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我心里一沉,下意识看向睦宁,只见她别过脸去,可是依然看得出双眼红肿不堪。
虽然早已料到,可是当它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免沉沉伤感。
正在此时,慕枫离一声轻咳,我们全部循声凑近,见她微微睁开双眼,在我们三人面上逡巡一阵:“你们都在这啊!看来我是时候到了。”
“娘娘,快别说这些了。”我急忙打断她。
“娘娘,您醒了就好,”杜子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臣去请皇上过来。”说罢就要离开。
孰料就在杜子声即将离去时,慕枫离伸手一把抓住了他,引得我们全部不由一愣,杜子声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却没有反抗,而是重新坐回了原处。
慕枫离叹息一声:“你们也不用瞒我了,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只想在我走的时候,只有我想见到的人陪着我……”
睦宁闻言不由看向杜子声,杜子声却是兀自低头沉默,良久开口:“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
慕枫离笑着摇摇头:“不要觉得我很苦,相反,我很幸福,至少,我还有相思,还有期待,纵使没有结果,我也,不悔。”
“母妃,你……”睦宁越听面色越是惊痛,“你跟杜太医……”
我怕睦宁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急忙一把扯过她,睦宁不由看向我,眼中讶异更甚。
第二百五十八章 枫离
这些小动作没有瞒过慕枫离的眼睛,她看向我,微微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闻言,松开睦宁走上前去,曲膝跪下,郑重地在慕枫离榻边俯身磕头:“娘娘,这声道谢,我们家欠了您十四年,还望您不要怪责。”
慕枫离示意杜子声将我扶起:“你,你不用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说着,看向杜子声。
睦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今天委实太多变故,一时之间让她无法承受。
我们三人沉默一阵,慕枫离突然对睦宁说道:“睦宁,你过来。”
睦宁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本能地靠近。
待睦宁走近,慕枫离伸出手去,睦宁也将手伸出来握住她的。
“孩子,”慕枫离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她的女儿,“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知道,你恨你舅舅和陆清眉的事,我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你理解,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真正的爱情,是无罪的,爱,是付出,不是占有,一味的追求付出,与回报的平等,是永远也不会幸福的。”
睦宁眼神一颤,没有说话。
慕枫离看向杜子声:“我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能放弃心中的执念,对不对?”
杜子声眼中尽是哀戚之色:“是。”
慕枫离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幸福而遗憾:“其实答案在我心中,已经藏了十几年了。”
“别说了!”杜子声猛然开口,声音压抑着悲痛。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看着你,她离开了这么久,而你却仍然,不愿意回头看看你的身后,你为什么又不肯放弃你心中的执念呢?”慕枫离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喃喃说着,“其实,我的答案,就是你的答案。”
杜子声听到这里,再也不愿掩饰一脸痛苦,一把握住了慕枫离的手:“你这个傻子!你知不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你出身名门,又是皇妃,只要你愿意,你会得到皇上无上的宠爱,你会拥有万众瞩目的权势地位,你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躲在这深宫之中,还如此不好好照顾自己,你是要让我内疚而死吗?!”
慕枫离看着杜子声握着她的手,笑容映得她原本苍白的脸异常明艳:“如果你不能回报我,那内疚也好,这样你就能像记得她一样记得我了。”
杜子声连连摇头:“不,我会忘了你,永远不要记得你。”
慕枫离一愣,随即说道:“不记得也好,记得只有痛苦,不记得反而会快乐些。”
杜子声重重摇头:“枫离,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你这样,我求你,你不要这么委曲求全,我宁愿你自私一些,不要抛下我……我们。”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酸涩,无意间看向睦宁,只见她眼中已是死水一片,只是看着慕枫离和杜子声,面无表情。
只见慕枫离伸手在杜子声颊边一拭,随即眼中泪水滑落,脸上仍是笑意:“你为我哭了,你还是关心我的,我很,开心,真的。”
言毕,慕枫离看向我与睦宁:“千瞳,睦宁。”
杜子声让出来,我们走上前去跪在她榻前。
慕枫离细细端详我们一阵,而后伸出两只手,分别拉住我们的:“我,我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你们之间,可以尽释前嫌,不要再相互为敌了。”
我们二人尴尬互看一眼,皆不作声。
慕枫离又连咳数声:“千瞳,睦宁诚然做了很多对你不起的事,但是请你相信,这绝不是她的本心,睦宁她,不过是被‘情’字冲昏了头脑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睦宁:“睦宁,纵使你与千瞳为敌又如何,那些不属于你的,仍旧不属于你,你,你扪心自问,你在为难他们的时候,你心里就真的开心吗?”
睦宁垂下头去,似乎慕枫离说中了她心中所想。
“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千方百计得到他,而是要让他幸福,这样的话,你也会因他的幸福而幸福的,你明白么?”慕枫离这样说着,将我与睦宁的手交叠在一起,见我们都没有反抗,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真的累了,如果有来生,定不愿做,皇家人。”声音逐渐低落,最终消失,原本握着我们的手颓然松下。
睦宁看着慕枫离闭上双眼,蓦地一愣,旋即眼泪一涌而上,大声哭喊道:“母妃!”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空荡的房中的回声。
梓苜闯进来,看到眼前情景,不由也扑倒慕枫离床边:“娘娘!娘娘!”
杜子声从哭声中退出来,叫了人来:“去告诉皇上,德妃娘娘殁。”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我沉默须臾,转身抬脚跟上。
刚到门前,便见杜子声一人站在殿外雨中,虽然此时大雨渐小,但是仍是轻易将他淋得通透,他的身影隐在夜色中,凄凉无助。
我拿了把伞跟上去,挡在他顶上。
“她的心意,我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不说,我便也假装不察,一心只希望有一天她能够想的通透,只是没想到,直到她死,这一天都没能到来。”淅沥沥地雨声让杜子声的声音显得微弱低沉。
“宛竹出事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去求她,原以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可是直到我知道慕枫谷与陆清眉之间的事情之后,我才知道我想错了。陆清眉一心想要斩草除根,必定会想慕枫谷施压,而她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与陆清眉相争,足见其困难之处,可是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这一生自问问心无愧,可是却是真的对她不起。”
我静静听着:“我依旧记得娘娘所说的话,‘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千方百计得到他,而是要让他幸福’,她用了一生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如她所说,她是幸福的。”
我看向杜子声:“杜叔,命运就是这样,总会有遗憾与不如意,活着的人总是辛苦的。”
杜子声沉默良久,最终开口:“活着的人总是辛苦的……你说的不错,现在想想,宛竹,詹台翎,清韵,他们虽然离开,但是却少了很多痛苦。”
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杜叔,身在宫中,身不由己,不该你的难过,就不应该表露的太过明显,别忘了,皇上随时可能到来。”
虽是看不清晰,但是仍感觉的到杜子声呼吸一滞,而后说道:“我明白了。”
我唤了若芙出来:“送杜太医回太医院。”
目送杜子声身影渐渐远去,我蓦然发现,原本在我印象中一直处事淡然的杜叔,此刻竟是如此憔悴与沧桑。
慕枫离的离去使原本就因镜亦城的病有些冷肃的皇宫显得更为凄清,镜亦城特下旨以贵妃礼葬之,对于尚在征战的珺月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恩宠。
慕枫离出殡的那天我没有去,只是站在凭栏处看着送葬的队伍在皇城的道路上留下一片凄清的影子。自古除了正宫皇后之外,嫔妃是没有资格进入皇陵的,而且由于慕枫离的哥哥犯下的“罪过”,虽然有言朝堂不祸及后宫,但是慕枫离已然更无机会,只能被抬到皇城中一侧“妃魂冢”下葬。
看着多日大雨后湛蓝如洗的晴空,我心中却是灰蒙蒙一片:后宫中的女人,纵使再高贵,也永生永世都会被禁锢在这一方天空,即便是死,也走不出这堵宫墙。
下葬三日后,我一人悄悄地去看了她的墓,刚走近碑前,便见一束素白的兰花在风中绽放,虽然花瓣已经略微有些风干,但是依然素雅洁白,一如这里躺着的人。
我蹲下,将带来的瓜果摆好:“看来他已经来过了,娘娘,即使你们之间无缘,但是终归相依相存,也算不枉此生了,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拿出特意准备的绢子,细细将墓碑擦拭一番:“自你离开之后,他就称病告假了,我派人请了数次都没有回应,我想他心里是难过的,但是我也相信他会走出来的。”
第两百五十九章 真情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猛地回头,却在看清楚来人后愣住。
睦宁站在我身后,也是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不知这样四目相对多久,她反应过来,缓缓开口:“什么时候来的?”
像是多日没有睡好,她的脸色有些憔悴,衣裙穿在身上也显得有些宽大,不过倒是没有以前面对我时争锋相对不依不饶的气势。
这样的她让我也无法生气:“刚来不久。”
睦宁点点头,走上前来,看到墓前那束兰花的时候明显一滞,随后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母妃她生前最爱的就是兰花了。”
我垂下头去:“这不是我带来的。”
睦宁闻言,沉默许久,最终开口:“是他?”
“是。”
又一阵沉默。
“你早就知道我母妃和他之间的事?”睦宁开口问我道。
我点点头:“是。”
“你知道多少?”
“不过是大概而已。”我回答道。
睦宁在我身边跪下,郑重其事磕了三个头,随即直起身来,目光直视着墓碑:“能跟我说说吗?”
我略想了想:“德妃娘娘生来体虚,进宫之后时常生病,多亏了杜太医的细心诊治照料,德妃娘娘深感于心,久而久之便倾心于杜太医,但是碍于两人身份,且杜太医亦是心有所属,就一直没有说破,后来,杜太医所喜欢的人出了事,这件事,恰恰是娘娘的哥哥慕将军经手的,杜太医为救心上人,不得已便去求了德妃娘娘,正是德妃娘娘的出手相助,才化解了一场杀戮,使得那名女子和她的家人免于一死。”
“母妃相貌出众,性格温婉,能够打败她的女子,一定非常优秀。”睦宁并没有对慕枫离对杜子声的感情表现出不满,反而如斯感慨道。
殊不知睦宁的这番话恰恰也击中了我心中最脆弱的一面,我想了想,语带一丝遗憾:“我并没有见过她,不过我想她应该是个十分出色的女子。”
睦宁侧过眼去:“在我心里,没有人比母妃更优秀。”
睦宁的话让我有些讶异,因为在她心中一直以这样的爱情所不齿,认为这时违背伦德的,可是如今她说出这些话……
想到这里,我不禁侧眼看向睦宁,她仍然失神地看着墓碑:“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皇很宠爱一名佟贵人,常常几个月都不曾来看母妃和我一次,宫里的各位娘娘虽然表面上都不说什么,甚至有些还拼命巴结,但是私下里却个个都恨不得那名贵人去死,只有我母妃,对佟贵人的得宠从来不怨怪一句,甚至不允许我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后来那名贵人得了病,圣宠渐微,原本那些对她阿谀奉承的宫妃再也不肯踏入她宫中去,只有母妃常常去看她,后来她病逝,也是母妃全力操持着她的后事。”
睦宁抬起头望向天空:“母妃对我说过,只有死,才能看得清周围人的真心,因为没有人会再对死人撒谎,所以,我相信,你和杜太医,对我母妃都是真心以待。”
“我与娘娘并无深交,但是在我遇到不解的时候,多亏了她的适时开导,加上她对我有恩,我心中对她一直很是感激,”说到这里,我看向睦宁,“其实她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女子,更是我所见过的,最懂得去爱的人。”
睦宁静静听着,当我说到最后一句时明显眼神微动,却没有开口。
“世间的男女之情,最苦不过单相思,最高尚的情,是牺牲自己而成全别人的幸福,若是只为了自己的快乐,便要让自己喜欢的人痛苦,便是落下下乘,德妃娘娘对自己心爱的人从不勉强,不仅如此,还出手相救本该是自己情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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