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身边停下。
“臣女詹台千瞳,因家父病危,斗胆求见,望圣上开恩,念及家父养育之恩,恩准祈王殿下出宫屈尊一见……”不停歇地喊了一个多时辰,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来了。
“你就打算在这里一直喊到失声吗?”温润的声音,带着微微愠怒的语调。
侧身瞥了一眼青色长袍下摆,继续喊着。
“千瞳!”我的无视终于彻底激怒了他,他上前蹲下,抓住我胳膊,墨色眸子一片翻江倒海的惊怒,“你不要命了吗?”
“我一定要把詹台玦衡带回去,你若愿帮我,我自当感激不尽,拼死以报,若不愿帮我,就请你离开,不要妨碍我!”扔下这一句,我别开眼去,与他再无话。
“你!”镜司澈猛然站起,我看到他黑色官靴在我面前停驻许久,最终走开。
“本王有令在身,求见父皇,放我进去!”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急促的马蹄声取而代之。
微叹口气:镜司澈,我又欠了你一笔。
跪了许久,双腿的酥麻暂且不论,心中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着急。
正急不可耐时,眼前似乎隐隐一大片灯光靠近,我强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
果然,一队宫人执灯而出,到宫门口散开,留出一人道路,而后恭敬地跪下,向站在当中一人行礼。
我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目光追随者那一抹紫色靠近。
“皇上有旨!”这才发现傅义坤。
那一抹紫色走到我身边跪下。
“太尉大人为朝鞠躬尽瘁二十载,功不可没,如今闻其病重,朕甚是忧心,特命祈王代朕前往探望,以示皇恩,钦此!”
“谢皇上!”
“祈王殿下,那咋家就先行回宫了。”傅义坤笑着开口。
詹台玦衡作揖:“多谢公公。”
待那些宫人走后,我迫不及待站起,却因跪的太久双腿无力支撑,眼看又要倒下,詹台玦衡一把将我揽住。
“放开我,我可以走。”咬牙说着,试着想要摆脱他站起来。
孰料詹台玦衡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横抱起,冲向马车。
“放我下来!”不禁着恼,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时间紧急,你就不要再跟我别扭了!”詹台玦衡说着就将我放在马车里,随后上来。
马车开动,我却总是觉得太慢,不住掀开帘子张望。
“腿还动得了吗?”詹台玦衡在对面开口。
我动了动,发现果然还是毫无知觉,便摇了摇头。
詹台玦衡闻言,靠近我伸手在我膝盖处开始按压。
我一惊,想要逃开,却被詹台玦衡拦住:“别动,跪了太久,若是放任不管,对腿不好。”
闻言,我不再反抗,便由他去了。
“爹他……到底什么情况?”詹台玦衡一面替我揉压,一面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手一顿,颓然放下掀起的车帘,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南宫师父说,就在,就在今日了。”
詹台玦衡闻言,猛然别过头去,却看到他放在我膝上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镜亦城怎么放你出来的?”我状似无意问道。
“是镜司澈。”许久,詹台玦衡开口,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这样,我们各自忧心忡忡,一路上再也无话。
在我不停地催促下,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
我在詹台玦衡的帮助下走下马车,两人抬眼一看,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原本挂在府门前的两只红色灯笼,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素白,在夜晚发出惨淡的灯光。
“怎么会!”我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挣开詹台玦衡就冲进府中。
迎面碰上詹台晋,他带着几名仆从正准备向外走,余光看到下人手中的东西:几尺长宽的素白练,映着詹台晋惨白的脸色。
詹台晋看到我身后的詹台玦衡,原本死一般的眼光终于泛起一点波澜,他苦笑着:“少爷,小姐把您带回来了。”
虽然已经诏告天下,但是詹台晋仍旧只叫他少爷。
詹台玦衡上前抓住詹台晋,神色复杂地看向他身后:“晋叔,爹他……”
詹台晋闻言,拿袖口擦了眼角的泪水:“老爷在半柱香之前,去了……”
因是背对着我,看不到此刻詹台玦衡的表情,只见他后退几步,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向爹房中奔去。
我仿佛已经麻木,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双腿重似十斤,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小姐……”詹台晋擦干眼泪后上前,一脸忧色。
“我没事,”难得我语气还算平静,“晋叔,你去忙你的吧!”
詹台晋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带着一队仆从向府门外走去,留我一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托付
站了许久,我料想应该能走了,便再试着抬腿,谁知刚刚落地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时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手掌擦破了皮,被冷风一吹一阵阵针扎般疼痛,我由此倒是清醒不少。
疼痛也刺激了我的眼泪,我仰起头,阻止泪水流下。
詹台千瞳,你真没用,不能满足爹的心愿,如今竟连坚强一些都做不到!
越想越委屈,越怪责自己,眼泪也就越发磅礴。
最终,我也没有力气再故作冷静,索性将额头紧贴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
爹,女儿还是晚了一步,没有将詹台玦衡带来让你看最后一眼。
爹,你为什么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愿意等等?!
爹,女儿不孝,未能完成你最后的愿望。
“千瞳!”流殇云出现在眼前,他眼眶红肿,面色凄然,想来也是哭过,“夜凉风大,不要坐在院子里啊!”
我借着流殇云的力道爬起来,经这么一闹,双腿似乎恢复了知觉,我也顾不得流殇云,忍着不适跑回詹台翎房中。
还未进房中,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声抽泣,心下更是一阵揪痛。
甫一进房,一股熏热直冲我眼,原本已被夜风吹干的眼此刻又因此泛起一股湿热酸涩。
所有人听到响动,都回身望过来,只有詹台玦衡一人,低头跪在床前,恍若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我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詹台翎的脸在我眼前逐渐放大,只见他瘦削的脸上尽是安详,嘴角甚至还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看上去,倒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詹台玦衡依旧静静跪着,对我的到来毫无反应。
握住詹台翎早已冰冷的手,我不停揉搓着。
“千瞳,”南宫翼衰颓的声音,“你爹他……已经去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执着地不肯放开詹台翎的手。
“爹,我把玦衡带到你眼前了,你睁开眼看看啊!”我轻轻说着。
詹台翎一动不动。
我不禁有些恼怒,放开他的手,拼命摇晃着他:“爹,你醒醒啊,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千瞳!”南宫翼和流殇云上前想要将我拉开,我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们二人挣脱,就是不肯离开詹台翎身边。
正在这时,燕清韵几步走到我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抬手,一掌狠狠扇向我。
南宫翼与流殇云因她这个动作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一时忘记将我带离。
我捂着脸颊,看向燕清韵,只见她满脸泪痕,即使如此,也无法破坏她绝代风姿,只让她显得更加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你这个样子,是想让你爹死不瞑目吗?”燕清韵出口就直击人软肋。
我久久不言,心中却是惨然一片。
“祈王殿下,多谢您前来送我相公一程,时间已晚,还请您早些回宫吧。”燕清韵冷言冷语地下逐客令。
詹台玦衡这才身躯一动,而后也是冷漠却坚决地开口:“我不走!我是爹的儿子,自然要守着他!”
燕清韵看着詹台玦衡,满眼的淡漠融化些许,终是没有再强求。
詹台玦衡伸手在脸上一抹,站起身来,冲南宫翼与流殇云说道:“詹台家值此不幸,蒙二位相助,詹台玦衡在此深感众位大德,还请各位受我一拜。”
说着便先行跪下,两人上前要扶,却被燕清韵制止,非但如此,她也躬身一福:“这本是应该的,还请各位受我们母子一拜。”
詹台玦衡一顿,余光看向燕清韵,眼中不知是悲是喜。
燕清韵回头看向我,我会意上前与詹台玦衡一同跪下:“詹台千瞳在此,也要拜谢师父、哥哥大恩。”
说罢,我们二人恭敬地对南宫翼、流殇云行了礼。
南宫翼与流殇云急忙上前分别扶起我二人。
“如今家中只有母亲与千瞳二人勉力支持,玦衡不才,家父的后事,还要劳烦二位多多相助。”
南宫翼摆摆手:“我与詹台十数年情谊,你就是不说我也省的。”
“太尉大人对我夜家恩同再造,何况你们一个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个又是我的亲妹妹,玦衡你就放心吧。”流殇云信誓旦旦。
詹台玦衡点头,看向燕清韵与我:“娘亲,你与千瞳先去歇息吧,我与先生和临昭安排一下。”
燕清韵看了眼詹台翎,摇摇头:“我要陪着他。”
詹台玦衡知道劝不动她,只得作罢,又看向我,我毫不犹豫开口:“我跟你们一起。”
詹台玦衡略想了想,点点头。
招来了晋叔,我们几人忙了一夜,总算将爹身后的各项事宜安排妥当。
这其中最用心的就是詹台玦衡,他似乎将未能见到爹最后一面的遗憾尽数挥洒在了这上面,每一个环节,都想得妥帖周到,就连我一个女子想不到的细节他都考虑到了,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只是我心里却隐隐不安,总觉得他像是在与时间赛跑一样焦急。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讨论才算结束,众人纷纷得到了任务,各忙各的去了,书房中只剩下我与詹台玦衡二人。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叫人打盆水给你洗把脸吧。”我说着就想要离开。
“我怕是要回宫了。”詹台玦衡望了眼窗外,虽是满脸疲惫,可是遗憾更显。
我定住,这才恍然,难怪他如此着急,想来是预料到自己不能久留,才想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我求了他,静雪可暂且留在府里,只是她身怀六甲,多有不便,娘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爹的后事,还有府里的大小事务……就靠你把持着了。”十三年来,只有此刻,詹台玦衡才真正像是一个兄长。
可是心里却一阵酸楚,在所有人眼里,詹台玦衡一直是那样的自信满满,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可是今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力的他。
很想上前,紧紧抱住他,让他重新回到那个自信而从容的詹台玦衡。
手指动了动,却最终放弃,只留一句:“你放心回宫吧,一切有我在。”
果然不久之后,宫中就派了人来,虽是不愿,可詹台玦衡还是不得不动身回宫。
我送他至府外,他将将上马之时,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我说:“照顾好娘亲。”
我不知他此话是何用意,却仍是点了点头。
詹台玦衡仍是不走,而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蓦然伸出手来,缓缓贴向我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我时倏地收回,仿佛我是什么烫手的物什。
“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揽着,注意身体。”詹台玦衡匆匆说完,还未等我回答,便翻身上马。
我目送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回身却发现詹台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晋叔,有事吗?”
詹台晋望了詹台玦衡消失的方向一眼:“小姐,夫人想要见您。”
带着疑惑,跟着詹台晋来到爹的房中。
燕清韵已经为爹重新整理了一番,换上一套藏青色长衫,我进门时她正在用帕子擦拭爹的额角,丝毫没有感觉到房中多了两个人。
“夫人,小姐到了。”詹台晋恭敬地提醒道。
手一顿,燕清韵回过身,站起来向我走来。
“陪我出去走走吧!”她将手帕交给詹台晋,淡淡地对我说,不悲不喜。
我点头,随她踏出房门。
我跟在燕清韵身后,慢慢在院中走着,她却是一直沉默,我也不敢冒然开口。
“脸还痛吗?”正当我陷入迷茫时,燕清韵的声音传入耳中。
反应半天才想起来,她是在问昨天那一巴掌:“早些时候就不痛了。”
燕清韵走进园中的亭子里坐了,伸手指着我对面的位子:“坐吧。”
不明所以,只得依言做了。
“这满园的杜鹃,又要开了。”燕清韵侧眼看去,随口说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往事
我顺着她的眼睛看去,果然,园中的杜鹃花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长出了绿色的花苞,有些甚至可以隐隐看得到内力的红色花瓣。
杜鹃要开了,可是种杜鹃的人,却不在了。
燕清韵像是也与我想到了一处,一时间相对沉默。
“爹爹虽然去了,但是想来他心里还是希望您不要太过悲伤,能够尽快振作起来……”
“想当年,”燕清韵打断我,目光飘渺,“我、翎、还有XX三人,少年得意,总是喜欢在 一处,那个时候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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