

随着“咚”的一声，梓苜的惊呼声传来。

回身望去，只见慕枫离晕倒在地，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母妃！”睦宁原本稍显得意的姿态顿时垮塌，焦急之色顿显。

“快扶回宫中，宣太医！”镜亦城也终于急道，想来是说得太快，话音未落又咳声不断。

旋即有人上前将慕枫离带离。

睦宁眼看着自己母亲离去，向外紧跟着小跑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家亡

“父皇您要不要也让太医来……”镜司澈看到镜亦城这副样子，体贴地开口道。

镜亦城摆摆手：“朕没什么，”结果傅义坤手中的茶水饮了小口，又咳了一会儿，像是才缓了过来，继而想到什么，伸手直指着慕枫谷，“你刚刚说什么？再跟朕说一遍！”

慕枫谷像是下定了决心，俯身磕头：“微臣有罪，微臣……仰慕仪华夫人已久，为解相思，便只说内人喜爱仪华夫人的绣作，以此欺骗詹台小姐获得这绢帕，后来不慎丢失，怕事情败露便威胁詹台小姐这样说……”

“皇上，慕将军说的不是真的！”我紧接着辩解道。

“詹台小姐，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拖累你了，”慕枫谷看向我说道，却对静雪视而不见，“此事詹台小姐也是深受其害，仪华夫人更是毫不知情，一切，一切都是罪臣自作多情，罪臣死不足惜！”

镜亦城面色铁青，却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你……”陆清眉看着慕枫谷良久，渐渐双眼氤氲，开口却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

“罪臣不该觊觎夫人，请夫人降罪！”慕枫谷不客气地打断。

“大人……”慕夫人在旁看着俯身跪着的慕枫谷，“为什么，为什么……”

慕枫谷背一僵，缓缓直起身来，低着头：“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慕夫人失声痛哭，连连摇头。

看向静雪，只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双亲，紧紧咬着下唇，像是强忍着眼泪一般，可即便如此，泪水仍旧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滑落。

我握着静雪的手紧了紧，因为现下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样安慰她。

“事实当真如此？！”镜亦城开口，却不知道在问谁。

“臣，不敢欺骗皇上！”慕枫谷如是说着。

“朕没问你！”镜亦城突然爆发，冲着慕枫谷吼道。

慕枫谷一颤，低头不语。

镜亦城转向陆清眉，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清儿，朕要你告诉朕，慕枫谷说的这一切，可是真的？”

陆清眉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慕枫谷。

正对着她，我可以看到她眼神中隐隐闪烁的光芒。

“慕将军所说，全部属实。”看了许久，陆清眉悠悠开口道，脸上笑得满足。

我看到慕枫谷默默地松了口气。

燕清菡却并不满意地哼道：“皇上，陆清眉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皇后娘娘，慕将军已经认罪，您还要穷追不舍吗？何况，您又怎么肯定这是一面之词呢？”我忍无可忍，争锋相对道。

“詹台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啊，”睦宁公主随即看向我，“别忘了，虽然以慕将军的说法，此事你乃是被胁迫的，可是细算下来，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也逃不了干系才是，然而如今你还有心情维护别人，这份情意，令人钦佩啊！”

我不由直直看向睦宁公主，用眼神质问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处处与我作对？！

睦宁公主似乎看懂了我眼中的含义，却只是回以浅浅一笑，还有胜券在握的自信。

“皇上！”慕枫谷的开口打断了我与睦宁这番眼神交战，“如今真相大白，罪臣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原谅，但是，詹台小姐的确与此事无关，还望皇上明察，而罪臣之妻女被隐瞒这么久，亦是受害者，请皇上念在她们孤儿寡母，静雪又怀有龙脉的份上，能够宽恕她们！”

“爹！”静雪一面摇头一面喊道，想要上前却被我暗地一把拉住，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大人！”慕夫人紧紧环抱着慕枫谷的手臂，像是怕他会消失一般。

镜亦城不发一语，若有所思地隔岸观火。

慕枫谷目光扫过静雪，看向我时满是恳求，我还未回味过来，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慕夫人身上。

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妻子颊边的泪水，似乎想了想，最终只是低声劝道：“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慕夫人苦笑着摇头。

慕枫谷伸出手，一点一点将慕夫人的手拉开。

“仪华夫人，您蒙此冤屈，实是因罪臣而起，罪臣在此，向您请罪了！”慕枫谷转向陆清眉，俯首说道，却自始至终没有看眼前女子一眼。

陆清眉则是毫不避嫌地直视着慕枫谷，眉目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慕枫谷而后回身，直视镜亦城，镜亦城仍是没有开口，却也没有回避慕枫谷的注视。

“皇上，”慕枫谷一面说一面鞠躬俯身，“您的知遇之恩，罪臣，只有来世结草衔环来报了……”话到最后，只剩微弱的余音延袭。

“大人！”慕夫人一声痛呼让所有人回过神来，她痛哭着爬向慕枫谷，将他扶起，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的腹间已多了一把匕首，鲜血淋漓。

“爹！”

“慕将军！”

“枫谷！”

现场混作一团，在场的除了帝后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奔向慕枫谷。

静雪和慕夫人跪着抱一起，看着眼前的慕枫谷泣不成声。

“静雪，好好，照顾你娘。”慕枫谷伸出满是鲜血的手。

静雪上前一把握住，奈何泪流不止，张口却说不出一字，只能连连摇头。

慕枫谷回以微弱的一笑，侧眼看向另一边。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陆清眉便来到了他身边。

只是不同于静雪和慕夫人，她只是眼神闪过短暂的心痛，便又恢复如初，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你……又是何苦。”慕枫谷眼中满是心疼怜惜。

“你呢，你又是何苦？”陆清眉反问道。

然而慕枫谷似乎听懂了，他们两个人相视而笑，脸上全是莫大的幸福。

“千瞳。”慕枫谷望向我。

“慕将军。”我上前。

“谢谢你。”慕枫谷真诚地笑着。

我却只觉得内疚：“对不起。”

慕枫谷摇了摇头：“你已经尽力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静雪。

“将军放心，我明白。”我冲他说道。

“好，好……”说到这里，慕枫谷已经气若游丝。

“将军！”我上前抓住他手，低沉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要放过流殇云和我？

慕枫谷一愣，却似乎明白了我所问为何一般，他的目光透过我，看向对面上方。

我顺着他看去，镜亦城微闭了眼，侧过头去，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不愿再见到背叛他的人，燕清菡则是将目光投向陆清眉，满是快意。

“爹！”静雪的声音，撕心裂肺。

我全身一僵，缓缓回过头来，才发现，慕枫谷已经闭上了双眼。

“慕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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