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我拉着他的手顿了顿,犹豫着该怎么说。
“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我问你答是或者不是便可,镜司澈要经由梁都回京是不是?”
果然瞒不住他,我抬头:“是。”
“他一直跟你联系着是不是?”
我想起那一封封书信:“是。”
“那你,是为了见他?”流殇云似乎挣扎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是为了见他吗?若是只为送信给他,我完全可以修书一封,找府中可靠的家丁武将送去,但是私心里却仍是不愿假手他人,我告诉自己,非常时期,一切都要谨慎行事,可是流殇云这一问让我不得不认真去想,自从知道他有危险,我表面一如往常,内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我害怕,害怕我再也见不到那个月下温柔却孤寂的影子,我怕再也看不到他如玉般温润的眼神,看不到他十指轻叩,吹奏笛曲的恬淡,我努力忘记,可是越忘记,那记忆就越深刻,初次相见他的翩翩风度,宴会上琴笛相和的心有灵犀,莫声涧那甜蜜忧伤的十指相握,金殿上的字字维护,离去时那坚定不移的眼神,还有那阙情意绵绵的诗词……本已忘却的记忆,却在此刻蜂拥而至。
“是,我想见他!”即使嘴上否认了,我也欺骗不了我的心,我必须去见他,如果他有幸未到梁都,我便去向他送信,助他逃脱此劫,若是不幸遭伏,我便与他共同抗敌又何妨!或者,若是他不敌,我便与他同生共死,以报他对我一片情意也罢了!如此一想,顿时释然了,我昂首看着流殇云,粲然一笑。
流殇云定定看着我,眼中不知流动着什么东西,我看了却觉得痛,良久,他撇开目光,声音压抑:“好,我会帮你。”
“多谢!”我假若未见到他眼中的波澜,诚心说道。
“你想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
“这么快?”流殇云皱眉。
“十万火急。”
流殇云眼神更加黯淡:“好,今晚戌时我在詹台府后门等你,必须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又商量了一番细节,流殇云便离去了。
晚上詹台翎与詹台玦衡都没出现在餐桌上,吃过晚饭,我收拾好行装,将令牌藏好,从箱中拿出素玉笛细细端看良久,叹了口气小心地放了回去,这笛子太过招摇,又经不得磕碰,带了反而误事。
坐在镜前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拿簪子固定好了。想唤若芙来交代几句,却怎么也找不到人,眼看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再不能耽搁,便留书一封,拿了包袱。
不知为何,偌大府中今晚竟连个巡夜的人都没有,我轻而易举地穿梭在府中,心中却很是不安,总觉得这样的安静下藏着什么。
穿过花园就是后门了,我心中一阵欣喜,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突然一紫色身影飞身而至,挡在了我面前。
他转身,一副惬意悠然的样子,眼中却带着微微的嘲讽:“这么晚了,去哪?”
我语塞:“我、我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需要拿包袱么?还是,你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梁都?”詹台玦衡走近我,分不清语气里是什么情绪。
“你!”他怎会知道?
他紫袖一挥,原本空无一人的花园顿时围满了人,若芙挣脱掣肘,拨开众人,带着哭腔道:“小姐。”
若芙!我惊怒,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若芙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忍下心中怒气,转向詹台玦衡,恨恨道:“你既然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詹台玦衡不理我,只是对仆从说道:“送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她出来。”
“谁敢!”我冲上前的仆从吼道,众人被我震慑,没人敢动,我瞥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若芙,只觉得一阵绝望,然后死死盯着詹台玦衡,“你自己见死不救也就算了,凭什么阻拦我!”
詹台玦衡不屑轻哼一声:“即使要救也轮不到你,没你他也不一定会死。”无视我面色铁青,“还不动手请小姐回房?”
“等一下!”我黔驴技穷,只能目光灼灼看着他,语气却有些哀求:“兄妹一场,你不要让我恨你!”
詹台玦衡眼睛低垂,睫毛微颤,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须臾他抬起眼,仍是一副波澜不惊,不怒自威:“我是大少爷,谁敢违抗我的命令?把小姐带下去!”
“詹台玦衡!”我一面反抗,一面冲着他的背影吼道:“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詹台玦衡没有转身,只是迎着月光,在那里久久地停驻。
直到那片紫色消失在眼前,我觉得脸颊一片冰凉,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夜已深,我仍然坐在桌前发呆,不知道流殇云如何了,万一被我连累……我心里知道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但是脑中一片混乱,想了半夜竟是无计可施。
门口有人倒下,我立刻起身。
“小姐。”若芙蹑手蹑脚进来,关上房门,狠狠跪下。
我坐下,看着眼前的若芙,沉默不语。
“小姐,奴婢知错。”磕头声传来。
我仍是不答话。
“小姐,奴婢听得您与流大人的谈话,知道小姐您要去梁都,可是小姐从小到大未出过门,路途遥远,路上又危险重重,奴婢不敢擅自隐瞒,便告诉了少爷,求他拿个主意,奴婢也没想到少爷会囚禁小姐啊!”若芙抬起头,额上已是一片青紫。
“什么时候?”我疲惫地问道。
“小姐?”
“你什么时候跟了詹台玦衡?”
“小姐明鉴!”又是重重的磕头声,“奴婢自小跟着小姐长大,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小姐就如奴婢的姐姐一般,奴婢此生是决不会背叛小姐的,这次奴婢只是不想小姐去涉险,可少爷如此兴师动众真的不是奴婢的原意啊!”
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算了,你起来吧。”
若芙趁机却一把抓住我:“小姐,看守您的人现下都被我下药迷晕了,流公子正在等您!”
我一把反抓住若芙,声色俱厉:“你还想骗我?”
若芙摇头:“奴婢知道,小姐对奴婢疑心已起,但是请小姐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再信奴婢一次吧,待小姐离去,奴婢会自请调离,以去小姐猜疑。”
我放开她手,她替我拿了包袱,引我到了后门,果然流殇云已在那里等候。
“小姐,保重。”若芙将包袱递给我,转身准备离开。
“我走了,万一詹台玦衡追究下来,你怎么办?”我终有不忍,开口问道。
“小姐放心,少爷宽厚,不会要了奴婢的命的,小姐快走吧,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若芙催促道,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若芙!”我出声叫道,见她停下,叹口气,“今日是我太过,那件事,你我都忘了吧,调离的事也不必再提了。”
若芙背影一动,转过身来已是满脸泪痕:“小姐一路小心。”说罢离去。
见我一脸忧色,流殇云安慰道:“放心吧,詹台兄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不会有事的!”而后牵来两匹马:“你马术生疏,可受得住?”
我担心若芙,但是眼下的确还有更要紧的事:“没事,可是为何有两匹马?”
☆、第三十八章 寻路 (2607字)
流殇云抚摸着马背上的鬃毛,无所谓地说道:“你一个姑娘孤身上路危险重重,能不能到梁都都未可知,我既然把这事应了下来,自然要送佛送到西……”
“不可!”我打断他:“我一人足矣,你身为朝廷命官,怎能随意离开京都,还是回去吧。”
“不妨事,今日朝上皇上突然旧疾复发,这几日怕是无法上朝听政了。”
“旧疾?什么旧疾?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我心里感慨:怎么就这么巧。
流殇云也是一脸怀疑:“据说是心悸,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我斟酌了一下,还是不肯让步,我说不定已然连累了他,怎么能再让他跟我一起置身险境呢?
“好啊,”流殇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现在只要张嘴喊一声,惊动你们府中人,我们俩一个都走不了。”
“师兄!”我心急如焚,平常也没发现他这么固执。
“师妹。”流殇云声音一改往日漫不经心,抓住我双臂,诚挚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忍我被连累,可是我自小父母双亡,在我眼里,师父和你就是我在世上仅有的亲人,如今我怎么能看你孤身一人呢,你既然想见镜司澈,有我在,一路上也能护你周全不是么?”
他晓之以情,让我心中大恸,良久叹了口气:“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流殇云闻言,嘴角上扬,掩饰不住笑意:“是,师妹!”
我心中却难受,我何德何能,流殇云你要如此待我?
待到出城,流殇云将银子干粮伤药分成两份,递给我一份。
“不过是去会情郎,还要我带这么多伤药干什么?难道……”流殇云不怀好意地笑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白了他一眼。
而流殇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青:“难道七殿下有难?”
我沉默半晌,点点头,既然他选择与我同行,我肯定瞒不了他,还不如告诉他好让他早作准备。
“你要为他去送死?”流殇云诘问道,我听得出来,他声音中隐忍着愤怒。
“我只是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断没有到送死那么严重,不过你若是后悔,现在回去也来得及。”我知道理亏,回答的心虚。
流殇云没有回答,我鼓起勇气看向他,却见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我被他看的不自在,正想开口却被打断:“算了,都走了这么远了,还回去干吗,既然有危险我更不能丢下你一人了!”
这下轮到我吃惊地看着他了:“你、你不逼我回去吗?”
流殇云轻笑:“有用吗?你心意已决,我‘浮云公子’才做着不强人所难的事!”
感激铺天盖地:“谢谢你,师兄。”
流殇云习惯性地抖掉一地鸡皮疙瘩,却不再说话。
快马行了一日,终于在第二日晚上进入了梁都,可是城中毫无军队的影子。
“打听到了,军队还未曾进城。”流殇云策马到我身边说道。
“未到梁都……”我看着手中地图,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赶紧对流殇云说道:“师兄,出城,去城南落纬坡!”
“可是你撑得住吗?不然你在这里歇着,我去找他们。”流殇云看我脸色发白,担心地问道。
“没事,快走吧。”我不常骑马,经过一日奔波,腿与马背早已摩擦出了伤口,我强忍着疼痛开口。
流殇云见状,也不坚持。
一路上我都在祈祷,希望大军还没有到落纬坡,那里丛林密布,距京都又不近,诚然是埋伏暗杀的好地方,镜司澈的大军刚刚剿匪凯旋,疲惫不堪,而且部分兵甲还留在洛江,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越想越胆战心惊。
“师妹你看!”流殇云指了指前方说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火光点点,方向正是落纬坡。
“糟了!”我顾不得其他,奔袭而去。
帅旗上的“镜”赫然在目,我跳下马,腿上一软,身后流殇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
“谁?”一士兵看见我二人,举着火把走来。
我蹒跚上前:“我要见七殿下!”
“大胆!七殿下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那人呵斥道。
我情急,翻出令牌给他,那士兵仔细检查后,躬身行一礼,“请随我来。”
用眼神示意流殇云无碍,流殇云将信将疑地放了手,我便随着那兵士到了一个大帐前。
“姑娘请稍候,容我禀告。”
等待的时刻是最焦急的,他还好吗?受伤了吗?还……愿意见我吗?
账帘猛地被掀开,我正对上那温润的眼眸,虽然显得疲倦,却依然藏不住眼中的讶异。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并不上前,虽然穿着盔甲,却看得出他真的瘦了,颧骨明显,下颔隐隐长出青茬,为他平添了几分男人的成熟。
“千瞳?”镜司澈怀疑地唤了声。
“恩。”我知道自己鼻音很重。
“真的是你!”镜司澈倏然回过神来,上前拉住我,嘴里只是重复着:“真的是你!”
“七殿下,千瞳与我是特地来向你送信的!”流殇云在后面说道。
我反应过来:“七殿下,请容我们进账说话。”
可能是我太客套,镜司澈眼神闪过一丝低落,“好,请随我进账。”手却仍不肯松开,拉着我进了帐中,扶我坐下。
“流大人也请坐,来人,上茶!”镜司澈看我落座后转身说道。
“不用了!”我立刻阻止,组织语言:“殿下已经看到令牌,应该明白我是受梁公公之托而来,他让我送信给您:梁都落纬坡有伏!”
镜司澈动作一僵,一脸柔情顿时转为凝重。
“现今之计,只有拔营,连夜进梁都城!”流殇云在旁说道。
“不可,之所以在此安营扎寨,正是为防夜中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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