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我轻轻松了口气:“谢皇上!”

镜亦城让我起来,随后挥手示意我离开,此举正合我意,便迫不及待行礼转身而去,却仍逃不掉身后那两束说不清意味的眸光。

回到昭和殿之中,这才发觉自己手心早已汗湿,不由涌上余悸,镜亦城如今卧病在床,仍不改多疑本性,一举一动却皆是令人费解,委实难以对付,可是如今情况,他又不能有任何闪失,每每想到这里,心里都难免一阵不痛快。

沐浴更衣之后,若芙前来,与我随意说了几句之后,悄声说道:“今天祈王府的人有信带给小姐。”

我立刻回道:“信呢?”

若芙从袖中抽出递给我,我掂量一番,倒是极厚的一封,示意若芙将门窗关好,小心翼翼用小刀将封口剥开。

原来是流殇云给我的信。我细细读下去,除了惯有的报平安与问候之外,还细细讲述了他们如今的情况,也让我明白了镜亦城今天如此生气的原因。

原来大军一路得胜,将越氏节节逼退,孰料却被堵在了匀斜城,驻边将军钟念苏一面盛情以待,一面却又对玦衡他们出兵抗敌的要求再三推诿,倒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奏折上只写到了这里,而流殇云信中还告诉我,钟念苏曾邀詹台玦衡共饮,言语间似乎对詹台玦衡极为欣赏。

写到这里,我感觉到流殇云的笔迹开始微微不平整,仿佛有些犹豫,向下看去,心中渐渐冷了下去。

“钟念苏膝下有三女,小女钟蕊尚待字闺中,钟念苏似乎有意将其许配于詹台玦衡……”

短短几十字,可以看得出流殇云竭尽全力想要淡化这件事,但是只这一句话,我便可以想象这其中的纠缠的利害关系,若要钟念苏心甘情愿地帮助詹台玦衡,就需要一个保障,只有让玦衡娶了他的女儿,他才会真正放心相助,如若不然,他便不会轻易让步。

按说这样的威胁手法毫无新意,然而如今时间宝贵,经不起一丝无谓的损耗,不得不说,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我耐下心来地继续看下去,想要从字里行间看出些端倪,然而通篇也没有詹台玦衡对这个提议的看法与决定,甚至连流殇云都没有表露任何倾向。原以为经过了那么多事,我多少总会有些了解他,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亦或者,他是想借流殇云的信,来探探我的口风。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烦闷,索性将纸放在火上燃尽,转身躺在榻上。

翻来覆去,脑中却蓦然浮现白天镜司澈说过的话:“攻心为上。”

难道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镜亦城,恐怕也是考虑到我的感受,因为若是上奏给他,事情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不由想到了詹台玦衡,此刻的他是否也在灯下惆怅不已?我与他一路走来,从来都是磕磕绊绊,彼此猜疑,如今已许定今生,他在前线舍生忘死,难道我还要在这里对他步步为难吗?

想到过去相对的种种,想到我们彼此曾经的誓言,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难道如今我连一点信任都不能给他吗?漫说我相信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出此下策,纵然他真的娶了钟念苏的女儿,我相信那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他的梦想,就在眼前,难道要因为对我的顾虑而放弃吗?

不,我愿意,全心全意,信他一次。

不愿再想,索性起身,灯下提笔写道:“情况已知,不做置评,但信君心如故。”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风平浪静,只是这样的平静却时时折磨得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小姐,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多多少少也要吃点啊!”在我不知道第几次拒绝若芙之后,若芙再也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方要说话,承庆殿便来了人,说镜亦城进药的时间已到,我便趁此借口,急忙动身离开昭和殿,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若芙。

端过药盏,步入内殿,这才发现众位皇子连同几位大臣都在,心中颇为疑惑,隐隐觉得似乎有事发生,然而这般场面我自是不敢逗留,只能匆匆将药递给傅义坤后退下。

正当转身,却见一直低首站在殿下的镜司澈微微抬眼看我,眼神之中的意味不甚分明,一时竟琢磨不透。

“朕早就说过,玦儿天资过人,没有什么能难倒他,钟念苏竟然如此轻易地被他收服,倒是连朕也想不到啊!”随即的咳声被忠臣的山呼万岁所湮没。

而这段话传到已经走到殿外的我耳中,只觉得突然脚下一软,喉咙一阵发紧,甚至连呼吸都连带着一股疼痛。

钟念苏、轻易收服……这些字眼接连在我脑海中浮现,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理智告诉我应该保持冷静,可是如今所有的怀疑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我又该如何冷静?!

突然想起刚刚镜司澈的那匆匆一瞥,其中的意思……他一定知道什么!

“詹台小姐,”经过的宫女看见我,不由走近,“您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回过神来,随便敷衍了几句,心思却早已飘到了朝堂之中。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议事结束,我寻了一隐蔽之处,绞尽脑汁在想该找什么理由在众人面前拦下镜司澈。

不过事实证明我多虑了,等到众臣离开,才见镜司澈一人悠悠出现,亦步亦趋,似乎并不着急。

我急忙追上去行礼:“景王爷有礼。”

镜司澈看到我,却并不讶异,似乎知道我会出现,只是神色中稍显落寞,他虚扶我一把,转身一面继续走一面说:“好久没有向皇后娘娘请安了,不知道詹台小姐这是要去哪啊?”

我跟上他:“宫中无事,臣女喜欢到处走走,难得碰到景王殿下。”

镜司澈脚步一顿,很快恢复正常:“是偶然碰到,还是一直在等呢?”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我心中却突地一震,既然他这么说,想来也是知道我在这等他的目的了罢。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索性拦在他面前,“方才以我所听到的,似乎匀斜之事已然解决。”

镜司澈打量我良久,终是点头:“不错,今天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快报,钟念苏不仅大开城门,还立誓至死效忠于珺月,詹台玦衡他们如今已入越氏地界。”

我深吸口气,暗暗握紧拳头:“急奏上是否有说……钟念苏为何突然坚定立场?”

“没有,”镜司澈开口,“不过钟念苏倒是上奏说过,有意请父皇下旨赐婚其女与詹台玦衡……千瞳!”猛然扬声,语气中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关心着急。

我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镜司澈眼疾手快揽住我在他怀中,我站定之后急忙从他手中挣脱,侧眼答道:“多谢!”

他的手在半空停留须臾收回,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詹台小姐脸色不好,尽心伺候父皇时别忘了顾好自个儿的身子。”

虽然是客套话,但是我分明听出了真心的关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我记下了,你也一样。”

镜司澈神色微动,突然凑近,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心父皇。”

我闻言一震,未及细问,便见镜司澈直视着我身后:“詹台小姐的人到了,本王就先告辞了。”

说罢对后面的人点一点头,转身离开。

我回过身去,只见筱筱怔怔看着镜司澈的背影,微抿双唇,眼中既期待又委屈。

看见筱筱这幅样子,真的很想劝她一两句,无奈我现在心中实在是一团乱麻,尚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事,委实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劝她,只能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双至

筱筱蓦然反应过来,上前扶住我:“若芙姐姐想着詹台小姐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心里放心不下,便叫奴婢出来瞧瞧,小姐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摇了摇头:“先回昭和殿再说吧!”

刚回昭和殿,若芙就迎了上来,看到我这副样子,不由脸色大变:“不过是为皇上送了药去,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说着忙侧身对筱筱吩咐道,“快去准备些吃的送来!”

筱筱领命而去,若芙转而对我说:“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我张口刚想说话,胃里却猛然一阵翻覆作呕,忙不迭躬下身去连呕数声,惹得若芙惊声叫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说罢转身就要唤人来。

我脑中混沌“唰”一下清明,心中惊疑不定,忙伸手制止若芙,稳了稳心神:“你去,去请杜太医来!”

“杜太医?可是杜太医告假多日了啊!”若芙不解地看着我。

“一定要请来,”我微微喘息,扬声说道,“他若不来,你便告诉他,千瞳性命已系于他身,若他不想我死,就一定要来!”

若芙见我如此郑重其事,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事情严重,只能答应。

在榻上躺好,我再次嘱咐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万不可泄露旁人!”

若芙一愣,旋即低头应道:“小姐放心!”

若芙走后,我一人躺在榻上,心中早已滑过万般心思,如若真如我所料,那么……

再也不敢想下去,便紧闭双眼,然而脑海中的那一个小小的猜测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若芙进来,随后侧身做了“请”的手势。

这是自慕枫离出事后我第一次见到杜子声,想来是直接被若芙拽了过来,上下一身狼狈,胡子拉碴,双眼深陷,早已不复往日的淡然处事。

看到杜子声这副样子,我心里也很是难受,然而话到嘴边却只有:“杜叔……”

杜子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走近我身旁坐下:“丫头,多日不见,脸色怎么这么差?”

这样亲切的称呼,关心的问候,让我心中一直隐忍的委屈顷刻爆发:“杜叔,我好怕。”

杜子声见我这样,不禁一滞,忙将手指搭在我腕上,不过一瞬便是满眼震惊,猛然看向我,似乎不敢相信一般。

“若芙,我来得太匆忙,忘记了带药箱,辛苦你替我取一趟吧!”良久,杜子声收回手,闭了眼,淡定地对若芙开口,我却明白他心里的波涛起伏。

若芙面有疑色地看着我们,却没有多问,俯身行礼离开。

关门声响起,若芙的脚步声远去,杜子声立刻凑近我:“什么时候发觉的?”

杜子声这样问,自然是我所料不错,一时心里五味陈杂,既有高兴又难免心酸,手不由抚上小腹:“原本只觉得有些不舒服,直到今天才开始怀疑,所以不敢惊动旁人,便让若芙请了您来。”

杜子声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低声问道:“是玦衡的?”

我手一顿,重重点头。

“你们太胆大包天了!”杜子声猛地退后,虽是极低的声音,仍听得出滔天的怒火,“你与詹台玦衡有兄妹名分在先,如今玦衡又贵为皇子,你们没有成亲便……你知不知道一旦被发现你会有什么后果!”

杜子声的话字字都如冷水一般浇在我身上,我倔强地将手放在小腹上,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

“我会想办法通知玦衡,”杜子声见到我这个样子,语气不由软了下来:“这个孩子不能留!”

仿佛有人拿重锤敲在我心上,我本能开口:“不可以!”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后退至床角。

“千瞳,”杜子声语重心长,“如今这个形势,你一人在宫中既要自保,又要寻机襄助玦衡,本就是如履薄冰,若是有一步行差踏错,那后果不堪设想啊!镜亦城最看重皇家声誉,要是被他知道,你就是死路一条!我相信如果是玦衡,他也一定更希望你能安全!”

玦衡……想到钟念苏莫名其妙地让步,以及那道请求赐婚的奏章……他当真还会在意这些吗?

“不,不能告诉玦衡!”我的确对玦衡的想法的未知而惶恐不安,然而在我心里更加在意的是,无论这个孩子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我都不愿意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如今正是两军大战一触即发的形势,我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到他!

“千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玦衡有权利知道真相,你又想瞒他多久!”

“至少现在不能让他知道,”我笃定地开口,“这么大的事,势必会扰乱他的心绪,说不定会影响前线的战局,我不能冒这个险!”

杜子声看着我说道:“这样也好,你把孩子拿掉,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我一脸不可思议:“杜叔,你让我拿掉孩子?!”

杜子声凄然地看着我:“千瞳,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你明明知道这孩子不能留,不要意气用事!”

“不,我要这个孩子!”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千瞳!”杜子声低声吼道,而后似是反应过来,深深叹息一声,“玦衡前途未卜,你跟他之间又是困难重重,你不要只顾一时冲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