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师妹?”流殇云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过神,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那倒要请师兄替我恭喜他二人了,只可惜我现在深陷牢中,不仅帮不了忙,还添了乱。”
流殇云阻止我说下去:“师妹不要多想,你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心中别有一番酸楚滋味,但是此刻却不容我多想:“师父呢?有话要你带给我么?”
流殇云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怎的知道义父来了京都?”
“詹台翎与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来定是闹得沸沸扬扬,师父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詹台翎?”流殇云皱了皱眉。
“师兄,你们若要救我,我的身世,师父自然不会瞒你,詹台翎不是我亲父,又怎么当得我一声‘爹’?!”
“虽然詹台大人非你生父,但是十四年养育,恩重如山,你……”
我讽刺道:“当年若非他害死……我又怎需要他来养育?!”
手一紧,对上流殇云波涛汹涌的眸子:“谁告诉你的?!”
我不解为何他如此反应:“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当然不对!”流殇云反驳,“当年若不是詹台大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流殇云猛然噤声。
我心中疑窦顿生:“若不是他,又怎么?”
“没什么。”流殇云不欲再说。
我也不想再对此事纠缠下去,“师兄,有件事我一直没机会问你,那日你为何事事与许唯铭相对?”
“就是看他不惯,还非要有理由么?”流殇云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尴尬,许久才如是说。
我看他欲言又止,很是不快:“师兄,你何时说话如此拖泥带水,遮遮掩掩了?”
流殇云那头沉默,继而微微叹息:“千瞳,有些事不是只你看到的那样简单,而是……很多时候,我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们?包括詹台玦衡吗?
等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我急忙开口:“那雪姨和若芙可还好?从小到大没有与她们分开过,如今我被关在这里,她们一定很担心。”
流殇云愁色顿生:“若芙还好,就是担心着你心里焦急,雪姨……”流殇云余光扫了眼四周,凑近了些,“自那日出来之后便再未回府过,我也不敢让声张,只得暗地里派人到处找,至今也未见踪迹。”
我只觉得一阵惊悸,冷汗涔涔,不由喃喃自语:“这下怕是不好了。”
流殇云看我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千瞳?”
“师兄,为了我的事,想来这几日你也是四处奔波,食不得味,夜不得寝,千瞳在这里谢过了!”说着我作势便要屈膝行礼。
“千瞳!”流殇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你我师兄妹之间,你作何行此大礼?!”
流殇云的话触动了我心底,我冷笑出声:“你我师兄妹之间尚能如此,詹台玦衡,虽然我与他并无血缘关系,但是十数年来皆以兄妹相称,隐瞒我的身世诚然是我不对,可是竟没想到他如此恨我,任凭我被关在这里,不闻不问。”
流殇云一顿,垂下眼:“千瞳,不要这样说他,他……也很为难。”
我故作无所谓:“我只是心里不自在而已,不碍的。”
流殇云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眼眶有些发酸,我努力平静:“师兄,这次,雪姨失踪,我与詹台翎,怕也是难逃于此了,不知今日一别,你我还能否再见,我……”
流殇云急道:“师妹别说了,不就失踪了一个人么,找到便是,你不要想太多。”
我摇头:“雪姨的失踪没有那么简单,她定是被人捉去,她知道的太多,我怕……”
流殇云脸色瞬间毫无血色:“怎么会这样……”
“到那时,想要保住詹台家无辜的人,只能……”
流殇云意识到我的意思:“你要独揽所有罪过?!”
我闭了眼,有些悲哀:“即使我能揽了冒充詹台千瞳的罪,詹台翎的欺君大罪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尽我全力保全詹台一门。”
流殇云看着我,满是怜惜:“你嘴上虽然坚持他害死你亲父,可心里却还是不想他死。”
“我只是不想无辜的人因为他丧命。”流殇云的话刺耳至极,我迫不急待否认。
“好罢,你一直善于欺骗你自己。”流殇云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善于欺骗自己,我真是如此么?
“千瞳,现在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流殇云见我不语,怕我多想。
我反手握住流殇云的手:“师兄,将来如何,千瞳无从预料,不过现下的确有些话要交代给你,”我以手阻止他开口,“你就让我说罢。”
流殇云闻言,别过眼去,良久才转过来,缓缓开口:“你说。”语气带着轻微的鼻音。
我仰头,强压下涌上的泪水,深吸口气,待回复平静后直对上流殇云伤痛的眼:“师兄,你我虽然只是师兄妹,但是你待我犹如亲兄长一般,在我心里,也一直把你当做大哥看……今生你我缘分太短,来世但愿能让千瞳与你做亲兄妹,以报你对我这一番情谊。”
……
流殇云黯然,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眼光,透着翻涌的暗潮,似伤感,似遗憾,似了然,似乎看不够似的。
“静雪姐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委实不够格。”
“好。”
“若芙,她从小跟着我,我怕……师兄……”
“我知道。”流殇云点头。
我停下,犹豫了许久,“若是……替我转告司澈,‘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流殇云略低了头,我看不清他表情。
“好。”他开口。
我松了口气:“多谢!”
“还有么?”流殇云打破沉默。
我身上一僵,流殇云果然知我,想了想,手伸进袖拢,拿出玉簪:“替我交给他吧。”
流殇云抿唇,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收起来:“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对他说么?”
对他说?我有刹那间的出神,目光透过流殇云,直直望向远处。
那一抹紫,带着疏离的冷漠,我发现,原来我一直不懂他。
祠堂里,他对我冷嘲热讽,却记得我喜欢吃的点心,还因此被罚;
那个雪天,他给我一个耳光,任我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声色俱厉地痛骂我,却花了整夜维护我心爱的杜鹃,最终病倒;
那年生日,他知道我与他非是同母,却跑遍全城,为我补好了玉簪;
那次冒险,他差点与我决裂,却还是放我去寻镜司澈,为此受了重伤;
……
“问君何所思,问君何所忆。”我低低念道。
“什么?”流殇云靠近。
我回过神,微微摇头:“没什么。”
“我对他,无话可说。”
☆、第八十二章 亲审 (2374字)
再有人出现在牢房时,我便知道,一切,就在今天。
京尹府外聚集了听审的百姓,不见天日许久,阳光刺得我眼生疼,只得任人押至堂中跪下。
“啪!”惊堂木落下,一人声音传来,“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我抬头,上首一人正襟危坐,刚刚正是他在问话。
“臣女,詹台千瞳。”我见他打量我,便用目光直迎回去。
“所犯何罪?”那人终于收回了目光,问道。
我抿抿嘴唇:“臣女无罪!”
“哦?把詹台翎带上来!”
脚步声渐进,我回头看去,顿失颜色。
詹台翎被几人推搡进来,多日不见,原先只鬓边几抹花白已逐渐延伸,虽看上去没什么皮肉伤,但是他面色苍白,眼眶深陷,牢中湿冷,他又这般年纪……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眼光,朝我这边望来,初看到一身是伤的我,他目光一滞,满是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我心里不禁一阵揪紧,别过脸来,不敢再看。
脚步在身边停下,又闻一声惊堂木:“跪下!”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充斥着鄙夷。
“詹台翎,你休要放肆!”
詹台翎停住笑意:“梁博明,你一朝得势,倒真是有些忘乎所以了,本官虽说含冤蒙尘,但是直到今天依然是堂堂太尉,你又凭什么让我给你下跪?”
“哼,詹台翎,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来人!”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朝詹台翎两腿出脚,詹台翎闷哼一声,跪倒在我身边。
“爹!”我失声叫道,一把扶住他。
詹台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而后眼中突然焕发出夺目的光。
我心中黯然,关键时刻,对他多年的亲情还是占了上风。
他握住我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别担心,爹没事。”
“这就对了嘛,”得意的声音传来,“詹台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才是!”
我狠狠看向梁博明:“梁大人,天和十年,你刚到京城吏部入职,备受同侪排挤,失意之余,你流连酒馆青楼,堂堂朝廷命官还为了一名歌姬与人争执,被人打成重伤,后被弹劾,今上大怒,本欲重罚,若不是我爹怜你抱负未展,极力求情,保你一命,否则你早已成刀下枉死鬼!”
梁博明脸色一阵青白,握着惊堂木的手微微颤抖。
“后来,若不是我爹看你怀有大才,不忍你被埋没,暗中打点,多番照顾,你又怎么可能官运亨通,今日又怎能在堂上作威作福?!”我一气说完,转向詹台翎,“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您是看错了人!”
“住口!”梁博明勃然大怒,“把这口出狂言的女子给我重打五十大板!”
眼看官兵上前,我急忙仰头诘问道:“梁大人,怎么,你莫不是怕了?”转而看向听审的百姓:“大家看看,这便是我们心心念念仰仗的父母官,我爹堂堂太尉,都可如此过河拆桥,而今就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便恼羞成怒,要对我施以严刑,不知道在场的,又有多少人受过这样不公的对待!我詹台千瞳在此一问:天理何在?!”
众人听了我的话,开始交头接耳,现场骚动。
“妖言惑众,给我打!”梁博明气急败坏。
“不许打!”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
“对,不许打!”众人纷纷响应,现场顿时乱成一片,反对声此起彼伏。
“反了反了!”梁博明伸出颤抖的手,“把这帮暴民给我轰出去!”
“梁博明!”詹台翎猛然开口,气势袭人:“你身为父母官,不为民请命也便罢了,竟敢对百姓动手!成何体统!”
梁博明无视詹台翎,“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梁博明!”詹台翎紧紧握了握拳,“关于江南水患贪污案,本官这里可还有些好东西没来得及呈给圣上,你若再不让你这帮人停下,别怪我临死拉你垫背!”
梁博明闻言,动作一僵,猛一拍桌子,狠狠指着詹台翎:“算你狠!”继而一拍惊堂木:“都退下!”
待局势平稳,梁博明瘫坐在椅子上,只盯着詹台翎,不发一言。
詹台翎手中握有他的把柄,他又怎么敢再审下去?
“怎么?梁大人怎么不审了?”詹台翎悠然站起身来,声音高扬,“本官劝梁大人还是回去,换个人来审吧!这件案子,大人怕是审不了了。”
“梁博明审不了,那朕呢?”冷厉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众人跪下,山呼万岁。
詹台翎低头,嘴角上扬至一个轻蔑的弧度,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继而转过身去跪下:“臣,叩见皇上!”
一双明黄色的云锦绣靴在詹台翎眼前停驻,然后径直穿过,任詹台翎俯首跪着。
我没有转过身去向天子行礼,而是一动不动静静地跪着,余光看到天子坐在了上首。
镜司羽、镜司澈、陆玄等一干人皆在其侧,却不见詹台玦衡,碍于人多眼杂我也不敢抬头招惹众人眼神,徒惹是非。
茶杯碰撞的的声音,良久,天子开口:“除了堂上跪的,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
“詹台翎,还不转过身来?!”
詹台翎闻言一震,缓缓转过来。
皇上的目光在我二人身上逡巡,突然冷哼一声,语气说不清是怨怒还是欣赏:“你们两个,还真是一样的狂傲,一个都成阶下囚了还摆太尉架子,一个连居然朕都不放在眼里,见朕竟然都不磕头问安!”
我不着痕迹地撇撇嘴,俯身磕头:“臣女詹台千瞳,叩见吾皇万岁!”
皇上对我毫不理睬,轻哼一声:“詹台翎,刚刚你说,梁博明审不了你的案子,那你看,朕可审得了?”
詹台翎抱拳:“唯圣上能还臣清白!”
“哦?这么说,你是被冤枉的喽?”皇上拨弄着茶杯,若无其事地问。
“皇上英明!”
皇上从袖中拿出一本奏章,甩在詹台翎眼前:“自己看看吧!”
詹台翎捡起奏折,越看脸色越沉。
☆、第八十三章 证据 (3049字)
“良允之!”杯盖轻叩,皇上开口。
良允之,大理寺卿,先皇敬谒三十五年进士。
一人上前:“臣在!”
“这折子是你的手笔,你就好好跟詹台大人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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