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侧令相思





  雨师曈已经远离了花瓶和火盆,紧紧贴在墙角里蜷着,听到西齐叫她,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儿,喃喃重复了一遍:“阿曈?”
  西齐皱起眉,又见雨师曈像是想起来了一样点点头,再看向他,一脸天真:“我是阿曈,你是谁?”
  不记得他了?
  西齐心下沉了沉,这个状况并不在当初他听到的那三种可能之内,而且雨师曈目前无论从神态还是举止来看,除了不记得前事之外,好像心智和自理能力也倒退到了……白痴一样的程度。
  雨师曈这时像是终于知道冷了,抱紧了手臂也还是抖了起来,坐在地上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嘴唇都有些泛青了。
  于是西齐暂时抛开心里的揣测,眼下要先把这个快把自己冻出毛病的家伙从墙角里弄出来才行。
  雨师曈忒会选位子,左花瓶右火盆,前面是西齐后面是墙角,西齐一靠近她就要慌,又左右都躲不开。用术法怕吓着她,直接过去拎更怕她慌不择路,不是被花瓶砸就是被火盆烫。
  西齐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雨师曈就歪着脑袋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的好奇。
  “阿曈,地上冷,你先出来。”
  西齐蹲下。身子朝雨师曈伸出手,试图把她哄出来。
  许是他这样的姿态和语气让雨师曈少了些戒备,没有再慌得乱躲,却仍是看着他的手摇头,固执的继续问:“你是谁?”
  “我是西齐。”
  “西齐?”雨师曈眨眨眼,把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西齐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对他还有些印象,却见雨师曈念叨了好一会儿后,虽然没有想起来的迹象,但神情却放松了些,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没再害怕躲闪——或许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先出来,好不好?”西齐觉得他简直已经赔上了自己一生的耐性,缓缓的又靠近了些,和声道,“到我这里来。”
  雨师曈咬着嘴唇看他,像是惴惴不安的小动物打量着把手伸向她的人,半晌终于往外挪了一截,把手放到了西齐手上。
  冰凉凉的触感。西齐握紧雨师曈的手,探身过去把她整个捞了出来。
  西齐刚才哄雨师曈蹲了半天,身上被旁边的火盆烤得暖烘烘的,雨师曈下意识的就贴到了他身上,绷得有些紧张的身子一下软软的放松下来。西齐便把她抱起来,手包住她比手更加冷的光脚丫子揉了揉。
  雨师曈在西齐身上乖乖挨了一会儿,但西齐身上烘出来的暖意很快就被汲取殆尽,再往他身上挨了挨,却发现好像也没比自己暖和多少,雨师曈便有些皱脸,隐约有嫌弃挣扎的趋势:“你不暖和。”
  “……”
  西齐忍了忍,抱她到床上塞进了被子里:“呆着别出来,我去给你找衣服鞋袜。”
  看到雨师曈乖乖点了头,西齐才转身出去叫来两个侍从,一个去找衣物,一个去找塬阳。
  交待完回到里间,雨师曈倒是还听话的在被子里——被子里比外面暖和这是不需要智商也能凭本能感受到的,只是她没有躺平,而是用被子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床上,只露出一张脸。
  这个场景既遥远又熟悉。雨师曈去西海龙宫之前西齐见着她最后醒着的样子便是这样,卷在被子里像个巨大的包子,只露出张脸来。
  不过那时的雨师曈是因为害羞,而这时的雨师曈是因为……
  雨师曈看到西齐在她床边坐下,看了会儿居然往他这边蹭蹭的挪了过来,被子开了条缝朝他伸出只手来,咬着嘴唇亮着眼睛看他。西齐怎么看,都觉得她这是表示“被子里很暖和你要不要也进来”的意思。
  怎么说呢,西齐也算大致推测出来,雨师曈只睡了几年,魂魄不可能长齐,眼下虽然不知为何突然醒了,但很可能受魂魄不齐的限制,心智和记忆都有所缺失了。
  简言之,就是……
  西齐把雨师曈的手塞回被子里,转身拿起侍从送进来的衣裙,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搞明白该怎么穿,雨师曈就看着他有些烦躁的神色咯咯笑了起来。
  这蠢货很可能傻掉了。
  ……
  雨师曈醒了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继塬阳之后,阎罗王毕池等人也都得了消息,冒着雪便来了平等王府东院。
  时隔数年,清静的东院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阎罗王和毕池无申无丘到了卧房门外时,无申急吼吼的冲在了最前面,打算做第一个给西齐送上祝福的人:“西齐你终于出头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一进去却差点跟要出来的塬阳撞到一块,塬阳一脸挫败的苦笑:“我正说要出来迎一迎你们提个醒。”说着回头看了看,叹道,“好不容易习惯了一点,给你这一嗓子又吓回去了,唉。”
  无申听得一头雾水:“塬阳司神你在说什么?”
  说话间后面几人也进来了,阎罗王左右看了看:“人呢,阿曈当真醒了?”
  塬阳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里间抬抬下巴:“醒是醒了,不过阿曈好像什么也不记得谁也不认识,只躲在西齐后面不出来,我还没能靠近了瞧呢。”
  说着打起里间的帘幕,又道:“一个个慢慢的进来吧,我估摸着阿曈如今这样,一下子见着太多人,更加要招架不住了。”
  几个人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但还是依言照做了,进去就见西齐坐在床边,雨师曈躲在他身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偷偷的探出了脑袋,手却还紧紧抓着西齐的肩膀和手臂,如临大敌一般紧张的往这边看。
  阎罗王被她这么戒备的看得有些郁结:“……这个,是怎么回事啊?”
  塬阳道:“西齐也没见着阿曈是怎么醒的,不过照我刚才的观察,她大约是一直得丹药和灵气养护,本身也是多年灵气孕育的底子,所以才几年便能醒了,但魂魄仍是不齐,心智记忆便也不能完全恢复,才成了现在这样。”
  毕池听罢看向雨师曈那边,不解道:“既然阿曈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反而这么黏着西齐?”想雨师曈当初追着西齐的时候都还常常畏手畏脚,现在前事忘尽,怎么却不怕一身冷气嗖嗖的西齐了?
  这个问题西齐也没太想明白,雨师曈在把手递给他之后,就像是认同了他一样,从最开始的惊慌躲藏变成了示好依赖,塬阳进来之后她更是只藏在西齐身后,塬阳一靠近她就慌得抖个不停。
  这样子,就好像初生的小幼崽,只对第一眼认准的人最为亲近信赖。
  阎罗王想了想,对西齐提议道:“既然阿曈现在只认你,你就先把她哄出来,让塬阳给她看看才是正经。”
  无申无丘惊悚的看了阎罗王一眼,心里叹着苍天大地,曾几何时西齐也能跟哄人这种事情扯到一块儿了?阎罗王这个建议可别招出什么事与愿违的效果来吧?
  却见西齐居然既没有上火也没有烦躁,扭头对身后的雨师曈缓声道:“塬阳司神不是坏人,让他来看看你,好不好?”
  雨师曈眼巴巴看着西齐,小声问道:“你不走吧?”
  “我不走。”
  雨师曈便犹犹豫豫的点了头,手却还攥着西齐不放也不肯动,西齐只得把她从身后抱出来在怀里,让塬阳过去看。
  无丘目瞪口呆的抹了把脸:“值了值了,居然能见着这样的西齐,此生无憾了啊。”
  然而雨师曈一露出全身,房里的气氛瞬间因为她的造型改变了,无申更是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西齐,她的衣服是你给穿的啊?咋跟捆大仙儿似的。”
  雨师曈身上那套衣裙,本来就因为是冬衣而厚实,又因为西齐不得章法的胡乱穿法,便把雨师曈裹得像个走形的大沙包,别扭而又滑稽。
  “……”
  西齐额上的青筋狠狠的蹦了一下,碍着抱着雨师曈没法跟那两个家伙计较,而且这身衣服确实穿得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捆人极其擅长的黑无常西齐君,如今被难倒在几根衣带跟前,何其丢人。
  塬阳大致给雨师曈看了看,得出的结论跟之前的推测差不多,概括来说,雨师曈思路条理都很清晰,倒是没有变成个傻子,要贴切的说,更像是倒退回了心智未长齐的幼儿阶段。
  房里的一拨人一边松了一口气,又一边揣起了担忧。雨师曈没有变傻自然是好事,不过心智倒退成了幼儿……难道是要重头再来一遍把她带大么?
  “幼儿版”的雨师曈体会不到众人的担忧,诊断一结束便挣脱了西齐的手躲回了他身后,不过却像是对眼前几人熟悉了些,没有完全躲起来,而是手脚并用的紧紧爬在西齐背上,只脑袋探出来搁在西齐肩上,瞪圆了眼睛打量他们。那力道目测估计无申无丘一人一边也很难把她从西齐身上扒拉下来。
  塬阳同情的看着面色不太佳的西齐:“既然阿曈醒了,原来的丹药也就不合用了,我一会儿回去另给她配药,明日你带她到施药府我再看一看情况,顺便把药带回来。”
  塬阳这么交待,也还有让雨师曈时隔数年出门透透气的意思,不过他此时一心想着该给雨师曈配些什么药合适,便不小心忽略了另外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蘑菇】

    第二天早上,西齐在床边面对着雨师曈的衣服再一次濒临发作。
  鉴于昨天帮她穿衣服的阴影,今早雨师曈醒后西齐便叫了个侍女来替她更衣,却不料陌生人靠近还要伸手扒她寝衣的举动顿时让雨师曈慌成一团,抱着被子缩进床角,见到闻讯绕过屏风的西齐后更是摆出求救的神色,也不吭声,就眼泪汪汪的把他看着,任凭怎么哄骗也不肯让侍女近身。
  侍女哄得口干舌燥,最后爱莫能助的放弃:“西齐君,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不如还是您替阿曈姑娘把衣服换上吧。”
  “……”西齐默然盯了会儿那堆衣物,叫住准备告退出去的侍女,“你在旁边看着,告诉我哪一件该怎么穿。”
  等西齐终于在侍女的指导下把雨师曈收拾得勉强像样,已是日过三竿,侍女随即送了早膳进来。
  雨师曈无比新奇的看着桌上淡粥小菜,没见过似的,肚子咕叽了一声,她便又无比新奇的低头去看肚子,末了抬头眼巴巴的看向西齐:“饿了。”
  不管怎么说,比起穿衣服,喂粥他还算是有过成功经验。
  谁想第一勺喂过去雨师曈就痛苦的皱了脸,含到嘴里的粥没咽就吐了回来别开脸:“烫。”
  “……”西齐皱眉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上次不也是这么喂的么,这粥还没上次的热乎,那会儿她怎么不喊烫?
  这么说来,上次她喝粥喝到后面一副眼含热泪视死如归的脸色,他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难道是被烫的?
  ……是要有多蠢才会被烫成那样也一声不吭啊?!
  侍女在旁边委婉的提示了一句,西齐看着手里的碗沉默片刻,照她提示的收回那勺粥吹了会儿,又在唇边碰了碰试了温度合适才重新喂过去。
  雨师曈这回也学乖了,伸出点舌头舔了舔,然后才一口把粥喝了,再然后含糊不清的冲着西齐咕噜噜的笑。
  西齐理解不了她这种莫名其妙的笑点,不予回应的只是喂粥。一碗粥即将见底时雨师曈却盯住了西齐的脸,一边盯着一边喝了嘴里那勺粥后,突然凑了过来。西齐端着碗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上温湿柔软的触觉,带着粥里甜糯细腻的味道,竟是雨师曈吧嗒舔了他一口。
  舔了他一口……?
  西齐一瞬怔忪后又一瞬极度的迷茫,这难道又是哪一条病发的症状?
  旁边候着的侍女早已经被惊呆了,呆呆的看着雨师曈舔完西齐,大大方方坐回原处,再呆呆的看着西齐神色全然不变,好像一点没觉得惊讶,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向来听闻他们家殿下的这位少爷对阿曈姑娘一往情深,扎在东院里一守就是好几年,可没想到这阿曈姑娘睡着时一副安静乖巧模样,一醒竟是如此火热大胆的做派。难道西齐君他好的正是这种表里不一的口味?
  这时西齐已搁下碗,从侍女的角度看去,他瞧着雨师曈的神色似乎淡然中又透着些古怪:“你做什么?”
  雨师曈眨巴着眼,一脸天真无邪的指了指他唇边:“刚才有粥。”
  “……”
  意思是说刚才只是因为他唇边沾了粥粒她才来舔的?有手不用有嘴不说非要用舔的?
  西齐心里像是有些失落又像有些恼火,可是看了雨师曈半天,完全没从那家伙脸上看出任何不好意思或脸红的迹象,面对这么大只的“幼儿”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最终不了了之的弯身给她穿了鞋,站起身。
  “我带你去施药府。”
  雨师曈不知道去施药府是去哪里,不过看西齐的样子知道是让她跟他走的意思,便乖乖的点头,下床之前却把西齐的手指捉了一根在手心攥着,见西齐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