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我一时愣住,随即俯身说道:“此乃逆天之为也。”
镜亦城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倒是比朕的女儿懂事得多。”
“臣女不敢。”
“千瞳,”镜亦城又开口,“朕问你,你如何看待你与玦儿的关系呢?”
镜亦城语气极平常,似乎不过是闲话而已,但是却让我觉得他步步陷阱,一招一式让我应接不暇,恍惚间手心早已布满汗水。
“臣女与祈王殿下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妹……“
“朕问的是现在!”镜亦城打断我,单刀直入。
我脑中飞速旋转:“祈王殿下是主,臣女是臣,行上下之礼。”
镜亦城表情一滞,而后稍稍缓和:“说得好,千瞳,你知道吗?能让朕欣赏的女子不多,而你就是其中之一,知道为什么吗?”
“请皇上明示。”
“因为你够聪明,”镜亦城翻身坐起,撩了撩龙袍下摆,“最重要的是,你能认清形势。”一面说着,他一面伸手虚扶我一把,“你爹功勋卓著,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朕在心里并未将你看做臣子,你是玦儿的妹妹,从前是,现在虽然不是,但是你也应该要永远记得,你们之间的那份兄妹情分才是。”
镜亦城这番连敲带打,分明是已经对我和詹台玦衡之间的事有所察觉,不过却不说破,而是借此提醒我,无论是于公于私,现在都不是与她翻脸的时候,所以对于他的话,我竟一时无力反驳,只能垂首站在原地。
“朕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聊聊罢了,千瞳不必紧张。”镜亦城见我这样,又换上一袭笑脸,“朕素来晓得你是知道轻重的,应该怎么做,不需要朕来提醒你吧!”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镜亦城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黯然道:“你也许很奇怪,为什么朕今天要跟你说这些,其实这些日子,朕时常觉得愈发力不从心,朕的儿子当中,唯有景王和祈王最让我放心,珺月的未来,恐怕还是要交到他们的手上,朕,不希望他们的人生,有哪怕一丝为人诟病的污点……”
污点,我心中冷笑,镜亦城表面一派欣赏我的样子,原来内里也不过是将我看做了一个污点而已,倒是他爱子情切,生怕我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二位殿下皆是人中翘楚,相信只要做事问心无愧,自然能日久见人心。”我冷冷开口。
镜亦城面色瞬间冷下来,一阵青白,似乎极力隐忍,想来是想到自己当年弑父杀弟的事,如今被我指桑骂槐,心中多有不快却难说出口吧。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爽利不少:“千瞳无意失言,请皇上降罪。”
镜亦城眉毛抽动几下,最终摆手:“朕累了,你下去吧!”
“是,臣女告退。”优雅行礼转身,踏出承央殿,只听得殿中一片“哗啦”的碎裂声,嘴角逸出一丝浅笑。
再次收到越弦的消息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后了,正逢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子将手中的纸张浸染的带着一丝绝望的艳红,我一字一句反复地看了数遍,仍是不愿相信。
“若芙,”我轻声唤道,“把门打开吧!”
若芙看了眼窗外:“小姐,如今正是暑气正退的时候,冷热相交,对人身体最不好了。”
我置若罔闻:“打开吧,屋里太闷了。”
若芙知我脾气,没有再劝说,转身开了门。
金色的光晕猛然倾泻下来,我本能一偏头,而后缓缓转回去:“看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纸张狠狠**。
踏入逸兰殿,梓苜正好迎上来:“詹台小姐,您来了。”
我微笑点头:“娘娘怎么样了?”
梓苜向里看了一眼,神情却难掩落寞:“还不是老样子,杜太医刚来,正在为娘娘诊脉。”
我并不意外,因为往常这个时候,杜子声都会在这里:“公主呢?”
“也在里面,您要过去吗?”
我摇头:“不必了,我在这里等吧!”
这一个月中,我一直可以躲着睦宁,不过似乎是我多虑了,经过上次的事,睦宁似乎对我也是能避则避,所以自上次争执之后,我们之间再无见面。
不多时,杜子声踱步而出,睦宁紧跟其后,一眼看去两人步履都有些沉重,再向上看去,皆是面无表情。
“杜太医,”我起身道,看了眼睦宁,冷冷一句,“公主万福。”
杜子声见我到来,眼中不由一亮,随即便恢复正常:“詹台小姐也来了啊。”
睦宁只淡淡看了我一眼,便对杜子声开口道:“杜太医,我母妃的病,还愿您多多费心了。”说罢便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待睦宁走后,杜子声急忙上前,一脸焦色问道:“怎么样?可有回应?”
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豫半天,还是从袖中拿出那张被我揉的褶皱不已的纸张,递给杜子声。
杜子声二话不说一把接过,却在看到时脸色“刷”地惨白,嘴唇隐隐颤抖。
梓苜见我们两个这个样子,急忙上前来:“杜太医,詹台小姐,怎么了?娘娘究竟有没有救?!”
我与杜子声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越弦的回信写的是:积郁已久,药石无医,唯见天怜,残喘许日。
短短十六字,便轻易结局了慕枫离的宿命。
活到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梓苜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侧过脸,没有再问下去,可是却被我看见她用衣袖在轻轻拭泪,心里难免酸涩。
虽然我与慕枫离相交不深,但是在我多次陷入危机与迷茫时,都是她的适时出现,才让我得以看到柳暗花明,一定程度上,她所给予我的,是一次次极大的启迪,如今连越弦都对她的病无可奈何,纵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结果。
原以为杜子声多少会有些情绪波动,可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淡淡地说:“罢了,这也许就是她的命,强求不来的。”
“砰”一声门响,回头望去,睦宁站在门口,满脸泪痕。
我们皆是一惊,眼中皆是不安于担忧,不知道知道真实情况的睦宁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睦宁看到我们的目光,似乎意识过来,拭去泪水,走上前来,压抑着强抑着哭声,颤抖着声音问道:“杜太医,你告诉我,我母妃她,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杜子声不由看我一眼,我向睦宁看去,只见她此时完全沉浸在慕枫离的关心之中,似乎忘记了与我的种种不快。
事到如今,难道还要再瞒她么?
我心里轻叹息一声,微不可察对杜子声点点头。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将逝
“公主请节哀。”沉默良久,杜子声终究没有直言。
即便如此,其中的意思也是不言而喻,睦宁眼中顿时颇为迷茫无助,一改平日与我针锋相对时的桀骜不驯,双目在杜子声、我还有梓苜之间游移,仿佛期望听到我们有人能否定杜子声所说的话。
即使同睦宁之间诸多不快,此刻看她一脸无助的样子,心中仍是感同身受的难过。
“公主……”梓苜看睦宁这幅表情,也难言不忍之色,上前想要劝慰她,却被睦宁打断。
睦宁再次目光灼灼看向杜子声:“那么,那敢问杜太医,娘娘她,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杜子声似乎不忍心将事实真相告诉睦宁,所以一时间只是沉吟不语。
“杜太医,请您告诉我实话。”睦宁出乎意料的坚决。
这般执着,杜子声无法再拒绝:“算来,也就这两三日了。”
睦宁猛然双腿一软,我与梓苜眼疾手快一人一边将她扶稳,睦宁站定后,无意间瞥了我放在她手臂上的手一眼,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收回。
睦宁亦是同时移开目光,却似乎不见恼怒,只有深深的悲戚之色。
“多谢杜太医如实相告,”睦宁温礼地说道,似乎回到了起初见她时候的情态,“睦宁知道,这些日子杜太医为了我母妃的病付出良多,这番恩德,睦宁必定铭记于心。”
“这都是医者应该做的,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何况,出力的人也不只我一个。”杜子声说着,有意无意看向我。
睦宁状似没有看到杜子声的意有所指,只淡淡开口:“请先回去吧,我想跟母妃单独呆些日子。”
睦宁如此要求,我只能跟着杜子声一同离去。
“杜叔,医者可以医病,却不能医命,您已经尽力了,还望不要太过介怀才是。”出了逸兰殿,我一面走一面开口说道。
“行医二十年,生离死别我也见得多了,早已看惯了生死,所以,千瞳,你不必劝我。”杜子声平静地开口,却透着一股难以忽略的疲惫。
我停下来看着他,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开口就只剩下了:“杜叔能这样想也好,是千瞳多虑了。”
杜子声脚步一顿,就在我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却见他若无其事地抬脚远去,步履却是匆匆,似乎是在刻意逃避着什么一般。
这天晚上刚睡下不久,忽而被一声夏雷惊醒,连绵几声之后,只见房外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惨白亮光,没过一会儿,便闻得一阵花香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若芙!”我坐起身子冲门外叫道。
不多时,若芙手持着一盏微凉的灯光,夹杂着一身湿气踏入房中,在她关门的瞬间,我隐隐看到几丝雨滴洒落进来。
“小姐,怎么了?”若芙一面擦拭着身上的水汽,一面问道。
我探头向外一望:“下雨了吗?”
“是啊,”若芙撇了撇嘴埋怨道,“白天还好好的,谁知道入夜竟然莫名其妙下起了雨,奴婢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原本晾在外面的衣物干花都没来得及收回房里,真真是老天爷会折磨人!”
我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由失笑:“好了,嘴上说是这样,还不是怪这场大雨扰了你们好睡,快些收拾好去睡吧!”
若芙不好意思笑笑,正要告退,却迎上筱筱正闯进来,想来是这会儿功夫雨下大了,筱筱脚下都湿透了,看起来比若芙更加狼狈。
还没等我开口,筱筱便一面喘气一面说道:“小姐,逸兰宫的梓苜姑姑来了,说,说……”
脑中“轰”的一下,正好窗外又一声重雷响起,我回过神来急忙问道:“说什么?”
“说德妃娘娘怕是不好了,请您过去一趟。”筱筱断断续续,总算是说全了。
我大惊之下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就要往外冲,若芙立马将我拦下:“小姐,您穿成这样怎么出去啊,等奴婢给您拿套衣服换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看看自己,不但穿着睡衣,还光脚站在地上,急忙对筱筱开口:“请梓苜姑姑先在前厅坐会儿,我立马就过去!”
换号衣服,若芙正要替我梳头,被我一把将梳子夺下,拿出簪子挽了个髻便出了门去。
刚到前厅便看到一脸憔悴的梓苜,心里酸涩:“梓苜姑姑。”
梓苜听到我的声音,向我看来,顿时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流下:“詹台小姐……”
我上前扶住她:“怎么回事?娘娘她怎么了?请太医了吗?”
梓苜听到我问慕枫离,更是悲从中来:“刚才打雷的时候娘娘受了惊,突然就不行了,杜太医刚刚去诊治的时候说娘娘怕是,怕是不行了,奴婢想着娘娘与詹台小姐您一向性情相投,所以就过来请您一趟……”
“快别说了,”我知道眼下时间珍贵,“我这就跟您过去。”
随手抄了一把油纸伞,转头对若芙说道:“你替梓苜姑姑打伞,不要让她淋着了。”
梓苜闻言想要推辞,我急忙阻止:“梓苜姑姑,娘娘已经如此,您不能再倒下,现在情况紧急,您就不要拒绝。”
梓苜闻言只得作罢。
就这样,我们一行几人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向逸兰殿走去。
昭和殿在承庆殿不远处,而逸兰殿则地处较偏,往常过去都需要好些时候,如今下着雨,更是步步都不好走,走了许久,连一半的路程都没有走完。
我一面走着,一面在心里忖度着,若是再这样走下去,到逸兰殿已不知是何时,若是慕枫离撑不到……
脑海中蓦然浮现当初詹台翎去世时候的情景,不过一步之差,却是生死之隔。
这样想着,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最终变成了一路小跑。
因为着急,到达逸兰殿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全身都已经湿了大半,梓苜吩咐了两句便对我说道:“詹台小姐,您先将湿衣服换下来,以免着凉。”
我摇摇头,冲进了慕枫离房中。
昏暗的灯光下,杜子声背对着我坐在慕枫离面前,身后是睦宁公主。
听到我的脚步声,两人一同转过身来,见到是我,却没有一人开口。
我走上前去,只见慕枫离昏迷在床上,脸颊瘦的颧骨突出,极为憔悴,甚至连呼吸都是绵弱无力的。
我看向杜子声,他低着头,显得刻意的平静。
“娘娘她……”我深吸口气,开口道。
杜子声身体一颤,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沉,下意识看向睦宁,只见她别过脸去,可是依然看得出双眼红肿不堪。
虽然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