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与流殇云分开之后,我转身来到南宫翼居处。
院中一片幽静,穿过石径,轻敲房门数声却无人应答,只得推门而入。
一步一步向内室走去,穿过层层幕审,终于看到南宫翼的身影。
出了这么大的事,难得南宫翼还有兴致下棋,快步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了。
南宫翼兀自研究着棋局,头也不抬:“为大事者,凡事必稳,千瞳,什么事如此动怒。连为师平日里教你的都忘诸脑后了。”
我执起白子落下:“师父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南宫翼看了看棋盘:“往XX下棋落子,从来都是以守为攻,不与人争,而今日却是棋走偏锋,杀气尽露,想来你是再也不愿忍让了。”正说着,黑子落下。
“那依师父来看,这样,是好,还是坏呢?”
“也好,也不好。”南宫翼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
“好在哪里,不好又在哪里?”我一面下棋,一面问道。
南宫翼优雅地抚着手中黑子,伺机而动:“好在复仇大业有望,弊在有些事,你已经无法再控制了。”
“从来没有什么事是由我控制的。”我闷闷地说着,重重将白子放在棋盘上。
“非也,”南宫翼等我落子,“你看,如今你不就在控制着手中的白子么?”
我闻言一愣,摩挲着手中白玉棋子,渐渐陷入沉思。
南宫翼枉顾我的反应,自顾自说着:“原本你独善其身,尚可选择你自己想要走的路,做你想要做的事,可是如今,你恐怕失去了选择的资格。”
“这也是我选择的路。”我强噼道。
“是么?”南宫翼反问道,“与其说是你自己选择的,更不如说是被逼如此,就像这棋局,表面上看,是你控制着白子的一方,可是你又焉知,也许你走的每一步,其实都是被黑子步步所迫?!”
“师父,我不明白。”我轻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急,”南宫翼并不见诧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诚然我心中满是疑惑,然而现下却来不及参悟,看着南宫翼欲言又止。
“千瞳,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南宫翼看出我的犹豫。
我按下忐忑的心情:“师父,您知道诡医越弦吗?”
南宫翼下棋的手指一僵,却不过瞬间:“问这个做什么?”
“二十多年前,珺月草野之间出现过一名医术高超的医者,与当时的太医院圣手杜执不相伯仲,据说只一眼便能看出伤病者是否能救,只要他说过救不得的人,天下间便真的无人治得,而只要是经他救治之人,亦是无不痊愈。”我一面谋划着棋盘上的进退攻守,一面一字一句细细道来。
虽然南宫翼面色一如往常,但是可以从他落子之间感觉到,他的棋路已经不再自信平稳,带着一丝猜疑与不确定。
“千瞳算过,二十年前,似乎正逢南宫师父少年得志之时,不知师父是否见过这位诡医呢?”我轻轻落子,游刃有余。
“越弦名动天下,为师又怎会不知?!不过他号称诡医,自然行踪飘忽,亦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为师即使有缘相见,恐怕也无法得知其身份罢。”南宫翼端详着枕局,状似随意。
“行踪飘忽,”我喃喃自语,“倒是很像我认得的一个人。”
南宫翼眼睛有意无意瞥过我。
“那师父可知越弦诡医最后的去向?”我继续问道。
南宫翼停下手中动作:“据称是死于战乱,详细情况,为师也不甚清楚。”说罢,他想起什么似的问我道,“千瞳,你问诡医越弦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摇摇头微微一笑:“其实,我对越弦的兴趣倒是其次,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三日醉’。”
我眼看着南宫翼落子,提醒道,“师父,您可要小心徒弟的白子啊!”
“你怎么会知道‘三日醉’的?”南宫翼反常地没有集中精力关注棋局,而是抬眼问我,目光也不再平和淡然。
“南宫师父难道忘记杜太医了吗?我在宫中的时候,曾在太医院无意中看到过杜太医的父亲,也就是太医院圣手杜执的手札,里面记载着诡医越弦的事迹,看来杜执先生倒是对这位诡医惺惺相惜得紧啊,也正是如此,才让我知道了这些。”
南宫翼恍然,无奈地叹息一声:“没想到杜执对医道竟然如此执拗,穷其一生都在研究越弦其人。”
我看着南宫翼的表情,心中更加肯定了我的推测。
“‘三日醉’经由越弦一手研究,乃是一种世间奇药,据说服下之人三日之内会气息脉象全无,看上去就像是已死之人,”我兀自说着,一面注视这南宫翼的反应,“而三日之后便会重新苏醒,恍若重生。只是越弦诡医二十年前便在失去了音信,这‘三日醉’到底是否炼成,至今也未可知。
“你是想用‘三日醉’来救慕静雪?”南宫翼一面观战,一面一语道破。
“这是静雪唯一的机会了,师父,”我真切地说道,“只要我们有了‘三日醉’,静雪便既可以躲过镜亦城的斩草除根,又可以名正言顺和我哥哥在一起了。”
南宫翼却并未所动:“可惜你说了,‘三日醉’研制成功与否尚是未知,即便成功,越弦已死,你也无法得到配方。”
“如果……‘三日醉’真的研制成功的话,那么越弦是否死去,是不是也该另当别论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南宫翼。
南宫翼蓦然看向我,眸光似乎要将我穿透一般。
“你什么意思?”
我正准备落子的手一顿,思忖一番,开口道:“师父,我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当年您也曾经爱过,我想,师父本是人中翘楚,能得师父数十年如一日记挂着的人,一定也并非尔尔罢。”
易宫篇 借问苦心爱者谁 第二百零二章 死遁
看向南宫翼,只见他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看着我,眼神似乎在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诡医越弦,行踪不定,性别不明,不过既然他能与杜执齐名,以世人的眼光,必然皆以男子待之,可是,弟子却一直对此有所怀疑。”
“千瞳还是不改对世人轻视女子的不满啊!”南宫翼微微笑道。
“是啊,”我答道,“不过,在这件事上,这样的不满反而帮助了弟子。”
说到这里,不禁小心翼翼觑了南宫翼一眼,最终鼓起勇气开口:“师父,事到如今,您难道还想瞒着弟子,置身事外么?”
南宫翼闻言停止落子,沉默良久后说道:“你继续说罢。”
我见南宫翼有所松口,便应是道:“弟子斗胆猜测,也许人们口中的诡医越弦,根本就是一名女子,而她,当年也并未死于战乱,而是服下‘三日醉’假死,隐姓埋名了吧!”
南宫翼微昵了眼:“即使猜测,也总有个缘由吧!不然又何以使人信服?”
“师父说的是,”我点头,“其实说来巧合,爹去之后,我在他的书房中曾经无意间看到一本书江湖轶事中记载过,越弦除了医术惊人之外,还有一项为人所称道,那便是器乐之术……”
南宫翼果然面色微动。
“据说越弦的琴声可以使伤者忘其痛,笛声可以使病者忘其忧,堪称一绝,记得我在巳刑监万般痛苦时,镜司澈曾以一曲笛声让我重归平静,我原本只当是因为镜司澈造诣极高,以使我注意力得以转移,并未深想,然而这一篇记载却让我开始怀疑,也许世间真的有可以让人忘却伤痛的音韵,而镜司澈,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南宫翼并没有说话,我们二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弟子还记得,诡医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那年,恰好是……豫王事败,而诡医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冀鲁,如果弟子没记错,那个时候,师父似乎正在那里安抚高丽使节吧?”南宫翼的沉默让我不得不继续开口。
感觉到此刻南宫翼心中的挣扎,不由叹息:“师父,您当年爱上的人,就是诡医吧?”
……
“而最后,诡医之所以假死以遁,也正是因为当年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您,伤了她的心吧?”
“千瞳,”南宫翼看着我,笑得无奈,“不过是些蛛丝马迹,却仍被你推出大概,字字切中,你如此聪明,为师却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无奈啊!”
我低头看着眼前的棋盘,恭敬地回答道:“师父定力非常人所及,如此情境之下还能方寸不乱,攻守皆备,弟子拜服。”
南宫翼却是一脸苦涩:“为师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她,再无遇见一人能让我如此狼狈,没想到今天却让你逼至斯境,罢了,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说到这里,南宫翼一顿,微微叹息一声,终于承认,“你说的都没错,当年的确是我对不起越弦,所以她这样惩罚我也是应当。”
我却摇头:“师父,您对她,又何止是愧疚呢?”
南宫翼手指一颤,别过头去,失神地看向窗外。
我看到南宫翼这副样子,心里不由涌上一股黯然之意,“当年豫王之事,若是越弦尚在,恐怕还有一线生机,您与爹也不会潜伏十数年谋求伺机而动,詹台玦衡更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只是偏偏适逢越弦对师父心中有怨,一夕之间竟然失去音信,师父心中,也必然有所介怀吧!”
南宫翼闻言,轻叹一声:“彼时为师年少气盛,自然难免对她多有怨怪,可是细想下来,若不是我只顾江山大业,忽略了她的感受,又怎么会有这些阴差阳错呢?所以说来说去,这一切,依然都是我的过错。”
“所以师父一早就知道越弦的死不过是障人眼目的说法对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南宫翼不语,不过答案不言自明。
我斟酌一番:“恕弟子斗胆,还想问师父一句,这么多年来,您可曾想过找她?”
南宫翼闻言一滞,沉思良久,最终摇头:“越弦离去时,适逢公子出事,我心中对她的不告而别难免有怨,待我想明白,又觉得既然越弦选择这样的方式离我而去,恐怕对我早已失望至极,即便寻了她来,也根本是于事无补,后来得知她的消息,知道她活得很好,就更没有理由去打拢她平静的生活了。”
“师父,”我见南宫翼脸上露出少见的失落哀叹,心中也不免唏嘘,“您口口声声说不想找她,可是您每年来京都又是为了什么?您心中明明记挂着她,又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
“千瞳你……”南宫翼不由看我。目露讶异之色。
我迎着南宫翼的目光:“师父,我想,其实越弦诡医,或者说段师父,她早就已经原谅你了。”
诡医越弦,或者说是珺月第一乐师段疏臼。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真当道破时,还是不由感叹造化弄人。
南宫翼眼中蓦然一丝亮光闪过,而后重新黯淡了下去:“这怎么可能!”
“如果当年的越弦诡医当真要隐姓埋名,又怎么会化身为天下第一乐师这样惹人注意的身份呢?或者,她根本就是想要引起什么人的注意罢,而天下第一乐师段疏臼,一不入皇室,二不入官邸,当年镜司澈拜她为师尚要隐瞒身份,甚至发现后差点被逐出师门,这样恨官厌爵的人,为何又会主动来教我器乐,想来,这其中绝不是没有缘由的,原本我一直参悟不透这其中的关系,直到我明白了缠绕其中错综复杂的纠葛,一切才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也许,段师父正是知道了您与我之间的师徒关系,这才想通过我了解您,而至于她为什么清楚我与您之间的交往,除了因为她一直关注着您,弟子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南宫翼摒神静气,专注地听我说着。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深吸口气,“段师父经常云游四海,可是每年之中总会有一段时间回到京都……”我止住话头,“师父,这段时间,想来不需要弟子跟您明说吧!”
话音刚落,南宫翼突然一笑,而后摇头:“千瞳啊千瞳,为师知道你需要‘三日醉’去救静雪,可是你没必要借此机会来蒙骗为师。”
“师父,”南宫翼这番话让我急上心头,言语间也顾不得礼数,“亏您还是文家后人,博古通今呢,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我若是只为了‘三日醉’,大可直接去找段师父讨要,何苦在这里跟您你来我往呢?”
果然,南宫翼止住笑容,脸上有些哭笑不得。
我见南宫翼这副样子,心里一软,又温言道:“师父,弟子之所以一直想您隐瞒我知情的真相,一是因为弟子认为这是您与段师父之间的私事,而这又夹杂着十多年的恩怨纠葛,弟子也许并不能完全明白,若是横插一脚也许还会弄巧成拙。而是想到你们二人皆是当世之翘楚,处事总会比我们这些小辈妥当些。可是经历这么多事,弟子却发现,越为声名所累的人,于情之处就越为拖沓犹豫,就像您与段师父,明明互相挂念,近在咫尺,却偏偏谁也不肯向前一步,生生错过了十多年!而仪华夫人和慕将军的事,更让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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