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悉听尊便,”詹台玦衡替我挡住拥挤而来的人群,“姑娘请。”
当我二人站在茶楼下时,詹台玦衡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神色却是哀伤而寂寞。
“这条街道,这间茶楼,对我而言,都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我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而是喃喃说着。
这里留下了流殇云、慕静雪、詹台玦衡和詹台千瞳四个人最初的记忆,也许,如果当初时间能够在这里停留,现在的我们都会幸福很多。
抬脚步入,今天的茶楼相比平常显得人声鼎沸,仔细看去,原来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地演说着当年太祖的故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呦,二位客官,里面请。”小二上前招呼着,打量我二人一番之后殷勤地开口,“要不要小的到楼上去给二位安排一间环境清静的雅间?”
詹台玦衡正要点头嘱咐,却被我拦下:“不用了,我们就在这坐了,给我们上壶好茶便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拒情
小二看向詹台玦衡,得到詹台玦衡同意后连连应是退下。
我在桌边坐下,专心致志地听着。
“百年前,前朝昏君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有志之士纷纷揭竿而起,意图取而代之,所谓乱世出英雄,太祖也正是那时候起于草莽,而后成名于乱世,最终成就千秋大业。”
……
“想当初,太祖本只是前朝军中一名小小伍长,但是却胸有大志,不甘沦为平庸,于是挥剑而起。借着熙王与昆王争斗胶着之时,凭借着手中区区千人,乘虚而入,趁机打下渠城,不仅一战成名,更是得到了肃王的赏识,并多番相助,太祖为感谢肃王,便带手下将士,投靠了他。”
……
“实时,肃王膝下有一女,闺名莫妍,正值待字闺中,太祖常驻肃王府中,日日相对,二人渐生情愫,但是莫妍贵为郡主,太祖却出身寒微,虽然在乱世颇有功绩,想求娶郡主仍是难于登天……”
“太祖却没有放弃,仍是向肃王提了亲,肃王没有反对,却提出了一个条件:要太祖用千人之力攻下汴都。”
听到此处,台下议论声更甚。
“汴都?崎王属地的咽喉重城?我没听错吧!”
“虽然崎王兵力不强,鲜有胜仗,但是只用千人就要攻下汴都,根本是天方夜谭。”
“对啊,而且还要应付四面虎视眈眈的各王,即使拿下汴都,稍不留神,也会黄雀在后,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啊!”
说书人示意大家安静,而后接着讲述了太祖皇帝是如何智取汴都,安抚各路势力。
“所以,太祖最终以汴都换得了肃王爷最疼爱的莫妍郡主,并在肃王死后,顺利接手了其手下八万兵力,为最终的功成名就,奠定了基础。而莫妍郡主,则一直随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并辅佐他建立了珺月皇朝,成为了珺月的开国国母,也就是后来的慧贤皇后!”
“欲知后事如何……”说到这里,说书人四下望去,微微一笑,“且听下回分解。”
“哎!”一时间意犹未尽的慨叹声连绵不绝。
我却沉默不语。
“怎么了?不喜欢吗?”詹台玦衡的声音响起。
我摇头:“我只是开始怀疑,太祖与慧贤皇后那为人传颂了百年的爱情美谈,究竟又有几分是真?”
詹台玦衡皱了皱眉,看着我,沉吟不语。
“如果慧贤皇后不是肃王的女儿,如果莫妍郡主的父亲手中没有八万兵力,那么,太祖皇帝还会千方百计地求娶她么?”我看向詹台玦衡,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
詹台玦衡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掏出银子放在桌上:“我们走吧!”
并肩走着,一路却是无话。
“公子、姑娘,走了这么久,累了吧?要不要来小人的舟上坐坐?小人可以划船带二位看看这京都沿途的美景!”一位肤色黝黑的小伙子上前,热情地询问我们。
四目相对,詹台玦衡轻轻一笑,掏出银子。
“多谢二位!”年轻人带着我们到了河边,那里停着许多挂满彩灯的游船小舟,船夫都在忙碌地招揽生意。
詹台玦衡提起长袍下摆,动作灵活地跳上舟去,然后转身,冲我微微点头,而后伸出手。
我看着眼前詹台玦衡的手,有着片刻的失神。
这只手,打过我,也帮过我;伤过我,也救过我。
却从来没有,如此郑重地,等待着我。
等待我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上。
这一刻,我期待了多久?
然而,当它真正到来时,却没有臆想中幸福的滋味,而是,带着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悲伤惆怅。
我深吸口气,也郑重地把手交给他。
就像是,把我的心交给他。
轻移莲步,登上小舟,詹台玦衡却没有将手放开,而是牵着我,走到舟前坐下。
年轻的船夫划动小舟,缓缓离开岸边。
五彩的灯光被船桨激起的一圈圈涟漪中散发着柔软的色泽,柔和了所有人和物的线条。“哗哗”的轻响声回荡在水面上,清脆好听,不时有同样的舟船迎面而来,游船的人们兴奋地叫嚷着,此刻,河上的热闹竟毫不输于岸边。
而我们此刻的安静,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我的手一直被詹台玦衡握着,却越握越紧。
虽然疼痛,但是我却一直忍耐着。
因为我怕一说出口,他就会松开。
虽然我知道,也许等到小船靠岸的时候,今天晚上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但是,我仍然自私的,想要延长这份记忆。
如诗如画的月色下,一片片星辉中,一叶轻舟缓缓而来,船头并肩坐着一对男女,男子一袭紫衣,衣衫被风带起,疏朗优雅,女子一身白衫,几朵粉红色的杜鹃花开在裙摆上,娇俏可人。
该是怎样的赏心悦目?!
我转眼看向詹台玦衡,他正出神地看着前方,也许是灯火的作用,此刻的他显得不再淡漠,他棕色的眼眸,在夜色之下,闪耀着点点的星光。
这样的詹台玦衡,非凡出尘,却是那么的不真实。
我鼓起勇气,缓缓侧头,轻靠在他的肩头。
不敢看他此时的表情,只感觉到詹台玦衡轻轻颤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躲开。
阖上眼睛,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和满足。
目光落在舟边漂浮着的花灯,不由笑道:“我方才也放了一盏来着。”
“哦?”身边人带着好奇,“许了什么愿?”
我在他肩上摇头:“说了就不灵了!”
清浅的笑声传入耳中。
“谢谢你,詹台玦衡。”我低声地说着。
谢谢你给了我这个上元灯节。
詹台玦衡没有说话。
“我十四岁的时候无意间得知自己身世,当时只觉得,过去的十四年里,所有的一切在心中轰然倒塌,”良久,詹台玦衡轻声说道,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我明白了为什么爹看我的眼神里偶尔会有伤感与思念一闪而过,因为我让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他奉献了一生忠诚的人。”
我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听着,我怕我会不小心泄露自己的感情,也怕我的目光会击溃他说下去的勇气。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娘亲会对我漠视无睹,因为我让她想起了那段回忆,那段每每想起,都会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回忆。”
“我生来就只会给人带来不幸,所有人都因为我而不快乐。”
我的头抵在他的肩上,感同身受着他难得示人的痛苦与落寞。
“我痛恨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他诬害了我的生身父亲,侮辱了我的母亲,让我的养父卑躬屈膝、忍辱负重二十年。我不想让所有人因为我的存在而痛苦,我不想让我的父王在九泉之下得不到安息,所以,我必须要复仇!我要把原本属于我父王的东西,替他夺回来,这就是对镜亦城最大的报复!”
“可是,他是珺月最高的人,想要打败他,只有拥有更多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只有拥有无上的权力,才能获得成功!”
“从我选择走上复仇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了我必须要面对数不胜数的困难和挑战,一着不慎,便是死路一条,因为我不仅要打败他,还要打败他的那些满是野心的儿子们,他们热衷权力,我只能比他们更热衷权力;他们精于算计,我只能比他们更精于算计;他们冷漠无情,我就要比他们更加冷漠无情……”
“无论是热衷权力、精于算计,还是冷漠无情,都本只是你复仇的面具,可是,面具戴久了,就逐渐成为了你生命的一部分,再也无法与你分离了。”想起了南宫师父的话,我有感而发。
“或者,这本就是真正的我。”詹台玦衡声音飘渺。
他的话让我胸口闷闷的,很是难受。
“复仇,这是一条漫长而危险的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走到最后。所以,从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天起,我的人生,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逐宫篇 欲上青天揽明月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惊变
这些话狠狠拉扯着我的心脏,让我有些无法呼吸,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容不下其他,你的意思是……”
“千瞳,对不起,”似乎詹台玦衡刚刚所说的全部,都是为了引出这一句,“我承认,我为了那个位子欺骗、利用了你,若是恨我能让你好受点,那你就恨吧,只是……我不会为我所做的后悔,即使时光倒流,我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千瞳?”感到詹台玦衡的目光。
“玦衡,”我觉得自己全身都在轻颤,似乎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泣不成声,我紧咬着嘴唇,间隔许久,还是强撑着开口:“不能爱,还是……不愿爱?”
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只要一个诚实的答案。
这次轮到詹台玦衡沉默。
小舟靠近架在河面上的鼓楼,宽大的鼓楼在前方投下一大片阴影。
“不能爱,也不愿爱。”黑暗降临的刹那,詹台玦衡的声音响起,被无限放大,回荡在上空,一声又一声,“花独落,水空流,曲终人散,断弦谁听?戏红尘,凭拦去,爱恨痴怨,终成云烟。”
“所以千瞳,你放弃吧!”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是我庆幸他选择的时机,因为黑暗恰好完美地掩饰了我此时的面容。
悲伤得绝望而凄惶的面容。
我抬起头,在黑暗中注视着身旁的男子,入目却只有模糊的轮廓。
小舟已经在黑暗中行驶了一半的水程。
一旦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就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吧!
猛然反手握住他,詹台玦衡似乎吃了一惊,转过头来。
另一只手抬起,沿着他侧脸的线条轻触他的脸颊,找到他唇的位置。
然后,义无反顾地倾身吻了上去。
詹台玦衡大惊,挣扎两下想要摆脱。
我却坚持不懈。
渐渐地,詹台玦衡不再挣扎,我的唇瓣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像是羽毛的轻拂一般。
而后,眼泪再也承受不住,重重落下。
咸涩的液体滑过嘴角,却远远不及此刻我心中的苦涩。
我心中的绝望,你感受到了么?
小舟被瞬间照亮,我们同时后退。
转身狼狈擦泪的时候,却瞥见詹台玦衡也猛然侧过头去,脸颊上泪痕斑驳。
却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二位客官,靠岸了。”
我抢先一步上岸。
“詹台玦衡,如你所愿,”背对着他,我看着眼前的灯火辉煌,却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冰天雪地,“我詹台千瞳,放弃。”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詹台玦衡一人,在灯影蹒跚之处。
我爱你,可是,爱情之间是平等的,不会因为我爱你我就渺小,也不能因为你不爱我你就优越。我不能爱得卑微,爱得毫无自尊,所以,我放弃。
一路跑回府,直耷佛堂,这个时候燕清韵应该正在那里做晚课。
推开房门,在燕清韵半是薄责半是疑惑的眼神中走到她面前,屈膝跪下:“请向姨娘请旨,我想进宫住几日。”
正月十五之后,我便匆匆进宫,一直不愿离开,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留在宫中的时间越长越好。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与詹台玦衡日日相对。
本以为逃避可以让我逐渐淡忘一切,可是后来才发现,越是逃避,记忆便越是深刻。
这么多日子里,我越想忘记他,他在我心里,就越清晰。
还好夙嫣和筱筱常来陪我谈心聊天,倒让我在宫中的生活不至于太过寂寥。
“怎么近日天天过来,这么有空,不用伺候太子么?”这日当夙嫣再次出现时,不由打趣道。
夙嫣没有像往常一样嗔怪我口不择言,而是满脸担忧之色:“这些日子父皇身子不大爽利,大多事情都交给殿下去处理了,他夜夜操劳,不回宫已是常事。”
此事我略有耳闻,去年春天时候,似乎镜亦城就因旧疾复发停朝数日,原以为不过是托词,直到知道了当年的豫徽之争,我才知道所谓的“旧疾”从何而来。
想来根本就是早年挨了豫王一刀,落下的病症。
“那严妃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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