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我站稳,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他手一空,双目直看着我,眼中疑惑流转。
“谢七殿下!”我一福。
他不说话。
“七殿下若是没事吩咐,千瞳告退。”我转身欲走。
“不,我有话对你说。”镜司澈不但没有收回手,反而顺势一把拉住我。
他力气极大,我挣脱不过:“七殿下,皇宫重地,请放开我。”
“对不起,”镜司澈道歉,却不肯放开手,“但是我若放开,我怕你会逃开。”
他殷切的目光让我心里一紧,想起静雪的话,“若是你同他一般想法,便让他知道了去,若是你没那个心思,也不要遮遮掩掩,长痛不如短痛,说清楚道明白才能解决问题”,刚刚皇上在殿上所说的话紧接着在耳边想起,“两人年龄相当,八字相合,堪是天作之选……老七封王娶亲双喜临门,不失为一段佳话”,心一横:罢了,既然无缘,便早早说清楚了也好。语气便软了下来:“七殿下若是有话要说,千瞳听着便是,不会逃开,”看见镜司澈松了口气,我笑道,“这下可以放开我了吧。”
镜司澈有些尴尬地放了手,“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便带路,我随他不知方向地走着,却越觉得眼前的景物越发熟悉,直待看到眼前殿阁时,我恍然大悟:“端蕤宫!”
“你知道这里?”转眼看镜司澈一脸探究。
“哦,有一次误打误撞来过这里。”我一言概过。
“是了,若非无意,又有谁愿来这里?”镜司澈双眼似是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这里是?”脑海中隐隐有了答案。
“这是我母妃生前所住的地方,”镜司澈走上前去,伸手推开门,“她喜静,当初便选了这处偏僻的地方,自她去后,没有嫔妃愿意住在这里,父皇派人拿走了母妃生前的东西后再也不曾管过,这里便就此荒废了。”
我跟着他走进端蕤宫,想起第一次来这里便撞见了仪华夫人与人私会,不知沁淑妃在天之灵看到会作何感想。
镜司澈在一处站定,许久开口:“当年我母妃就是在这里,用一条白绫了此一生,我依然记得前一刻她还哼着曲子哄我入睡,待我醒来却已是阴阳相隔,只留给我一只素玉笛为伴。”
素玉笛!竟是他母妃遗物!我不由走到他身前,却见他似是在喃喃自语:“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后位没了,可是母妃生性恬淡,这些虚名她根本不在意;外公去了,但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腹中孩儿掉了,可是,她还有我啊!”声音渐渐颤抖,带着沙哑,“为什么她要离我而去,剩我一人在这深宫中苦苦挣扎。。。。。。后来,我明白了,母亲是被逼死的,她是被权势地位逼死的!”
最后一句低鸣的嘶吼,让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我眼里,他一直是个如玉一般宽厚温润的男子,可是此刻,他的眼中燃烧着不甘与仇恨的怒火,连带着他整个人散发一股尖锐的戾气,似要翻云覆雨,颠倒乾坤。
“司澈……”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有些害怕。
镜司澈像是突然清醒,戾气尽收,眼中氤氲的雾越发浓重,“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走上前:“我虽不知当年事,但是我相信,你母妃一定很爱你,她在天之灵,也一定不想看你一直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之中。”
镜司澈像是个迷茫的孩子:“真的吗?”
我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
“千瞳,”镜司澈情不自禁地握住我手,“谢谢你,我一直想,也许是母妃的保佑,虽然我经历了这么多的苦痛,却能与你相遇,如此想来,老天也算待我不薄。”
不得不说,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会感动,可是我却要被内疚凌迟了:“司澈,你博学多才,又德行出众,如今初次挂帅出征便名扬天下,今后必然会前途无量,而我不过是一小女子罢了,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不是!千瞳,你我已是同生共死过,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感情!”镜司澈冲口而出,语气逼人,双眼炙热。
时间仿佛就此停滞,只有他的质问一直回旋,我头一阵犀利的疼痛,过往的事一件件闪过脑海:
“你自称‘臣女’,是哪位大人的家眷?”
……
“你的曲声甚好,就是太过悲戚寂寥。我乍听来竟以为是哪位久居深宫不见天日的可怜人所作,看你这般年纪,又有什么事值得如此黯然?”
……
“宝剑赠英雄,玉笛赠佳人。这素玉笛跟了我这么久,今日总算找到了主人。”
……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幽径樊林处。”
……
“千瞳,你放心,我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
“司澈,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我崩溃地大喊一声,摆脱镜司澈的禁锢,“我明白!我怎会不明白!可是我明白有什么用!如果你不是生在皇家,如果你可以一生只有一人,如果你的人生可以自己做主,那该多好!或者,如果我不姓詹台,没有婚约,那该多好!可是,没有如果。你是珺月的七皇子,你会有佳丽无数,你会封王称爵甚至有可能俯瞰天下,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想逃离的噩梦,我们之间阻碍重重,坚持下去只会害人害已,根本不会有结果!”压在心里长久的话喷薄而出,却觉得力气被抽空一般,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眼泪流下,沾湿了手背。
“千瞳,”宽厚的大手抚上脸颊,拭去泪水,强迫我抬头,镜司澈半跪在我面前,目光灼灼:“你还不明白么,只要我们彼此心意坚定,什么困难都无法阻挡我们,我只想听你一句回答:你待我之心,是否同我一样?”
“不,司澈,你不明白,”我耐心说道,“事情并非那样简单,我若是同你在一起便是害了你,我不能!”
“千瞳,你是在担心你与太子的婚约么?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你相信我。”
“不止是如此,”我咬了咬下唇,“我出生的时候,南宫师父为我卜卦,说我克父克母克夫克子,注定一世孤独,所以,跟你在一起便是害了你。”
镜司澈闻言,却像是松了口气般,眼中星光点点:“我当是什么,千瞳,你这师父的才识我不清楚,可卜卦算命可不怎么准,你父母兄长不都健在么,就算你真是命中带煞,我这孑然一身还有什么怕的?”
是啊,当初从段师父那里听得之后,我便怀疑过镜司澈便是南宫师父口中的另一个天煞孤星,若他真的是能破我命格的人,依南宫师父所说,我自然应该与他一起才是,可是……
“对不起,司澈。”虽然伤人,虽然可能命不得解,可我依然决定这么做。
镜司澈身形一晃,猛地站起。
沉默在我二人之间蔓延。
“殿下,”殿外传来梁溢的声音,“皇上宣您见驾,已经找您很久了,快跟奴才走吧!”
我强撑着站起来,抬起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便冲他一笑:“去吧,那才是你应该走的路,不要再为我停下了,不值得。”
“千瞳,你对我并非毫无情意,”镜司澈避开我话中的意思,笃定地看着我:“只不过,在你心里,还有人位置比我更重而已。”
镜司澈的话宛若五雷轰顶,却让我无从反驳,只能慌张掩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千瞳,我相信你是真的不懂。”镜司澈话里有话,转身离去。
“詹台小姐,”耳边是梁溢恭敬的声音,“殿下让奴才送您回正坤宫。”
☆、第四十五章 责罚 (2918字)
正坤宫里,姨娘一见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花容失色:“千瞳,你不是已经痊愈了么,怎么脸色还这般难看?”
我自然不能告诉她,只说是站久了有些吃不消,便被扶下里间歇着。
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只要闭眼镜司澈的脸便浮现在眼前,他最后一句话更是让我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厅外隐隐传来姨娘的声音:“今早上朝的时候不是还高高兴兴的么,好好的发的哪门子火啊?”
沐曳的声音:“据说皇上宣了七殿下与詹台少卿觐见,没过多久里面就争执了起来,再后来皇上就传旨责打七殿下五十杖,罚跪于殿外。”
“快命御膳房备上银耳燕窝,本宫要去看看皇上……千瞳,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姨娘话没说完便看到我出来,拉着我一脸担忧。
“我没事,姨娘我要跟你一起去!”我抓住姨娘哀求道。
“不行!”姨娘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求您!”我屈膝想要跪下,却被姨娘一把拉住。
尖利的丹蔻指甲陷入我腕中,隔着宽大衣袖,微不可察却疼痛不已,姨娘面色依旧高贵雍容,美目却透着洞悉,“深宫之中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千瞳,不要冒险。”
说罢便令人将我强行拖回房中。
坐卧不宁,便谎称随便走走,在众人的看护下踏出房门,却瞥见院中紫色身影,待我望向他眼时他已经仓皇转身,看样子竟像是要躲着我一般。
“站住!”我厉声道,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紫色身影一顿,缓缓转过来。
看到他正面时我不由一怔,脸色比我好不到哪去,亦是不自然的苍白,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他眼中眸色不若以往冷淡讥诮,表情也不再是冷若冰霜,身上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有些减弱。
虽然心里感到奇怪,眼下却没有细想,只是迈步走到他面前,想到病中时他就未曾探望,如今见我犹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心里犯堵,嘴上也不留情面:“怎么,做了亏心事么,看见我就要走?”
“你多虑了。”詹台玦衡敷衍。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我口气软了下来。
“你现在是七殿下的救命恩人,巾帼英雄,我怎么敢!”不无讽刺。
“……”
“皇上为什么要责罚七殿下?”多说无益,我转换话题。
詹台玦衡脸色一顿:“与你有关么?”口吻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办法阻止?”我穷追不舍。
“皇家的事,外人又怎能插手!”理直气壮的回答。
我更是失望,轻哼一声:“我看你是根本不打算帮忙!你们满意了?先是派人追杀他,现在千方百计求皇上替他指婚,过不了几天,七皇子恃宠而骄、抗旨拒婚怕是要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了,皇上与他心生嫌隙,太傅与他的梁子也就此结下,爹和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步步为营,不遗余力地要打压么!”
詹台玦衡一脸不可置信,“谁告诉你皇上指婚的事?”继而了然,自嘲一笑,“我竟糊涂了,皇上不愧是皇上。”末了加上一句,“无论你信不信,我们没有派人杀他。”
“即使人不是你们派的,你敢指天发誓你们没有想过坐享其成么?”我怒而道。
詹台玦衡不语,脸色更加苍白。
“哥哥,”我轻声唤道,詹台玦衡不答腔,只是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我接着说道,“为什么你们就看他不顺眼,要处处算计他呢?你知不知道,这次我们差点就命丧在刺客手下了,他若死了,我们家根本脱不了嫌疑啊!”
“你到底是怕连累詹台家,还是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会心痛?”詹台玦衡蔑然一笑。
“你!”我一阵气血上涌,顺手从袖中掏出一物,狠狠甩在他脚下,“你的簪子我丢了,这盒子也无用武之地了,还给你,免得我看了碍眼!”
詹台玦衡动也不动,任礼盒打在他脚上,他低下头,紧闭双眸,似乎在压抑什么,嘴唇有些青白。
我不愿再呆,转身欲走。
“不许去救他!”詹台玦衡在我身后开口,一字一顿,竟带着一丝决绝。
这般田地还要阻我,我怒不可遏:“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抬脚准备回宫。
“我说了,这是皇上的家事,你若不想弄巧成拙,便收起你泛滥的良善!”身后的人拂袖转身,带起一阵风声,传入耳中。
“我良善泛滥,也比你无情无义好!”我大声说道,然后逃也似的快步奔回宫中,留下身后人一言不发。
“在你心里,还有人位置比我更重而已”,詹台玦衡,为什么我们要走到这一步?我不想与你吵架,不想与你针锋相对,我只是很自私,宁愿你看着我先远去的背影,也不想听到你先离去的脚步声,因为,也许,你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离开,可是我很在意,你先我而去。
虽然与詹台玦衡几乎决裂,但是现实却不容我再沉溺其中,镜司澈如今被如此重罚,想来皇上是真的动了气,他刚刚死里逃生,如今又受这样的苦,多少与我不无关系,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呢?但是……斟酌下来,詹台玦衡的话不无道理,虽是发生在皇上与皇子之间,但的确也是父子间的家事,因着我去向镜司澈通风报信,皇上已然对我与镜司澈的关系生疑,不然也不会有殿上那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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