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一片寂静,甚至可以听得到身边镜司澈骤然一紧的呼吸声。
也许,是时候,挣脱这个桎梏了我十四年的婚约,挣脱一如宫门深似海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只是,代价太大了。
镜亦城大量我须臾,若有所思地开口:“这……还是从长计议吧。”
“皇上!”我重重磕头,“千瞳蒙受皇恩多年,深感皇恩浩荡,天和十七年,李延太子谋反事败时,婚约本就该废除,可是皇上仁德,没有下旨;天和十
八年,臣女受人诬陷下狱,而后查明臣女生母却并非詹台燕氏,皇上本可顺水推舟,取消了臣女与太子的婚事,然而皇上却甚是看重千瞳,仍为下旨。如今…
…”我深吸口气,“太子大逆不道,犯下弥天大罪,然臣女与太子之婚事已然昭告天下,无可更改,臣女,自然是不能再担着皇室的婚约在身……”
“父皇,”镜司澈打断我,斩钉截铁,“千瞳与太子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千瞳为救父皇,不惜以身犯险,功不可没,如今我们若是做了过河拆桥的事
,天下人眼中又该怎么看我们?!”
“老七说的也不无道理,”镜亦城看着我,“至于你跟太子,倒也好办,朕就颁旨昭告天下,将此事缘由说个清楚,自然也就去了你身上的闲话。”
我拼命摇头:“皇上不可,天下人悠悠众口,又怎是轻易能堵得的?千瞳身为女子,如今名声已堕,是再也配不上皇室中人了,故而由此一请,还请皇上
怜千瞳一片苦心,遂了千瞳心愿才是。”
“父皇!”镜司澈还欲开口再言,却被詹台玦衡打断,“皇上,微臣觉得,臣妹所言,不无道理。虽然是出于解救皇上的考虑,但是千瞳与太子毕竟遵循皇
室六礼,拜过天地先祖,名义上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即使昭告天下,毁去不算,月子民眼中,千瞳也已是已嫁妇人,怎可再行婚配皇室子弟?!千瞳一心为
皇家考虑,忍辱负重,还望皇上成全臣妹的一片心意。”
不知詹台玦衡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但是现下仍是对他的出言相助感激不已。
“可是……”镜亦城仍旧故作犹豫。
“皇上,臣女之所以请求皇上退婚,还有另一层缘由。”我顺着镜亦城的话说下去。
果然镜亦城眼中闪过一丝跃然:“什么缘由?”
“臣女出生时,父亲曾让相士替臣女算过命,相士批言曾说,臣女乃是百年一见的孤星之命,克夫克母克夫克子……”
此话一出,堂下开始议论纷纷,就连镜亦城也面色微变。
“父亲开始以为相士危言耸听,并不相信,可是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大家面面相觑,甚至有的还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似乎生怕与我有些什么交集一般。
然而我心里却早已是平静如水,我知道,此话一出,我此生便无可能入宫。
“还望皇上成全!”果然,在场众臣齐齐跪下。
“这……众位爱卿都是如此想的吗?”镜亦城从龙椅上坐直,拨开额前皇冠的华珠流苏,环视四周,眼镜若有若无地落在镜司澈身上。
旁边的镜司澈似乎仍旧不肯放弃,欲言又止。
我趁他开口之前,暗暗将手伸向他,狠狠捏了他一把。
镜司澈一惊,下意识向我看来。
我用坚定和请求的眼神对上他墨色的深瞳。
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这个决定。
镜司澈微睨了眼,定定看了我良久,似乎读懂了我眼神的内容,最终微微叹息,不再言语。
“既然这样,”镜亦城靠回龙椅,悠然开口,“颁旨,收回詹台千瞳的赐婚圣旨,另外,赏赐黄金百两,绸缎百匹,各色珍宝百件。”
“谢皇上。”我叩首谢恩,却在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微微一笑。
“镜亦城,看来我于你,已经失去利用的价值了。”
我如斯想着,心中却难免想到夙嫣。
你逃不出命运的束缚,那我呢?我是否有机会呢?
“以前,朕总觉得自己年富力强,心中也颇有一番野心,可是……经此一变,朕才恍然觉得自己早已不复当初年轻时候身强体健,有些事情,真真是力不
从心啊!”
“皇上正当鼎威,意气风发,定能带领臣等开创威世!”不知是谁说了句,所有人皆纷纷附和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镜亦城却苦笑着摇头:“万岁?莫说万岁,只怕百岁也是困难啊!”
说着镜亦城有轻咳了几声,回到他身边的傅义坤急忙上前照应着。
“咳咳,朕想来想去,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需要尽快说个明白才是。”镜亦城手扶在胸口上,说的极是吃力。
所有人在下面面相觑,不懂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一向看起来淡薄如水的镜司澈亦是满脸疑惑。
只有詹台玦衡一人直至跪着,丝毫不为所动。
“咳咳,衡,你,还要,咳咳,隐瞒到几时?”镜亦城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语气颇为紧促。
心下一冷,终于还是来了。
看向詹台玦衡,只见他双手藏在袖中,面上仍然是一副与己无关的冷漠淡然。
镜亦城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罢了,这本是上一代之间的事,咳咳,让你承担结果,的确是难为你了。”
“父皇……”镜司澈试探着开口。
镜亦城止住咳嗽,目光飘然望向远方,幽幽开口:“当年,朕恋慕一女子,本想将她接进宫中,熟料只一步之差,她便许配他人,可惜当时先皇刚逝,朕
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怀着朕的孩子,嫁给了当时的堂华阁大学士,如今的太尉大人……”
偌大的承庆殿因着天子的这番话鸦雀无声。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趁着詹台翎与燕清韵不在,又自恃天子身份,镜亦城对自己这般辩解美化,让我心中一阵阵犯恶。
隐隐感觉得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詹台玦衡身上,惊讶的,怀疑的,恍然的……应有尽有。
偷眼看向镜司澈,他倒是没有成为那众多人中的一员,他追随着一脸凄色的天子,仿佛在听一个普通的笑话。良好的教养让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淡然,可
是即便藏的再好,他眼中的嘲讽与愤怒还是出卖了他。
“儿臣,参见父皇。”清越的声音在殿上回荡,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宣示着什么,詹台玦衡俯身低首,一脸严肃恭敬。
什么是认贼作父?再也没有这更好的解释了。
为了复仇,为了皇位,詹台玦衡,值得吗?
我心里这么想着,目光看着詹台玦衡的一举一动,说不清心里是鄙夷多一些,还是心痛多一些。
就在此刻,原本愣怔在原地的镜司澈回过神来,转身看向我,目光直逼我眼底,冷冽而犀利,像是在质问,像是在怪责,有像是在嘲讽。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心虚,匆忙低下头去。
“原来我们,不过是互相欺骗。”恍恍惚惚,耳边飘来镜司澈这一句话。
不愿向人展示我此刻的脆弱,我只能将头放的更低。
逐宫篇 欲上青天揽明月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认亲
却见镜亦城似乎烦为动情,强撑着站起身来,由傅义坤扶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万众瞩目之下停在詹台玦衡眼前,颤颤巍巍伸出手臂,詹台玦衡一顿,伸出手去握住镜亦城的手臂,趁势起身。
“朕的皇儿,”镜亦城不住地点头,眼中隐隐可见荧光烁烁,“朕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十八年了!”
詹台玦衡倒是一脸淡然,他后退两步,躬身低首:“儿臣多谢父皇多年照拂。”
镜亦城一脸欣慰:“起来,起来,”环现四周跪着的众人,“都平身吧!”
“谢皇上!”
镜司澈微微冷嘲一声,抢先站起身,我心中默叹口气,正要起身,才发现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麻木,双腿早已是一片酥麻,竟有些不听使唤。
我只得一面振搓着一面强撑着站起来,抬头却正好看到一位脸色蜡黄的官员上前:“皇上明鉴,虽然皇上能证明詹台……少卿大人乃是陛下亲子,只是,这事关皇室血脉正宗,一丝也大意不得,所以,臣以为,还是要调查清楚才是……”
即使这番话说的婉转,但是言下之意是再清楚不过了:想要认祖归宗,就要拿出证据来。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镜家的家事,无奈皇家无小事,什么都要弄得清楚明白才行。
“郑大人此言差矣,”天子脸色大变之前,有人适时上前打断,“皇上乃九五之尊,难道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吗?既然皇上肯定,那自然是不会错了。”
“皇上,”那位郑大人锲而不舍,“不服殿上众人,又该何以服天下啊!皇上三思啊!”
“你,放肆!”镜亦城勃然大怒,所有人只得再次跪下,“皇上息怒。”
“陛下,臣斗胆,只是若要臣等承认詹台玦衡的身份,必须要有能令臣等信服的证据,否则,臣宁愿一死,也绝不容许有人混淆皇室血统!”
我因为这帮臣子的迂腐而感到讽刺:他们只一心一意防着詹台玦衡混淆皇室血统,那难道后宫嫔妃所生的子嗣,就一定是他镜亦城的儿女吗?!
想到这里,不由想到镜司羽和素怀若,若是当年那孩子生下来……
下意识看向镜司澈,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毫无感情地匆匆瞥了我一眼,便转头回去,专注于殿上的局势。
我知道现在镜司澈一定对我很是失望,虽然我一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心,但却并不能对他完全绝情绝意,联系从前种种过往,想到我们如今走到这一步,心里还是难免一阵阵失落。
“不知郑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怎样证明呢?”詹台玦衡不紧不慢地开口,胸有成竹。
那姓郑的没好气地看了詹台玦衡一眼,俯身开口:“想要臣等信服,还要委屈陛下和少卿大人,来一场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镜亦城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来人啊,给朕拖下去砍了!”
无外乎镜亦城那样生气,滴血认亲虽然是个极好的证明方法,但是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做乃是对先人的大不敬,而需要沦落到使用这种方法,也是颇令人颜面无光的,镜亦城贵为一国之君,又怎么能受此羞辱!
“皇上,臣身死而不足惜,但是皇室血统不容亵渎啊!”
“父皇,”镜司澈拦住卫兵,“郑大人虽然出言过于耿直,但是总是为皇家着想,还望父皇能开恩呐!”
镜亦城却毫无所动:“公然犯上,出言不逊,留之何用?老七,你让开!”
镜司澈虽然没有听从,但是脸色却是挣扎犹豫。
“皇上,”我忍不住插手,“臣女倒认为,郑大人有句话说得不错,‘不服殿下众人,何以服天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便您现在杀了他,可是以后公告天下之时,恐怕会有千千万万个郑大人站出来,那个时候,又岂是皇上可以杀的完的?”一面说着,我一面偷偷向詹台玦衡使了个眼色,可是詹台玦衡并没有理我,而是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
镜亦城略一思索:“千瞳说的,不无道理……”说着也微不可察地看了詹台玦衡一眼。
看来天子已经动摇,不过我倒不认为他是被我三言两语说动了的,镜亦城是个善疑的人,自然也想把事情搞得水落石出,刚刚那样,不过是想要在詹台玦衡面前做出个姿态,表示对他的信任而已,他其实是等着有人能说服詹台玦衡罢了。
镜亦城不愧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从不直接参与斗争,却总是能一手掌控局势。
詹台玦衡自然也懂得其中的玄机,他走上前去:“郑大人,若是能证明我是父皇的亲子,你又该如何?”
姓郑的一愣,旋即说道:“那就是臣冒犯了皇上,大逆不道,自当以死谢罪。”
詹台玦衡若有似无地看了镜司澈一眼,对着镜亦城躬身道:“父皇,儿臣也不愿在整个珺月的非议声中认祖归宗,所以,儿臣斗胆,还请父皇能恩准郑大人的请求!”
镜亦城佯作为难地对傅义坤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传旨下去吧!”
不多时,一切都准备妥当,镜亦城拿起银针,先取一滴,詹台玦衡随后依样照做。
原本极寻常的青白瓷碗此刻承载了殿上所有人的目光,虽然我早已料到结果,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随众人一同看去,心跳不停。
在所有人复杂的神色注视下,两滴血在水中慢慢相融在一起。
本来若按血缘,虽然不是亲父子,可詹台玦衡毕竟也是镜亦城的侄子,两人的血能够相融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一霎那间,殿中各人表情可谓是五花八门,镜亦城轻轻松了口气,而后挑唇满意地笑着,詹台玦衡仍旧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漠然,镜司澈似乎是想要牵动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无奈努力了半天也是徒劳无功。
“哈哈哈哈,”镜亦城突然揽住詹台玦衡,面色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现在还有谁敢怀疑我儿的身份?!”
“扑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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