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红枝





  “……”红枝又揉揉太阳穴,“谁告诉你的?简直瞎说。”
  “才不嘞!江南之地多好啊,我得去瞧瞧。师傅我听说你以前是住在建康的,可有什么好玩的?”
  “建康城不好玩。”红枝蹙眉想想,“我快忘了那地方了。”
  “不好玩我也要去,我就先去建康,然后在江南转一转,其余的以后再说。我还听说有地方永远都不会下雪呢!好想去!而且据说那边吃食也甚是丰富,什么都有得吃,我这些年攒够银子了,我得好好地玩一玩。”
  “恩,好好玩。”见她杯子里的水快喝完了,红枝又去给她倒了一杯,又道,“打算何时走?”
  “就今天,我过会儿就走了。听说你搬到官舍来了,顺路就来道个别。”阿添摸了摸鼻子。
  “若我不住官舍,你还就不告而别了?”
  “哪能啊?”阿添摇了摇扇子,“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师傅,我怎么会抛弃师傅呢。”
  红枝觉着她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太不靠谱了,忽地又轻叹了一声:“哎,你们一个个都走了。”
  “还有谁走了?”阿添眨眨眼。
  “死狐狸前段日子刚走,去蒲阪了。”
  “蒲阪啊……”阿添蹙眉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我怎么觉着他这次回不来了呢……”
  “胡说什么呢?咒别人这种事最后会应验到自己身上的,你一个要出远门的人不能说这话!”
  “我这是就事论事……”阿添瘪瘪嘴,神色里又有些微怅惘一闪而过,忽而又笑道,“师傅你如今跟以前不同了,大不同了。”
  “有吗?”红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你想太多了,师傅还是那个师傅。”
  “都说成了亲会不一样,我以前还不信,瞧你这样,觉得此言有理。”阿添慢慢喝了口水,“我决定不成亲了。”
  “别把话说得太满。”
  “行了行了,你如今啰嗦死了,都快同谨师傅一样了。”阿添皱皱眉,搁下了杯子,看看两边对门,有些许热风吹进来。
  “那你何时回来?”红枝问她。
  “不知道,兴许觉得南边好,我就不回来了。”阿添百无聊赖地扇着扇子。
  “死丫头。”红枝想想,起身道,“你等会儿。”
  阿添见她进了里屋,过了半晌又走回来,在桌子前坐下,将一支玉簪子递给她。
  阿添拿起来瞧了瞧:“师傅我不差钱,你还送簪子做啥?”
  “这是那时我回建康时,路过临川王府,刘义庆给我的。我姐姐那时过世了,我便问临川王要了姐姐生前的物件做个念想。你到了建康,若是遇上什么事,找他也是好的。”
  阿添仔细瞧了瞧:“这簪子上有字诶。”
  “恩,我姐姐叫徐催影。‘光影暗相催,等闲秋又来。’好不好听?”红枝双手交叉握着杯子慢悠悠地转了转,“她长得很好看,也颇有才气。我姐夫为人也很好,他俩一直过得不错。”
  “那真是可惜了。”阿添拿着簪子喟叹一声,“自古红颜……”她倏地又停住:“触到师傅伤心事了,我不说了。”
  “左右也过去很久了,我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红枝扯了个笑,“厨房里还有些捏好的饭团,过会儿你走的时候带着吃吧。”
  “师傅捏的饭团我不稀罕。”阿添努努嘴。
  “你良心被狗吃了,师傅为你好,你还这样嫌弃我。”停停又道,“才不是我捏的,我刚起来不久,哪有空捏饭团子。”
  “谨师傅捏的?”阿添惊愕道,“谨师傅好贤惠啊!”
  “……”
  “包好给我吧,我要吃!”
  “不给了。”红枝斜了她一眼,“没良心。”
  “坏师傅!”阿添一扭头,“我走了!不要想我!”
  红枝扑哧笑出声,然后起身去厨房给她包了些饭团子,拿了个油纸包递给她:“拿着吧,路上当心,别惹事。”
  “知道啦,烦死了。”阿添拎了包袱起身,“这扇子送我得了,我路上遮太阳。”
  “就知道剥削你师傅!”红枝咆哮道。
  “哎唷,不剥削你剥削谁?千万别想我哦……”阿添朝她扮个鬼脸,咧开嘴笑了笑。
  “走吧,再不走天儿更热。师傅懒得想你。”
  红枝将她送出门,折回来,看看日头渐渐挪到当空了,刺眼得很,便在走廊里铺了张席子,往上一躺,红枝看着廊檐下的小灯笼发呆。蝉鸣声显得这夏日愈发燥热,廊下的泥地被晒得发烫,似是要冒出烟来一般。红枝翻个身,觉得困倦,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好似做了不少梦,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也记不大清楚到底梦到了什么事。下午时醒来一次,坐在席子上发了会儿呆,不到一刻钟便又倒了下去。
  这一睡到了傍晚,刘义真回来时见她径自睡在走廊上,便走过去在席子上坐下来,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结果她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午觉睡到还不醒,晚上该睡不着了。”
  徐红枝一睁眼:“几时了?!”
  “快到酉时了。”刘义真叹一声。
  “吓,我睡了这么久?”红枝蹙眉一本正经道,“看来我的确是太累了。幸好茉莉不在京城,我可以偷懒不去上班。”
  “就知道你今天没去。”刘义真伸手要拉她坐起来,哪料被她一拽也躺倒在席子上了。红枝凑上去,抱住刘义真,“嘿嘿嘿”笑了几声。
  “别乱蹭。”刘义真正色道。
  “你是小爷我的人,小爷我想怎么蹭就怎么蹭。”红枝说罢就去摸摸他的脸,“哎哟真水嫩,来,亲一口!”
  “别闹了。”刘义真捉了她的手,“就这么躺会儿。”
  “你今天可是累着了?朝中有烦心事?”红枝仔细瞧了瞧他的神色,确实困倦得很。
  她伸出胳膊,扬眉道:“小爷胳膊借你枕会儿。”
  刘义真瞧瞧她那小细胳膊,不禁笑了笑:“可别给枕断了,断了我可不会接。”
  红枝甚是满意地收回手:“甚好,我也就说说而已,你要真想枕我也不给的。”
  刘义真微阖了眼,眉间有些紧。
  红枝见他这样,也不扰他,乖乖在他身侧躺好。晚蝉悲鸣,走廊的尽头是搀了血一般的夕阳,一整块地蔓延开去,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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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麚元年八月十五那天,拓跋焘西巡结束回朝。
  这天红枝正在后院洗被单,天气转凉了,这些东西窝在柜子里太久,得拿出来重新洗一遍才行。她拿了个大木盆,赤脚站在盆里踩来踩去,对着厨房的方向吼道:“真真啊,隔壁院子里的桂花好香啊!”
  刘义真不理她。
  “我过两天摘点桂花来,你去酿桂花酒好不好啊?”
  刘义真合上锅盖,从厨房探出身来,回她道:“想喝自己弄。”
  “哼。”红枝一板脸,“这叫分工!分工懂不懂!茉莉说分工才能更有效率!”
  刘义真依旧不理她。
  她低头猛踩了几下水里的被单:“呜呜呜,想喝个桂花酒都不成。”
  她正委屈得厉害,前面大门“咚咚咚”地响。红枝一蹙眉,谁啊?大下午的还过来……好好地放一天假都没个消停。
  她捞了旁边一块干布,将小腿擦干,放下裤管,穿上木拖鞋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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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三】中秋佳节,遇故人

  湿淋淋的木拖鞋在地上印出水痕来,一会儿便干了。红枝将门打开,愣怔片刻,笑道:“哇,你回来了啊!”
  茉莉笑了笑:“是啊,刚好路过官舍,便过来蹭个饭。”
  红枝斜眼看看她:“不对吧,你还差口饭吃?”
  “真的,我累得很,先让我进去歇会儿。”茉莉的脸色看上去似是无比困倦。
  “真后悔写信告诉你我搬到官舍来了。”红枝一努嘴,“哼。”
  “别心口不一啦,你就是个别扭受。”茉莉忽地摸摸她的脸,“哎哟,胖了。”
  “没有!”红枝深以为,脸是不可以乱摸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女的。
  “刘义真将你养得很好嘛。八月十五在家干啥呢?”茉莉说着便拉着她往里走。
  “哎我说你这人……”
  “洗衣服呢?”茉莉往后院探了探,看到大木盆,“我来得不是时候呢。”
  “快弄完了,你要累了就在地上的凉席上躺会儿,记得脱鞋子。”
  “新上的桐油漆?”茉莉将鞋子摆在外面的走廊里,坐下来摸摸地板,“够干净的啊。”
  她将包袱搁在一旁,从里面取了一个盒子,摆在案桌上,又看看两边对开的门。夏末初秋的凉风涌进来,她闭了会儿眼。
  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起来,她静坐着竟差点睡了过去。猛地睁开眼,又深呼吸了一下,侧头看了看在院子里忙活的徐红枝,刘义真从厨房走出来帮她晾被单,拿了木夹子仔仔细细地夹好。
  她看到徐红枝踮起脚尖来伸长了手够那根晾衣绳,未果,便朝刘义真笑笑。细小的说话声传来,红枝说:“不是我懒得不想挂哦,谁让你把绳子系那么高。”
  刘义真似是笑了笑,弯腰从木盆里拎了床单出来,打开,晾好,又将皱巴巴的地方抚平,接过徐红枝递过来的夹子:“我又不曾说什么,你着急着辩解做什么?”
  红枝扬扬眉,兀自往厨房去了。
  茉莉浅笑了笑,又坐正了身体,看着屋子里的一排书架发呆,这样的生活倒真是安稳。她眯了眼,神麚元年,记忆中太模糊了,似乎并无太多重要的事。
  她正努力回想着,却看到徐红枝端着漆盘走了过来。
  “我家没什么好茶,你将就着吃。”说罢将茶盏放到她面前,又摆了一小碟小食,接着道,“晚饭还得等等,你就先吃些点心充充饥。”
  茉莉“扑哧”一声笑出来,从食碟上拿了一块小糕:“你还真是有够贤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如此潜质。”
  “我一直都这样。”红枝将漆盘挪到一边,在蔺草叠席上坐下来,看看外面,颇有些怅惘:“这夏天就要过去了。”
  “我喜欢冬天,不喜欢夏天,全身黏糊糊的,都是汗。”茉莉蹙蹙眉。
  “冬天得点暖炉子,多费钱啊。”红枝斜了她一眼。
  她这话差点让茉莉呛着。
  “诶,我又不是欠你工资,你至于在我面前哭穷么?再者说了,你们家两个劳动力啊,还有世袭爵位呢。你如今真是愈发抠门了。”
  “谁知道什么地方突然要用钱,存着些总是好的。”红枝一副“你不当家你不懂”的神色。
  “嗬,敢情你们家现在你当权啊?”
  “没呢。”红枝甚是怅然地往后院的方向瞧了瞧,“我连钱放哪儿都不知道……”
  茉莉笑出了声,拍了拍心口,觉得笑得有些疼,神色里倦意更浓。她缓了缓,道:“你还是先忙吧,我真得躺会儿。”
  红枝见她这样,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洛阳那儿到底出了些什么事?”
  “没什么事,已经解决了。”茉莉伸手揉了揉眉心,又闭上眼,脑子里像灌进浆糊一般,伸手敲一敲,都是木木的“咜咜咜”声,“我觉得我要累得死过去了。”
  说罢便往席子上一倒,看着高高的屋顶,又阖上了眼。
  徐红枝拍拍衣服前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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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单借着这下午余热也迅速干了,红枝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拿了小碟子吃煮花生。
  刘义真将被单收好,正要拿到卧房里去。
  红枝嚼着嘴里的花生,道:“叠好就行了,今儿还是睡席子吧,够热的。”
  “是,听娘子的。”刘义真笑了笑,慢慢回道。
  徐红枝甚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她站起来抱着食碟走了走,看到月亮已经慢悠悠慢悠悠地从天边爬上来了。太阳尚未落山,月亮已经升了起来,仰头深吸一口气,这初秋的天气真是令人心情舒畅。
  她还沉浸在这初秋的好天气里难以自拔,就见刘义真抱了一小坛子酒出来。
  “哇,我家真有酒啊?”红枝眨了眨眼睛,立刻飞奔过去抱住刘义真,“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呜呜呜。”
  “欸——花生……”刘义真刚喊出声,就看到红枝手里的碟子滑了出去,砸地上碎了。
  徐红枝吐吐舌头,半举起双手:“不关我事!是它自己要滑下去的!”
  刘义真无奈笑笑,将酒坛子放在一边,弯腰拾起碎片来。红枝甚觉愧疚,便要蹲下来同他一起捡。
  “你还是去前边呆着吧,别又把手给划了,我可不会包伤口。”
  红枝被毫不留情地赶到前面小厅里去了。见茉莉睡得还熟,便没有喊她起来。她看看外面,天色渐晚,有温柔的橙红云彩压在天际,甚是好看。
  红枝拼了命地吸气,这桂花香太好闻了太好闻了,一定要酿桂花酒!
  她正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