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红枝





  真是不懂得人间疾苦!徐红枝一看手里的烤地瓜,全是灰飞上去了,看来是不能吃了。
  她一抬头,瞪着长孙旃咆哮道:“冬拿夏扇不知春秋啊你!”
  “啊,金栏,金栏果真不一样……连这样的话都会说了……啊,下巴真要掉了。”
  徐红枝忍着把烤地瓜皮扔到他那张狐狸脸上的冲动,心里想着,等这边《我的闺蜜是庐陵王刘义真》全部刊载完,老子一定会报仇的!
  “哎哟,红枝都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过河拆桥了?”
  徐红枝一垂首,无精打采地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死狐狸……他为何什么都知道!
  “上车吧,带你去吃肉。”
  徐红枝陡然间想起真真走之前叮嘱的话,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决定为了肉肉暂时先忽略真真的话。
  恩,吃个肉而已。
  于是红枝姑娘就这样乐颠颠地上了马车。
  长孙旃带她去了一间酒楼,点完菜红枝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店门口进来的人发呆。
  窗户关得紧紧的,室内也甚是暖和,红枝打了个哈欠,心想这菜怎么还不上啊。
  对面一桌子的人不知在闲聊什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着就讨厌。
  红枝姑娘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脖子,又坐下来。对面那张桌子的人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
  “笑个毛线。”红枝嘀咕了一声。
  “他们在讲什么啊?”红枝实在受不了这种嗡嗡嗡的声音了,跟蚊子飞一样,闹腾死了。
  长孙旃淡淡一笑,拿了茶壶给她添了热茶:“谁知道呢?八成也就是南朝那点乱七八糟的事。”
  “南朝?”徐红枝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转,“最近又有新闻?”
  “前段时间传南朝要北征,说得跟真的一样,结果呢,是个障眼法。”
  “说来听听咩?我好久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红枝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
  长孙旃一挑眉:“就你正在写的那什么庐陵王刘义真,不是始光元年夏天就被下臣给害死了吗?如今南朝的政治清洗,差不多也就为了此人。”
  “什么什么?大清洗?”
  “当年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杀害少帝刘义符,庐陵王刘义真,此等罪名可不轻……但如今,徐羡之是司徒,谢晦手里又有重兵,当然不好轻举妄动。”说罢还捏了捏她的鼻子,“罢了罢了,反正你也听不懂这些,不同你说这些无趣的事了。”
  此时恰好菜都上了桌,徐红枝心里却在梳理事情始末。
  当年父亲的确是参与此事了,可是也就刘义符死了,真真没死啊。刘义隆那个小娃,要不是父亲等人在背后帮忙,想来也当不上这个皇帝的。这才一年半,就立刻翻脸。
  帝王心,真难测。
  红枝姑娘摇了摇头,伸筷子戳了一只肉圆放进碗里,扒了两口饭,慢条斯理地啃着肉圆。等吃饱了,看着桌子上还有一大半的菜动都没动过,无比愧疚道:“哎,浪费粮食了。打包带走吧……”
  “……”
  长孙旃一愣,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丫头才在汝阴公府里呆了多久就被同化成这个模样了?
  遂笑道:“好,就听你的。”
  说罢便招来店小二,将桌上所剩的菜尽量打包带走。
  红枝姑娘欢欢喜喜地拿了油纸包,啊,里面还有两只鸡腿,三个鸭架子。
  站起身正要走,却听得邻桌的闲聊声越发大了起来。
  “你们说的不对,我表兄说,那天刘义隆下诏召见徐羡之和傅亮,结果恰好是谢晦的侄子当值,遂派人飞报傅亮说宫里有大动作。这傅亮马上通知徐羡之,徐羡之此时还在建康城西明门外,立刻搭了车逃出了建康,走到这新林时,眼看着被追上,遂在一个废窑里上吊死了。这傅亮也正逃着,被骑兵给逮了,押回广莫门,这中书舍人拿了诏书,道:傅亮非主谋,故饶他子嗣不死,只杀他一人。”
  “只杀了他一个?”
  “对啊,那徐羡之可就没这运气了,连同儿子女儿全被杀了。”
  “我可听说,徐羡之那俩儿子都是傻人,连这也不放过?这小皇帝不知听了谁的唆使,真是狠绝。”
  “要我说,这刘义隆也非善辈,小小年纪做事就如此狠厉,将来——”
  “得了吧,咱国主才是真英雄,他刘义隆算个毛线……”
  红枝怔在原地愣了愣,抓紧了手里的油纸包。
  爹死了?哥哥们也死了?她晃了晃神……
  “红枝。”长孙旃笑着喊道,“怎么了?马车来了,走吧。”
  红枝继续愣着,若不是长孙旃推她一把,怕是依旧没反应。
  等上了马车,红枝蹙眉问道:“南朝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是啊,如今正讨伐谢晦呢。”长孙旃往后一仰,扯了毯子盖上,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好戏长着呢,慢慢看。”
  “徐羡之傅亮那个事——也是真的?”
  “当然。”长孙旃半眯了眼,似是有些困乏地回道,“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
  红枝沉默不语,一直到汝阴公府门口,也没说一句话。
  下了马车,也没拿那油纸包。长孙旃打起厚厚的车帘子,喊住她,将油纸包递出来,道:“哎,不要了?”
  “你留着慢慢吃。”红枝也不回头,“哪怕不吃给下人也好,别扔了,怪可惜的。”
  长孙旃看着她的小身板消失在大门后,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将手里的油纸包丢给了车夫,神色寡淡地道了一声:“全吃了吧,别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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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伐柔然的兵马分为五路——长孙翰从东路率兵出黑漠;长孙道生从黑白二漠之间北进;拓跋焘亲自率军从中央直入;东平公爵娥清,出栗园;奚斤将军从西路率兵出尔寒山。
  抵达漠南会合之时,全军抛弃辎重,全部改作轻装骑兵,每人只带十五日干粮,深入大漠攻击柔然。
  此举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柔然汗国大吃一惊,全体撤退,向北逃亡。
  至于细节,此处不表。
  此次北征,大捷而归。等到回来的时候已是正月末二月初了。
  路上听得南朝刘宋皇帝刘义隆亲征讨伐谢晦的消息,拓跋焘眯了眼,对一旁的刘义真道:“你之前对刘义隆说了什么?至于这么大动静……闹得人尽皆知一般。”
  刘义真不答,一言不发地骑马继续往前走。
  到了平城境内,回一趟宫,刘义真和长孙道生便赶着回府了。
  然前脚刚进门,卫伯垂首道:“小姐她不见了。”

  【二一】洛阳早报,于何处

  刘义真蹙眉忙问道:“何时不见的?”
  “十余天了。”卫伯不急不忙回道,“遣人寻过,没找到。”
  长孙道生若有所思问道:“这些天她可见过什么人?”
  卫伯细想一番,回道:“小姐自十月底以来就整日窝在家中,倒是见过堂少爷。”
  刘义真也顾不得失礼,一言不发地就往红枝的房间去。
  雁来不在,常带着的那个小包袱也不在,只在床底的一双鞋子里寻到两张字条。
  一张上写——“回家”,另一张写——“勿念”。
  这还是很久之前的约定,红枝姑娘以前要留什么话给刘义真,总是写字条分开放在一双鞋子里,让他找。
  她总是喜欢写长字条,然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然如今就留了单单四个字,刘义真蹙了眉,回房收拾了东西就要走。他牵了一匹马,前脚刚踏出大门,就听得长孙道生于身后慢慢道:“谨儿,要去哪里?”
  “我去寻红枝。”刘义真停住脚步,依旧背对着他回道,“她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长孙道生缓缓叹声道:“若是寻不到,你也记得回来。”
  刘义真没有回话,径自牵了马消失在门口。
  长孙道生微微蹙起眉来,也不出声,浅浅咳了几声。这天气还是——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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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红枝此时,则已经快到洛阳境内。
  她这一路走得很快,几乎都没有歇脚。雇的马车师傅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这是逃命吧?”
  红枝也不理他,一遍遍地翻稿子,心里觉得难受,却也哭不出来。
  全部堵在心里的感觉,就好像现时这天气一样,要下雨,却一直阴着,闷得很。
  到洛阳打算歇个脚,然后快要到南朝境内了。
  她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将余下的稿子直接交到《洛阳早报》编辑部,顺便结稿酬,补充下盘缠;二是买足干粮,免得出了洛阳寻不到吃的。
  做事要有始有终,绝对不能弃坑。她将稿子收起来,问了马车师傅道:“师傅可知道《洛阳早报》编辑部在哪儿?”
  “这个倒不知,洛阳俺不熟。”师傅咬了一口馒头,又道,“俺就将你送到洛阳,过了洛阳,姑娘就得自个儿走了。”
  红枝点点头,收拾了车内的行李,拎了包袱准备下车。
  小雁来在一旁不停地叫,红枝塞了一只小虫给它,总算消停了下来。
  车夫笑道:“这麻雀可不好养呢。”
  红枝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我觉着倒很好养,不挑食,也不死。”
  车夫笑了笑:“姑娘这只麻雀倒是怪了。听闻麻雀恨人,有个故事不是说嘛,老鹰嫌麻雀胸无大志,但后来他俩都被抓住,后来鹰倒是屈服了,然这小小麻雀却绝食而死。可谓——”他想了想,又不知道用什么词来总结,便一笑了之。
  红枝摸了摸雁来的翅膀,雁来别扭地一转头。
  “哼唧,就准真真摸,还不准我摸了?!”红枝立刻收起给它准备的小食袋,“奸佞又猥琐的破雀仔,饿死你!”
  雁来为自己的别扭付出了代价,一垂首,滚进角落冬眠去了。
  “滚你个毛线,下车了。”红枝姑娘拍了拍它,“带只麻雀真麻烦。”
  车夫扑哧笑出声来,停了马车,道:“姑娘你瞧见没有,洛阳城门,进了城,您好好歇歇脚,俺也得趁早回去了,家里还有个娃仔天天嚷着让带肉回去呢。”
  红枝取了钱币给他,犹豫一下,又从包袱里拿了一包肉干递给他。
  提了包袱,捉起雁来,便往城门走。
  过了城门,她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又扭头继续往前走。
  雁来欢快地叽叽喳喳叫着。红枝瞪它一眼:“目光短浅的死雀仔,没见过世面不要乱叫。”
  雁来知趣地闭上了嘴。
  红枝颇为满意地抓了一把碎米放在手心里,雁来立刻低头啄得开心。
  看天色渐晚,红枝想,先寻一住处。说不定客栈小二知道《洛阳早报》编辑部在哪儿。
  走了一段路,看到“古戈客栈”亮闪闪的金字招牌时,红枝姑娘还是恍惚了一下。
  周围的店铺都似乎换了,唯独这客栈还在。
  她进了店,也不见当初那个说“不能带外食”的薄脸皮小二。
  这客栈掌柜百无聊赖地翻着一份报纸,看到徐红枝走进来,半眯了眼,道:“姑娘住店?”
  红枝点点头,过去交押金。
  客栈掌柜将小木牌递给她,红枝拿在手里一瞧,连写房号的小木牌都换了。她叹一声,真是物是人非啊。
  掌柜哼唱,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红枝又去要了一壶酒,坐下来也不知做什么。小二将酒端上来,殷勤问道:“姑娘可要吃些什么小菜?我们大厨今儿刚包了饺子。”
  “不用了。”红枝摆摆手,又道,“哎,你回来。”
  小二转回身,一脸笑意:“姑娘改主意了?”
  “你可知道《洛阳早报》编辑部在哪儿?”
  小二想了会儿,回道:“哟,《洛阳早报》靠着一家饭馆,开饭馆的老板叫苏峪,但听说他消失好久了。”
  红枝一垂首,无奈道:“我不是问《洛阳早报》旁边是什么啊……我问《洛阳早报》在哪儿!”
  “喏,那里有一份。”小二指了指掌柜手里的报纸。
  红枝再次低头自愧不如,此小二比之前那个更残更会歪楼。
  第二天红枝想了个更笨的办法,就是上街去问。但是结果都不统一。有说往东走的,有说往南走,有说这《洛阳早报》在天上,有说在地下……
  红枝陡然间想到那个所谓的隔壁饭馆。于是四处问,请问你知道苏峪吗?
  老大爷和小伙子们几乎都没什么反应。
  但是问到小姑娘小媳妇老大妈们,徐红枝立刻就会收到热情的回应。
  “啊,我家苏峪……我家苏峪他带着景儿去桃花源了。”
  “我家苏峪被景儿拐走了,最后被景儿扑倒了……呜呜呜。”
  “我家苏峪早在两年前就被算珠那个后妈给宰了!我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