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我是你哥哥。”詹台玦衡陈述道。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我狠狠推了他一把,嘶吼道:“你不是我哥哥!你娘好好地在房中焚香念经,我娘却已不知魂归何处!从前你是我哥哥的时候未曾关心疼爱过我,现在我更不用你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怜悯我!”
詹台玦衡闻言,眸色闪过一丝惊怒,上前紧紧抓住我手臂:“跟我回去!”
我被他箍得动弹不得,一时气急拔下头上的簪子便朝他手臂刺去,原本左臂的伤口被我这一刺再次裂开,簪子在混乱中被折断,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与白雪混为一体,触目惊心。
他皱了皱眉头,终于松开了我,却反手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我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奇怪的是心中竟不觉恼怒,反而清醒了不少,心里无端生出一片苍凉。
“你不是自命清高的很么,原来也不过是个经不起挫折,受不起打击的大小姐,不是詹台翎的女儿,你就不是你了?你从小到大爹爹把你看做掌上明珠,娘虽然一向冷淡,对你却还是关怀照顾,可是我却不曾如你一般幸运,得到父母的垂爱!我的亲娘,根本就无视我,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想法?!知道我为什么看不惯你么,就是因为你明明受着爹的庇护,却还一副坚强独立、自作聪明的样子,你比那些娇弱的闺中小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詹台玦衡的话如刀一样在我心中划下一道道伤,原来,在别人眼中,我竟是如此不堪。
“你扪心自问,爹娘待你可有一丝一毫懈怠?!天意让你知道事实真相,不是让你自怨自艾的!”
詹台玦衡话音刚落,远处便隐隐有亮光传来,巡夜的家丁看见我们这幅光景,怯生生上前:“少爷,小姐。”
然而此时,这声小姐在我听来,却充满讽刺。
“雪天路滑,小姐不小心滑倒了,你找两个丫头送小姐回房吧!”詹台玦衡面不改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机械地任人搀扶着,未及看詹台玦衡一眼,便被送回了房。
一夜大雪,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一亮我便裹了银狐雪貂披风出了房,屋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我来到花圃,本以为经过一夜大雪摧残,杜鹃花早已凋谢,却不曾想花圃被人小心地罩了起来,配以棉絮裹在其中,竟仍旧开放着。
我大惊,拉过花匠:“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公子交代,要奴才们好生照顾这些杜鹃,还亲自想了这办法,公子本来身上有伤,又受了寒,大伙儿好几次劝公子回去歇着,他都不肯,跟奴才们忙活了半宿才完成,自己也累倒了。”
詹台玦衡?!想到昨晚他的疾言厉色,冷言冷语,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疑惑,心中却还是泛起一阵暖意,思索了片刻,回房拿了上好的金疮药,携若芙去了詹台玦衡那里。
被詹台玦衡的丫鬟璧岚告知,詹台玦衡由于伤口发炎发烧未醒,我便着茜芙交代用药,自己则轻手轻脚进了房中。
虽然我与詹台玦衡从小一同长大,却从未进过他房间,四下看去并无什么价值连城的器物,却胜在装饰淡雅,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瞿子冶梅花壶,一对青瓷花瓶置放于楠木座椅两侧,一副琉璃屏风,却是峻山青峰的图景,丝毫没有女儿家的扭捏情态,让人觉得简单舒适,目光落在床榻边的墙壁上,却看到上面悬挂着詹台玦衡的肖像,正是当初慕静雪送给他的,仔细看去,画中空白处用梅花小楷写着“比目悠悠两相顾,凤凰脉脉双飞度。”
细细品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像是窥探了他人心事一般,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移开目光,来到詹台玦衡床前坐下,取下他额上帕子,手在他额头试了试温度,果然有些烫,赶忙命下人换条帕子。回到床边,沉睡中的他丝毫没有放下冰冷的武装,眉头依然紧锁,像是做了噩梦,只见他满脸是汗,遂用手帕替他拭去,突然想起昨晚摸他脸的那一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手立马缩了回去,偏偏他一把抓住我手,竟让我动弹不得,以为他醒了,却不想他只是在梦呓,恍惚间听不得他说了什么,俯身下去,却听反反复复只是两个字:静雪。说罢便又沉沉睡去,我趁机挣脱,怔怔地看着。
“你当真如此喜欢她?”我自言自语道。
璧岚敲门进房,替詹台玦衡换了帕子。
“璧岚,去趟将军府,向慕小姐传个话,”我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就说我思念静雪姐姐的紧,请她过府一叙,偷偷告诉她,少爷病了。”然后转身离去。
不多时,慕小姐过府造访的消息便传到我耳中。可是却并未赶去看望詹台玦衡,而是先来拜会我。
“静雪多谢千瞳妹妹告之,可否打扰千瞳妹妹些时候,我有些话想跟妹妹说。”
“静雪姐姐客气了,我哥哥还卧病不起,姐姐还是分清主次为好,待今后有空,我定然洗耳恭听。”
☆、第十章 授课 (3185字)
送走了慕静雪,我便只身来到了客院中,本想守株待兔,却不曾想师父竟站在院中,茕茕独立,背影甚是孤独。
我走上前去:“师父不是在跟爹下棋么,怎么会在这里?”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棋局早晚都是要结束的。”师父话中有话。
“师父神色黯然,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只是感慨人生短暂,人无恒久罢了。”
“如此正好,弟子有事请教。”
南宫师父转身,目光充满探寻,略作思忖,“说罢。”
“弟子的生母,究竟是谁?”
南宫师父目光一凛,“你知道了?”
我跪下:“弟子知错!师父乃是高人,那晚不可能不知道我就在门外,但是却没有阻止爹说下去,那今日弟子定要求个真相。”
“千瞳,若你知道这些,结果是好是坏我也难以预料,但是定然会掀起许多是非,你确定你要知道吗?”
“是,千瞳既然敢问师父,就自然有所准备。”
“好!”师父眼中出人意料透出赞许,“不过,你若真想知道,何不去问你父亲?”
“爹会告诉我么?”我怀疑。
“你早晚都会知道真相,詹台大人自己也明白。”师父叹了口气。
“是,多谢师父。”
“千瞳,”南宫翼突然开口,“上次你见我的时候,说想我教你处世之道,谋断之策,现今一年之期将至,你准备的如何了?”
我立刻俯首:“请师父出题。”
“你对‘孝延之变’有何想法?”
我一惊,万万没想到师父竟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徒儿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千瞳佩服今上手段。”
“怎么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孝延之变’是朝堂党派相争的结果,先皇后背景势力单薄,所以此祸的发生是必然的,不外乎早晚而已,无论太子是被人诬陷,还是真有谋反的意图,势必得成为争权斗争的牺牲品,既然如此,皇上对这件事的处理,就必须非常谨慎,表面看来,这次事件,皇上步步被逼迫,实际,却是最大的赢家!”
我顿了顿,看向南宫师父,他示意我继续。
“朝堂上来看,皇上对前太子事件处理得滴水不漏,让重臣都无话可说。立二皇子为太子也是无可争议,朝堂上似乎是丞相在这次斗争中取得了胜利,但是今上偏又另辟蹊径,将姨娘册立为后,无形中又平衡了两家势力,皇后身无所出,自然不会出现在夺嫡之争中,又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后宫势力的平衡,据我所知,立后大典后,最为受宠的却是逸德妃,这又是今上在向慕将军表示提携,这样,丞相、爹、慕将军三足鼎立,互相牵制,皇上用了一个最不喜爱的儿子,就换得了对他如此有力的局势,此计一箭数雕,不可不谓之高!”
“恩,”南宫师父点头,“分析得在理。”
此话一出,我便知师父答应教我了,心中欣喜,便磕了头。
“千瞳,今日为师答应教你,但你须答应为师,我之所授,只能用于自保助人,不可以此伤害无辜。”
“是,弟子遵命。”
“好!千瞳,为师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这‘孝延之变’。你这般年纪能有如此见地已经不易,可是你仍是忽略了两点。”
忽略了两点?我反复斟酌,却想不出,“请师父明示。”
“欲立之而先抑之,你以为今上真心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将来将皇位传与他吗?”
“欲立之而先抑之,难道?”
“不错,树欲静而风不止,皇上是想将二皇子推向风口浪尖,从而保护他心中真正的帝王之选。”
“依师父的意思,今上已经有了未来的帝王之选?”
“即使没有,也决不是二皇子。”
“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那第二点呢?”
“这便与你有关,詹台家的小姐,命中带煞,令前太子鬼迷心窍,意图谋朝篡位,还未成年便已许二夫,将来怎配母仪天下!你认为这样的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这……”
“利用舆论,今后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将你拒之门外,既遂了他的心意,又无损他的威名,这便是帝王之术,剑未出鞘,却能血溅三尺。”
“可是师父你知道的,皇上要的,不是我。”
“你是詹台家唯一的女儿,除了你不做他选。”
“千瞳不想进宫!”我直道心声。
“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我低头:“以师父的说法,今上怕是也不想让我进宫坏事罢,那我自己去请皇上收回成命,岂不是合了他的心意?”
“恰恰相反,在皇上看来,你还有利用价值。”
我略一思索:“是了,皇上如果无意让当今太子即位,今后自然要打压一番,到时候就做实了关于我的传言,彻底断了詹台家在后宫占一席之地的念头。”
“不错,所以皇上需要你,又怎么会允许你自作聪明,坏了他的谋划呢?千瞳你要谨记:天下至柔者水,然至刚者,亦水矣。想要在天子脚下站得稳,就要如水一般,明荣辱,知进退,以柔克刚,以不变应万变,走投无路时,更不要执著,懂得舍得二字,你可明白?”
“千瞳明白。”我心知师父有意帮我。
南宫师父却是笑着摇头:“不,你还不明白,但是,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对为师今日的话,深有体会。”
“是!”我应答到,却想到一事,“师父,我的命格,真的无解吗?”
原本未抱什么希望,却听南宫师父意味深长地说:“可解,也不可解。”
“师傅的意思是……”
“当初我说不可解,是因为你的命格万中无一,极为罕见,若是平常情况,自然无解,可是近些年来夜观星相,发现你的主星东南方有一颗星逐现锋芒,时至今日竟璀璨夺目,异常绚烂,然而却是一颗天煞孤星,同你一样,万中无一。”
“天煞孤星?”
“不错,你与此星相冲却又相和,但是幸得是阴阳双星,故而你二人若得以互相辅助,则二星同辉,若是势同水火,则必有一亡。”
“阴阳双星?师傅的意思是,若我能找到那与我命格相似之人,并对他加以辅佐,待到功成之日,我的命格自然可解?”
“是也,非也。”
“师父又在跟千瞳打哑谜了!”我一脸不乐意。
“天机不可泄露,此中深意,须得你日后自行理解。”言毕,师傅从袖拢中抽出一本书,“今年情况特殊,为师不能留下为你庆生了,就提前送上生辰礼物。”
我双手恭敬接过,却在看到书名之时大惊失色,竟是《制天谋事》!此书乃当年的盛世名相文思道所著,堪称珺月第一谋略奇书,可惜已失传多年,怎会在此出现?
“这是为师历时十数年,走遍各地收集的散佚文篇,可惜最终只有部分,未能拥有全本。”南宫师父看出我的疑惑,开口说道,“如今传授与你,望你好好研读,学以致用,还有,妥善保管。”
“是!多谢师父!”即使是部分,得窥其中一二也足以受用一生,我自然是欣喜若狂。
师傅的离去让我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因为我不得不开始正视在我面前横亘着的一系列困难:该如何知道真相?该怎样面对爹、燕清韵和詹台玦衡?最重要的是,该怎么找到另一个万中无一的天煞孤星,破解我的命格?
开始几天我一直躲着詹台玦衡,而他似乎也不怎么想看到我,病痊愈后索性请了旨进宫帮助太子筹备皇后寿宴去了。
年后,我的十三岁生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到来了,爹爹仍像以往一样倾尽全府之力为我庆生,可我却觉得今年生日过得无比辛苦,整整一天我都不得不强装笑颜,尽量无视詹台玦衡的缺席以及爹对他的微词。
宴席散去不久,我来到祠堂,果然看到爹一人在此,“爹,喝口参茶吧!”
爹看到我,立马换上一副笑颜,却仍未来得及掩饰眼中的落寞,他欣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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