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寂寞浅浅笑
我不说话,心却动了一下。
“钱浅,我是……真心的。”
我持续沉默。
他转换话题,“怎么突然回家了?”
“好久没回来,回来看看我妈。”
“阿姨还好吧?回家了有意思吗?”
“还行。”
“我从小几乎都是自己,后来去了法国跟着母亲,可大多时候也还是一个人,我们家的那个女强人太忙,所以家庭温暖对我来说可望不可及,你会比我好很多吧?”
“我强不到哪里去,我和我妈感情不好。”
“那你爸爸呢?”
我沉默了一下,“我没有爸爸。”
他似乎愣了一下,“对不起。”
我笑,“没事,这又不是什么禁忌。”
他也笑了,“说实话,我还真挺怕你发火的,上次你发短信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真的把我吓住了。”
“真看不出,原来王子殿下也有怕的时候。”
“当然,你应该感到荣幸,我还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我妈那么强势,我都不怕她。”
“是,我是挺荣幸的。”
“钱浅……”
“嗯?”
“别讨厌我,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我没讨厌你。”
他犹豫了一下,“钱浅,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对我动心吗?”
我无力,“方初……”
“好好好,我不说了,该我上场了,回头聊。”
说罢飞快地挂了电话,速度快得让我失笑。
握着手机半天才回过神,忍不住摇头,觉得口渴,站起来出去找水,才发现我妈又坐在吧台前喝酒。
淡淡的酒气漂浮在空气里,我皱了皱眉。
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抬手冲我举了举杯子,微微一笑,“没事,我就喝一点,你要不要跟我喝一杯?”
我坐过去,“酒喝多了伤身。”
她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琥珀色的酒液闪着微光,笑容不由有些勉强,“还能伤多少呢?一把年纪,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我握住她的手,“妈。”
她看着我,怔了半晌,抬起余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眉眼,眼底缓缓流淌着忧伤,“你的眉毛,是长得最像他的地方。”
我夺下她的酒,“你醉了。”
她苦笑,“醉了吗?真的醉了吗?我倒希望是我真的醉了,可你知道的,我没醉,一点都没有,醉了,又怎么会这么清醒?”
“妈……”
她突然定定地看着我,“这么多年,苦了你了,我就知道喝酒,从来没真正关心过你,喝醉了又总是打你骂你,所以你才会不愿意回家,才选择离我远远的。我是不是很失败?不止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嫌弃我。我错在哪了?我到底错在哪儿?浅浅,你告诉我,我到底错在哪才导致他那么狠心的扔下我?我为他做的还不够吗?你外公外婆到死都不肯原谅我,我为了他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不要,为什么他还要那么狠心的抛弃我?就为了一个女人?多悲哀,那么多年的感情,老婆加上孩子,居然抵不上一个认识了不到一年的女人!”
第 44 章
我看着她,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这些话,她反反复复念了不知道多少年。
念着念着眼泪便掉下来。
我能说什么呢?
当年……
都过去了那么久,她还是不停地记着当年。
那个男人不负责任,可是她这个样子,我不觉得她多可怜,更多的,是为她感到悲哀。
做什么呢?一个女人,倘若离了男人就只知道悲悲切切,是她本身的失败。
对于父亲,我没有任何印象。
也不可能有印象。
在我的生活里,他几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没有看着我长大,没有给过我父亲的温暖。
小的时候别人笑我,开始我会哭,后来便是痛恨,痛恨那些笑我的人。
跟别人打架,赢了,我便冷冷地看着对方狼狈地哭着找家长找老师,输了,则只是痛恨自己无能。
我七岁开始就不再对这个世界抱任何希望。
七岁啊,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我都在做什么呢?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与嘲笑我的人大打出手,面对老师的训斥,我永远昂着头。
可是从小到大我成绩一直好。
因为我知道没有人能帮我拯救我,我必须靠自己。
成绩好,老师会容忍我,同学才不会随便放肆。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在生活的夹缝里挣扎,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向自己也向所有人证明,我钱浅,即便只有自己,也一样能行。
这么多年,我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家。
我不愿意回去闻满屋子的酒气,不愿意回去听她哭,看她闹,我不愿意回去那个家听凭她的打骂。
我是恨她的。
当她劈头盖脸的撕扯我的头发时,我恨她,恨为什么我要有一个这样的妈妈。
可当她正常的时候很努力很努力地对我笑,愧疚地为我身上的伤口上药时,我又毫无道理地原谅了她。
也许,这就是血缘。
懂事之后,起初面对她的悲哀,我觉得心疼,年深日久,她悲哀的反反复复,我便又跟着麻木。
她总是说那个男人,总是说那个男人当初如何如何爱她,而后又如何如何狠心抛弃她。
在她喝醉的时候,她更多的时候忘记了她还有个女儿,那个男人不止抛弃的是她,还有我。
可她只记得她的凄惨,忽略了我的存在。
如今她又哭起来,我只觉得心烦意乱。
怎么说她才懂呢?
我曾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了的,她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我还能怎么办?
把她的酒放好,转身去厨房泡一杯浓茶递过去,我只是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红着眼睛垂着头,透明的茶杯握在手里,水汽氤氲,朦胧了她一张已然苍老憔悴的脸。
她,真的老了。
老得更加脆弱。
第 45 章
午夜自梦中惊醒,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只是额头冷汗淋淋。
爬起来到处摸索着找烟,去客厅里翻烟灰缸时,看到我妈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浓浓的烟味飘出来,她也在抽烟,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在这静谧的午夜,说不出的诡异。
我呆呆地对着那扇门,站了很久。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我便找了个借口回了学校。
实在不行,呆在那房子里,太过压抑。
在校门口遇到肖慰,肖公子正抱着一清纯女孩子的腰亲亲我我,我看了他半天他都没发现我。
真是投入。
倒是赵钱突然冒出来,扯着嗓子喊了我一声。
我微笑,“怎么都在这儿呢?干嘛去?”
“呃,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秋水在全国英语演讲大赛时拿了奖,请咱们去Happy。”
“呵,还是秋水哥哥厉害,随随便便动动嘴皮子就拿个奖,奖金丰厚吗?够不够你们这些狼吃的?”
赵钱搭着我肩膀,“嘿,说什么呢,怎么叫我们这些狼?难道不包括你?”
我佯装羞涩,“人家很秀气的说。”
“呕~”他做呕吐状,张牙舞爪地喊肖慰,“肖儿,肖儿,我不行了,钱浅又装嫩,你来收拾她!”
肖慰甜蜜蜜地在他小女朋友脸上啵地亲了一口,扬着脸笑得无比肆意,“钱浅,你都老黄瓜了,还装什么嫩?平时咱私下里恶心恶心也就是了,还非得跑校门口来表演?”
我揉着脑袋,“肖儿,别让我当着你女朋友的面抽你啊。”
他嘿嘿一笑,拉着那小女生的手走过来,“您老这是打哪儿来啊?怎么好像是从外面回来?昨晚回你租的房子了?”
“没,回了趟我妈那儿。”
他怔了一下,半晌才回过味,“阿姨还好吧?”
“还行,念叨你呢,说你也不去看她。”
肖慰挠了挠头,“嘿嘿,有空我就去,有空就去。”
赵钱揉他头发,坏心地揶揄,“您老这么忙,什么时候有空?”
肖慰的小女友,脸唰地红了。
还真是邻家妹妹型。
肖慰见我一直盯着小姑娘,讪笑着介绍,“我女朋友,李悠,悠悠,这个是钱浅,广播站的那个播音,就每天中午对着大喇叭念,”他特意捏细了嗓子,“各位同学老师中午好……的那个。”
我抬脚就踹过去。
小伙子动作超级灵活,腰一扭,闪了。
小姑娘抿着嘴乐,看着我两眼放光,“你就是钱浅师姐?我们班级好多同学都特别喜欢你的声音,大家都猜您长的什么样子,原来这么漂亮。”
我脊背直冒凉气,“我才大二,就大你那么一两岁,别您您的,让我有种错觉,我已经很老,你们还如此年轻。”
赵钱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钱浅,钱浅,你怎么可以连说这个都这么文艺?酸死我了,酸死我了。”
肖慰老气横秋的,“赵赵,你最近是不是去超市当收银员了?”
赵钱愣了,“啊?”
“一定给顾客找钱找多了,不然怎么这么容易抽风?”
赵钱暴跳,“你才抽风呢,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抽风。”
我看着他们闹,心里一瞬间竟有些苍凉。
青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笑的肆意,笑的张扬,无所顾忌的打闹,最烦心的事,也不过就是因为哪门功课没考好。
那么我呢?
我混在这些快乐的人中间,和他们一起笑,一起闹,为什么我却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青春的味道?
莫非我真的,已经老了?
秋水请客的地方在留湘园,湖南菜,等我们四人嘻嘻哈哈赶过去,其他人都已经坐了半天。
凤九,王路,秋水,方初,唯一不太熟的,就是张楚。
彼此打过招呼,张楚很爽朗地笑,“秋水同志请客,被我知道了便厚着脸皮跟过来蹭饭,一会若吃的太多,大家千万别把我扔出去啊。”
凤九咯咯笑,“张头儿,咱今儿可说好了,若一会我们真把你打包扔出去了,你到时候也不能事后给我们小鞋穿。”
张楚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会不会,我怎么会那么没水准给你们小鞋穿呢?我顶多也就不经意地给你们开开小灶,放心吧。”
秋水拍拍他肩膀,“一看就是玩政治的,这脑瓜子,里面装的全是厚黑学。”
包间里的气氛一瞬间出奇好。
我抿了口茶。
肖慰不放心地看我一眼。
我安抚地笑了笑,收回目光的瞬间,正对上张楚的眼睛。
他笑了笑,“钱浅,秋水平时没过分压榨你吧?”
我浅浅一笑,“压榨得很呢,平时给我打的饭里,总是比别人碗里的沙子要多些。”
秋水虎着脸,“没有我那几碗沙子饭,你能练得这么牙尖嘴利?我都没跟你收特训费。”
王路似笑非笑,“我说我们钱浅同志怎么嘴巴跟刀子似的,原来是吃沙子吃的,看来我明天也要找秋水哥哥给我打饭才成。”
方初瞪了他一眼。
秋水笑呵呵的,“没问题啊,不过这费用嘛,咱俩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我垂着头抿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得颇无奈。
第 46 章
一顿饭又是食不知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群人都是玩的很好的,明明是应该一起吃饭的时候顺心顺意的,我却总是会有食不知味的感觉。
只有单独和肖慰凤九一起的时候,才是真正轻松愉悦。
也许是彼此太了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经知道彼此心意。
他们重我护我疼我,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怕我受到伤害,无论出了什么问题面对什么样的人也都是第一时间以我为中心。
在他们眼里,不管我做过什么,总是有道理的。
就算我错得再厉害,也应该原谅,或者,把错处毫无道理地推给别人。
这是朋友吗?
已经超出朋友的分量了。
在他们眼里,我是亲人。
而在我眼里,他们又何尝不是我的亲人。
我软弱疼痛,也只有他们看到过啊。
方初不时地拿眼风瞄我,失了惯常的骄傲,有些小心翼翼的胆战心惊。
他能如此看重我,我是开心的,也很感动。
我不怪王路对我阴阳怪气,唤作方初是肖慰,可能我会对那女生做出更过分的事。
可是,牛不饮水,何必强按头?
感情的事,费心费力,我不想再碰,一点都不想。
虽然潜意识里,是那样渴望温暖。
曲终人散,大家结伴回学校。
方初出门的时候说有事,拉着王路朝另一个方向走。
凤九挽着我,“回宿舍吧?”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今晚想静一静,我回租的房子。”
她顿了一下,眼底担忧尽显,“今晚吃饭的时候就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