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一面陪着他,直到月上梢头,两人才惊觉一天已经过去了,对此,詹台翎总是愧疚不已,每当这时,温宛竹便是要詹台翎哼一曲家乡小曲作为赔罪,简单的调子,温宛竹却特别中意。
那时,府里下人经常看到这一幕:书房里昏黄的烛光下,詹台翎侧坐在躺椅上,揽着温宛竹的肩膀,轻轻哼着说不出名字的曲调,温宛竹闭眼睛专注地听,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
仿若神仙眷侣。
知道詹台翎和温宛竹的事之后,燕清韵便再没有出现在詹台翎面前,原来的三人组合不复存在。詹台翎也曾问过温宛竹原因,温宛竹却只是叹息,似乎她们姐妹之间也遇到了问题。
少了燕清韵的日子,两人即使在一起,也都是吟诗作画,温宛竹除了通读诗书之外,还画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是竹子,不过詹台翎从来只是为她的画题诗,好几次温宛竹要他为自己作一幅画像,詹台翎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温宛竹也就不再提了。
年末,宫中设宴,席上虽然言笑晏晏,但是无论君臣,都各怀鬼胎。
“六皇子镜亦寒接旨!”圣旨来得猝不及防,詹台翎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人,随众人跪下听旨。由于天子早年征战受伤留下了后患,如今身体每况愈下,甚至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调养续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皇子镜亦寒,宽厚疏达,仁孝大义,深肖朕恭,特封豫王,赐豫王府,钦此!”
镜亦寒磕头谢恩,双手举起,恭敬地接过圣旨。
天子毫无血色的嘴唇挑起,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道圣旨,无疑是对徽王的又一个打击。
“本王流年不利,难得詹台学士还一如往昔。”面对詹台翎的敬酒,徽王语气饱含无奈的叹息。
“王爷言重了,王爷的知遇之恩,詹台翎没齿不忘。”詹台翎笑的诚恳。
“三哥倒是潇洒,抛下我们这群兄弟,自己在这里躲清闲!”晴朗的声音传来,镜亦寒面带笑容,手执杯酒走来,却在看到詹台翎时一顿,“原来詹台学士也在啊!”
镜亦寒说的随意,詹台翎抱拳行礼:“豫王殿下。”继而抬眼看向二人,徽王把玩着酒杯,不置一言,镜亦寒直视徽王,却看不透在想什么。
“微臣先行告退。”詹台翎准备离开。
“不妨,”徽王突然开口,詹台翎不由停下脚步,余光看向镜亦寒,似乎他也因徽王此举有些刹那间的不自然,徽王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看着镜亦寒感慨道,“六弟倒真是无处不在啊,本王怎么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六弟在背后盯着呢?如今六弟又摇身一变,成了豫王,如此手段,为兄真怕,说不定某天一觉就再也醒不来了!”
镜亦寒笑意更深,仿佛徽王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皇兄此话差矣,我能有今日,还要全仰仗皇兄你的激励啊!”
徽王点头微笑,举起酒杯:“那,敬为兄一杯?”
镜亦寒与徽王相视而笑,碰杯一饮而尽,但是两人眼中却都是杀意凛凛。
“詹台大人,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可要选好了主子啊!”镜亦寒看着詹台翎,棕褐色的眸子忽明忽暗。
“多谢王爷指点,下官虽无大才,却也知道知恩图报。”
镜亦寒没有再对他说什么,只与徽王寒暄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詹台翎与众位同侪又饮了几杯,觉得头有些晕,便借口吹风醒酒离开了座位。
行至湖边,却见有人比自己先到了一步。
镜亦寒背对着他坐在矮几上,手执酒壶,间或仰头饮一大口,然后就是长时间地面对着湖面发呆。
这种情况下,詹台翎应该当做没看见他,立即离开的,但是,鬼使神差地,詹台翎抬脚向他走去。
近年来,为了避嫌,明面上要佯作水火不容,私下见面的情况也是极少,不过只要再过些时日,这一切都将改变。
他詹台翎,将是打击徽王最后,也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他会让徽王,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豫王殿下。”詹台翎行礼。
镜亦寒迅速转过身来,喜悦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不着痕迹地环顾了四周一眼:“平身吧。”
“谢殿下。”
镜亦寒随手指着对面的石几:“坐。”
詹台翎皱了皱眉。
“我说想一个人静静,早已把下人都遣散了。”镜亦寒看出詹台翎的顾虑。
詹台翎这才坐了。
☆、第一百零五章 胜券 (3311字)
正在这时,隔着湖岸,一簇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出缤纷的花火,瞬间点亮了夜空,一时间烟花迸放的声音连绵不绝。
詹台翎转眼看向镜亦寒,烟火照亮了他的脸,映入他棕褐色的眸子,却让此刻的他显得尤为孤独。
“先生呢?”詹台翎趁着烟火的声音,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
镜亦寒的目光仍是紧紧追随着绚烂的烟花:“高丽使节前几日在冀鲁出了点状况,本来父皇想要派我前去安抚,先生担心这是三哥的调虎离山之计,便代我前去了,毕竟现在父皇的身体……先生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能留在京都。”
“此事大可以派别人去啊,若没有先生在京坐镇,恐会生变。”詹台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能草率,虽然三哥在地方上被我逼得节节败退,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斩草除根!”
“所以你把手下的人分布在各地,为了斩草除根?”詹台翎一个激灵。
“没错。”镜亦寒点头。
“轰隆”一声,更大的礼花炫彩夺目。
“你……你怎么能把他们都派出去呢?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难道先生没有阻拦你么?如果你在京中出了什么事……别告诉你自己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詹台翎被烟花晃晕了眼,却觉得全身发冷。
镜亦寒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詹台翎,苦笑一声:“是我不让先生告诉你的,当初先生也劝过我,但是,让我放弃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我做不到。我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好不容易破坏了三哥一手建立起来的关系网,阿翎,你知道吗,那些地方官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如今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即使威胁不了三哥多少,但是能为天下人换些清廉的好官,我也必须紧紧把握。”
“你可以等啊,”詹台翎压低声音,“等你有朝一日登基。”
“我能等,但是百姓能等吗?”镜亦寒问詹台翎。
詹台翎无言以对。
“阿翎,我知道,你也好,先生也好,都是为我着想,不错,我是想登上皇位,可是,难道你忘了,我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地追逐那张龙椅?”镜亦寒的眼在烟火的映照下亮若星子。
“可是,万一……”
镜亦寒笑着安慰詹台翎:“你放心,我早有安排,京都禁卫军统领柴凌已投靠于我,加上随尘里应外合,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能在第一时间控制京都。”
詹台翎的顾虑仍未打消,但是看镜亦寒如此笃定,只能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阿翎,”镜亦寒突然垂下头,有些犹豫,“过了年,我想去求父皇,让他把清韵指给我。”
漫天的烟火下,詹台翎觉得仿佛有什么瞬间坍塌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镜亦寒,不敢相信。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詹台翎压下话中的颤抖,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什么时候的事?”
“几日前……清韵生辰的时候。”镜亦寒摩挲着酒壶,说完便仰头喝了一口。
詹台翎记得,那日他也和温宛竹一同去了,不过燕清韵的父亲贵为当朝太尉,前来祝贺的人太多,根本没见到她本人,加之那晚宛竹受了风,詹台翎只得匆匆留下了礼物,带着温宛竹提前离席,至于后来的事,便一无所知了,没想到……
不等镜亦寒反应过来,詹台翎便拿过酒壶,也仰头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喉辛辣无比,不禁连咳几声。
“阿翎!”镜亦寒抓住酒壶的另一边,阻止詹台翎再喝。
烈酒入腹,灼的胃生疼,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詹台翎开怀大笑,狠狠拍了镜亦寒一把:“这是好事啊!恭喜你啊!我视清韵如妹妹,你要是辜负了她,我可饶不过你!”
镜亦寒握着酒壶的手一僵,继而松开,继续转头看向盛放的烟火。
似真似假,只听得镜亦寒含糊一句:“我已经辜负太多人了。”
詹台翎也别过头去,努力让自己认真地欣赏这在黑夜中绽放的美丽。
璀璨的烟火点亮了夜空,却照不亮心底的黑暗。
一场大雪迎来了敬谒三十八年。
想来是严寒的缘故,天子的病也愈发沉重。
夜随尘初五到詹台翎府上时,顺道带来了先生即将回京的消息,以及先生的书信,信中只有八个字:正月十五,机不可失。
待明日上元节一过,数年来所有的隐忍与蛰伏,都将获得回报。
詹台翎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落,三年来,他的一切努力,都只为了明天,可是明天以后呢?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走到书桌前坐下,细细翻看着手中的奏疏,直到最后,一张画稿映入眼帘。
只是一副普通的墨竹,詹台翎拿起来,细细端详了许久,心里扬起丝丝暖意。
他还有温宛竹,他将要用一生爱护的妻。
窗户猛然打开,冷风夹带着鹅毛大雪倏然而入,詹台翎不由打了个寒战,起身上前关好。
转身却见夜随尘一身风尘仆仆,披风上大雪未化。
“随尘,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夜不是你负责皇宫守卫么?”
夜随尘大口喘着气:“皇宫出事了!”
“什么?”詹台翎看着夜随尘一脸肃穆,不禁也开始担心起来。
“今晚徽王入宫求见皇上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宫里的哨岗里我们安排的人,全部被撤换了下来,现在宫里的消息我们一点也打探不到。”
“怎么会这样,”詹台翎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公子知道吗?”
夜随尘摇头:“我本想前去告知公子,熟料被我发现豫王府已被人暗中监视了,我怕打草惊蛇,所以就来找你拿个主意。”
“公子曾对我说,京都禁卫军统领柴凌是我们的人,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即使徽王有所动作,我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啊,除非……”一个念头闪现,让詹台翎毛骨悚然,“随尘,无论你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消息带给公子,我马上进宫一趟。”
夜随尘满脸忧色:“我一晚上都未见过柴凌,想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一个人太过危险了吧?”
“事态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詹台翎草草安排了一番,便离府前往宫中。
刚入宫门,却被守卫拦下:“徽王殿下有令,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詹台大人有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詹台翎愈发觉得事情朝着自己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心底的不安让他一刻也等不了:“那就请你替我传个话给徽王殿下吧。”
不多时,一太监的身影由远及近,正是徽王身边的小坤子:“殿下有请詹台大人。”
一路上,詹台翎瞧见侍卫宫人皆是行色匆匆,甚至有些人惊魂未定,詹台翎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小坤子一面带路一面答道:“一会儿大人见到了陛下就明白了。”
詹台翎疑窦顿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待看清所到之处,詹台翎的心中的不安顿时上升至顶点。
抬脚迈入皇帝寝宫,听着官靴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詹台翎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热气扑面,浓烈的熏香冲进鼻翼,让詹台翎感到一阵头晕。明黄色的帐幔前,早已跪了数人,抽泣之声隐隐约约,徽王赫然跪在最前。
詹台翎上前,看清龙床上紧紧阖目的天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詹台贤弟,你来晚了,”陆玄一脸凄然之色,“皇上,皇上他……”话至此便哽住。
“皇上虽然久病不愈,但是怎么会毫无预兆就……”詹台翎脱口而出。
徽王轻叹一声,只听身边柴凌带着哭腔开口:“今晚徽王殿下与陆大人前来探望先皇,孰料正说话间,突然杀出一刺客,虽然最终没有伤到先皇,但是先皇因此受惊过度,引发旧疾……”
一切豁然开朗,詹台翎忍不住颤抖,他开始觉得莫名的恐惧,一直以来,无论是镜亦寒,还是自己,都把徽王当做一个正大光明的对手,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皇位的诱惑竟然大到可以让他枉顾父子之情!也许一开始的败退,就是他的有意为之,他亦了解镜亦寒的宏图大志,却也清楚他的忧国忧民,他用一时的失败迷惑了所有人,也给了镜亦寒一个选择,百姓,还是镜亦寒自己,或者说,生,还是死;他生,百姓死;百姓活……他死。
他也清楚,镜亦寒一定会选择天下百姓,而在这个选择做出的同时,也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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