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西元前





      整个巴比伦人都在观看这一壮观的景象,可见这座石房子是多么的巨大而沉重,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作为一个死囚也同样巨大而沉重。这是一种挺奇怪的自豪感,于是我打算放开喉咙唱一首歌。    
      倒霉的是同时有几百首歌一起从我喉咙里给放了出来,没办法,我们尼安德特人喉咙太粗,这也就是为什么很久很久以后我能成为顶级DJ的原因:因为我不但同时能唱几百首歌,还能同时打几百张碟,这手艺,还不把那时的年轻人全都药趴下?!这其中就包括伊什塔尔,那时她已经认不出我了,我一开始也没认出她,底下人太多了,就像现在一样,我根本找不出我的伊什塔尔来。    
        幼发拉底河到了。石房子就悬在河面上一百个肘处。人群走出浑身冒金光的汉谟拉比,由于我位置太高了,所以听不清他那张蛤蟆嘴在说些什么,但看他对着身边石碑指指点点的样子来看,似乎是在做什么普法教育。我想我肯定是被他当什么反面典型在现身说法了,真是气死我。想我在北方桤树林里,可以一掌劈死一头剑齿虎呢,在这里竟然被这么示众!如果让那些该死的剑齿虎看到,它们的牙齿还不都笑得反过来往天上长了?     
         
      还没等我的气愤少许平复,忽然感觉整个身子一空,刚明白自己是在急速下坠中,四周便全是水了。这幼发拉底河也是,河水都涨这么高了,还不能把这石房子推翻,这下好,我扎扎实实沉到了河底淤泥里,淤泥一直漫到我脖子,只露出我一个脑袋,供各类淡水动物观赏人头冒泡。    
      没想到我耳朵里长出的桤树在这时忽然抽枝发芽了!谁说人挪活树挪死的?这不正好倒过来,人挪死树挪活了吗?牢骚归牢骚,我其实心里呢,也盼望这两棵无辜的树苗快快长出水面,好有个出头之日,万一有来自遥远东方的异乡客问起它们的出处,巴比伦人也会这么回答:这就叫出污泥而不染。    
      我耳膜里除了满是水流的鼓噪声外,就是桤树内部细胞有丝分裂时发出的奇妙动静,这些各自独立的生命可正在为它们的自由而做万众一心的努力呢——往上长,一直往上长,长到天大地大惟我最大。为此,我现在浑身都已被它们粗壮无比的根系所贯穿,在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它们消化为各类无机养料而被运输到上面时,我想这下可好了,我能通过每一片叶子来看这个巴比伦了。    
      后来果然是这样,我这一身的叶子啊就跟那复眼似的,把整个巴比伦历代王朝的变迁给看了个透。后来幼发拉底河改道,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陆生植物,当最近美国人的炮火把我和桤树轰得一拍两散后,我终于得以重生在了一个青年DJ身上。    
      现在我整个身体都疲惫地躺在水床上,让类似于河流般的荡漾来恢复我的创伤,昨晚那场打碟实在让我悲从中来,我不但遇见了她还听见了差不多的话。    
        于是我喝了很多的啤酒,但这回我有经验了,只喝一瓶。秀气点儿嘛,尼安德特人也要进化。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凭直觉我希望打电话的是她又不是她。七声铃响后,电话里主人录音开始播放:    
         
      “嗨,你好,我是七格,我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因为我不在家,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不想接你电话,但是你没法判断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乖留言给我吧。”    
      嘀——    
      “嗳,我是伊什塔尔。告诉你一件事:因为女祭司折伤了桤树叶子,那桤树才会疯长。嗯,现在你愿意接我电话了吗?”    
      我感到有一阵暖意从心头飘过。天哪,不是淌,是飘。    
      飘的东西都不可靠。    
      但我还是想去接一个不可靠的电话。    
      哈!    
    


完美主义-一个人的寂寞完美主义(1)

      一、并非约会    
      我们约在麦当劳门口,下班后我急着赶往那里。当然,并非急着为了见他,而是我搞不清楚他在电话里所说的那个地方到底离我的公司有多远,我不习惯迟到,这个该死的习惯让我扮淑女的     
    机会至少减少了一半。从没见过名门闺秀是在夜色笼罩的风口上等人的,即使没有接送,那也应该是姗姗来迟,而后莞尔一笑问道:“你等很久了吧?”面前的他则满脸堆笑地迎奉上来回答:“我也刚来。”这无疑是印象中意趣相投的一幕。    
      而我,现在正站在这个红黄小人的身旁左顾右盼,脸上是一整天工作挣扎留下的痕迹,早上清爽的淡妆早已不知去向,还好暮色渐沉,我从心底里感谢它对一个为生活奔波女子的心疼。    
      我根本没法责怪他,他并没有迟到,而是我到得太早。这个地方居然离我公司这么近,早知道我就在办公室里好好修整一下,当然,那只是爱自己,并非看重他。他有他的体贴,只是一想到他和我毫无关系,心中略显伤感。他到现在还没来。    
      路上的人都是急匆匆朝家赶的样子,我正对那幢大厦,上面每个窗口都透出白色的灯光,这个世界的竞争如此激烈,以致于完全颠覆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训。我不由叹了口气,仿佛一个苦命女子想到自己的身世。    
      我听见有人说“嗨——”,我从自己的神游中惊醒,看见面前微笑的他。    
      他今年大四,在报社兼职摄影;我在这家报社做副刊编辑,报到才一个月。第一次开会,他坐在我对面,朝我笑。我忽感惊慌,然后他和他们一样,对我说,欢迎你。    
      我们最终分在一个组里,我策划选题内容,由他拍摄照片。    
      周末的麦当劳里人满为患,不少年轻女子看向我们。他如此年轻,英气逼人,已经能在人群中出类拔萃。边上一些年纪尚小的孩子,却已出双入对,俨然情侣的模样。相比之下,倒是对面而坐的我们略显突兀。    
      你选题内容做好了吗?他问我。    
      嗯,我准备做一个“都市夜景”的专题,我会写整体报道,你要配合我拍一些照片。我吃着汉堡,口齿不清地回答他。    
      他看着我,忽然笑起来,说,带相机了吗?    
      带了。你笑什么?    
      你吃汉堡的样子很狼狈。他又笑。    
      我停下,看了看四周,又看他。对一个劳动者,你还能要求如何?对对对,她的确是女子,但只可惜是个急走江湖的劳力女子。除了一番心中争执,我一语未发。    
      哦,是啊,我明白。他忽然摊开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接着说。    
      我差点儿跌进他满眼的笑意里。他明白了什么?这个男孩!    
      离开麦当劳向广场走去,这就要开始工作了。上海实在是个闪耀的城市,一到夜晚它便尽显妖娆,我眯起眼看一路延伸的街灯和广告牌,还有走在身边挺拔的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以我为主角的约会,却仍旧是工作?为什么,这个城市的爱情对我而言,总是如此难以邂逅?我看着远处的天,叹了口气。    
      跟上啊,怎么了?精神不好?他回头看我。    
      我加快几步。    
    


完美主义-一个人的寂寞完美主义(2)

      二、夜色如澜    
      “夜色”是上海最平常也最令人忽略的景致,但却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想发掘这座城市暗中的风景,我想看看每当日落西山,夜幕来临的时候,除却欢娱,这座城市还藏匿着什么。    
         
      和我不同的是,他一路雀跃,欢颜若歌,霓虹倒映在他的眼中,流光异彩。也许我真的老了,为什么面对城市的缤纷色泽我期望看见的却是它们背后的一切,而他,即便微笑,也成为风景。    
      广场上遍布四处的情侣是最甜蜜的夜景,他灵巧地躲过重重干扰,找到最佳角度,对焦,只见灯光一闪,不等他人有所反应,便转身假意拥住我,快速离开。我心知肚明这场掩饰,依附在他的臂弯,可抬头迎见他狡黠的眼神也不由面红耳赤,还好有这幕夜色,我再次感激。    
      对城市我始终有自己的诠释,就像人生,志得意满情意绵绵是一种,而挫败连连伤痕累累也是一种。我让他拍下路边摆摊的小贩,卖茶叶蛋豆腐干的中年妇女,向人乞讨却早已面无羞涩的孩子……    
      直到我看见那个在步行街上的老人,他翻看每个垃圾筒,从里面拾捡出一个个矿泉水瓶子扔进自己的大蛇皮袋,袋子已经快满了,他一定已经捡了很久。灯火通明中,他拖着蛇皮袋向前走,并无一人侧目。    
      拍下他的背影,快点儿,尽可能清楚些。我对他说。    
      明白。他的行动和他的思想一样迅速。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跟上老人,然后他转向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引来几人注目。我急忙回避,直到他快步赶上我。    
      坐会吧,你累吗?他扬声问我。    
      看见他额头上的汗,我递给他一张纸巾。    
      不帮我擦吗?他嬉笑。    
      我不理他,到路边找了一条石凳坐下,他跑去买来两杯可乐,然后拿出烟。    
      抽烟吗?    
      不,谢谢。    
      我有些惊讶他这样习以为常地问女孩子是否要烟,是否满世界女子都已抽上了烟?还是我看上去像个需要香烟的女人?    
      我看上去像需要烟的人吗?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    
      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说,这世界谁都不需要烟。    
      我也笑,抬头看天。    
      但你太警惕,有时香烟能够使人放松。    
      为什么说我警惕?我并不低头,却有兴趣听这个话题。    
      喜欢留意细节的人大多警惕。我只是问了你一声要不要抽烟,你似乎由此联想了很多,说明你警惕性很高。还有那个捡矿泉水瓶子的老人,那些小贩,包括你这次的专题,你总是这样留意细节和警惕他人吗?    
      我似乎被他击中,这个容貌俊朗的小孩子——开始对他刮目。    
      他问我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我反问他怎么知道我没有?    
      有男朋友的女子不会那么容易脸红。    
      听完这话,我的脸立刻又热了。    
      还有你在主编面前竭力争取这次选题的样子,你不在恋爱,否则你根本不会那么志在必得。其实我和他一样困惑,你要我拍的那些镜头,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你看,相比之下我拍那些坐拥亲密的情侣,我的眼睛是不是更容易看见爱情?    
      我下意识抬头看他,却看见他闪烁的眼睛。    
      也许吧,被爱情呵护得温暖幸福的女子,根本不需要太多挣扎,对于生活,只有那些总也得不到却无法轻易妥协的人才需要奋勇。谁说我看不见爱情,时光赠人以体会,而只有经历过和思考过的人才能辨析出尘土中爱情的气息。我心里有这么多的语言,像水一样在清澈流转,可一旦面对世人,任何倾诉都化为黯淡,就像这晴朗天空中遥远的繁星。    
      “你认为你看见的相互坐拥彼此亲密就是爱情吗?”我看着他的眼睛笑问他,伸手拿过他的烟,抽出一支,熟练地点燃,“其实我们看见的常常并不是真相,对不对?”    
      我看着他面露惊讶,这次轮到他无话可说。    
    


完美主义-一个人的寂寞完美主义(3)

      三、在真相里生活    
      “我们的眼中充满了假相,就像这座城市的夜色,如此神采飞扬,但其中依旧存有疾苦,生活的艰难无处不在,这艰难或许是贫穷,或许是饥饿,或许是繁华似锦中的肮脏,或许是灯火通明     
    中的不堪……至于爱情,可能它已经成为甜蜜的代言词,但是它绝非糖衣那般的轻率,也绝非眼中所见的那般单薄。”    
      我在电脑上写着文稿,最后终于停止敲击,想起刚刚收到他的那封Email,不禁再次打开它:    
      “Hi,    
      希望今晚的合作没有影响你的心情。我并非故意冲撞你,对我而言你是报社惟一与众不同的人,从你第一次来报社,从我对你说’欢迎你’的那刻起。我不知道你有过怎样的经历,但我看得到你心底深处的温情和智慧,还有,你的寂寞。    
      照片都冲印好了,明天我会送来。    
      希望明天,一切都好。    
      黎日朗”    
      我的寂寞?我很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