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39-黑马甲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陈永红笑道:“歇班。”    
    “不是刚歇了两天吗?”“唉。”陈永红一边在许凤塞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一边叹道:“厂子没活儿呗,不歇班让工人在车间打牌啊?”    
    “老这么来,你们单位还不黄啦?”“说得轻巧,国营单位能黄吗?”    
    许凤去招呼客人了,陈永红看看货架说:“我们厂长的儿子要结婚了,让我给看看咱店里有没有像样的西装——你也给参谋参谋,收个进价就得了。”    
    王向东说你真傻假傻啊,还收个进价得了,你们厂长也他妈不省事,这么点儿空子都钻。然后看一眼正小嘴翻花跟顾客推销的许凤,笑着说:“你要有人家凤丫头这机灵劲儿,早从团支书混成党支书啦。”    
    陈永红先撩一眼许凤,不悦地推他一把:“胡说啥呀。你满脑子不干不净的,把我们厂长想成啥人啦?”王向东一撇嘴,冷笑道:“你这叫看不出事儿来——得啦,你们厂长儿子嘛身材?”“跟你差不离。”    
    “喝,那也是英俊挺拔少女偶像啦。许凤,标着三哥这形象给安排吧。”陈永红恼笑道:“就你贫嘴!跟人家许凤面前也没个深沉。”王向东笑道:“自己人还装啥装?装得太好了再把她给迷惑住咋办?”陈永红低声咒道:“没个正人形。”    
    许凤回头笑一下,脸上起了些红晕。陈永红的出现,似乎是专门来告诉她要清醒清醒的,她一时有种找不到位置和感觉的拘谨。当她把服装袋递到陈永红手里的瞬间,忽然觉出一种低她一等的卑微:这个女人,是她不可逾越或推翻的障碍,人家是真实的,而她只是虚幻。    
    许凤打愣的瞬间,陈永红先笑道:“许凤,前两天我跟王向东问了你的情况。”    
    “啊?怎样?”“挺好的。”陈永红笑道:“正好我有个不错的朋友,她的弟弟也在棉麻,我掂量过了,想给你们介绍一下做个朋友咋样?”    
    许凤立刻红了脸,说:“谢谢嫂子啊,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嘛,那王向东说你没对象——王向东,你咋说来着?”    
    王向东看一眼许凤,笑道:“我那是推测,这事儿我还真没跟许凤探讨过,生意瞎忙,哪有工夫聊闲篇?”    
    一会儿陈永红拎着西装走了,许凤说:“嫂子咋想起给我找对象来啦?”“关心你呗。”王向东笑道:“你真有男朋友了?咋没跟我说过?”许凤红一下脸,笑起来:“我骗她呢——我现在还没心思找对象。”    
    “也对,年轻人谁不想多玩儿几年?不过提前也得物色着啊,太迟了好人都给挑净了。你有没有个标准?呵呵,说吧,啥标准?别说除了市长儿子你不嫁啊。”


《黑马甲》 第三部分第九章 势乱情迷(2)

    “标准?”许凤顿一下,看着他笑道:“至少得像三哥这样吧。”    
    王向东听得心里舒服,连连笑道:“这条件也不算高,不过也未必好找。回头我叫你嫂子给多留神吧,我周围还真没这么优秀的。”    
    他这里调侃着,许凤倒认真起来,轻叹一声说:“唉,嫂子真是好命,把你这么优秀的男人给笼住了。”“呵呵,听这意思,要是没她,你还能嫁给我咋着?”    
    许凤红了脸笑道:“不新鲜。”撩他一眼,扭身走开了,心里又是惆怅又是甜蜜。    
    这天晚上陈永红要去参加厂长儿子的婚礼,王向东事先已觉无趣,约了许凤去跳舞,许凤想都没想就应了。傍晚落了锁,先一起去吃了饭,看天色暗得有些深了,才骑着摩托出发。    
    去“新青年”的路上,不断看见零星的情侣模样的人在树下依偎着说话,偶尔也有三五成群的小青年在闲逛,起哄、打口哨,尖刻嘹亮的口哨声在夜晚显得尤其刺耳。许凤伏在王向东的背上,满心妥帖地喜悦着,直觉得周围的一切噪音也美妙起来。    
    一会儿到了“新青年”,电影早开场了,院子里空落落的,两个人进了礼堂后身的舞厅,适应了一下灯光后,王向东转了转,没看见秦得利,就笑道:“秦得利没来哎,这小子今天咋学好了?”许凤嗔怪道:“那我们都是不学好的?”    
    喝了几口饮料,一曲开始,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混进人群。走了几步,又不约而同地轻拥在一起,不过这一次,许凤的心里有些空落似的。    
    王向东知道许凤是喜欢自己的,就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可他不知道她的确切的想法。至于他自己,只是渴望用身体的方式倾诉一下而已。不过他绝对不想把事情搞砸,林红霞给他的教训他还没忘干净。    
    他希望能在适当的时候跟许凤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他不喜欢长久的暧昧,他希望许凤能跟他好下去,一直地无限地好下去,但也仅此而已。他要让她知道,他们相好了,并不就代表着谁要绑谁的票,两个人会有着各自的自由,谁不喜欢这样了,就好和好散,两不相伤。    
    王向东正琢磨着如何开口,许凤先说话了:“三哥。”“嗯?”    
    “你……你觉得我这人咋样?”“没说的。”    
    “到底好不好嘛?”“好,我很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许凤追问道:“只是喜欢?”女人在这种细节问题上总能爆发出她们穷诘不休的天赋。王向东没料到她会先发问,便笑着迂回道:“至少是喜欢。”然后不等她再问,就赶紧说:“那么你对三哥是啥想法?”    
    许凤把头在他怀里靠紧一些,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吗?”“你说啥?”    
    “装聋!”许凤笑着提高了些声音。王向东笑道:“音乐太吵,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啊。”    
    许凤刚要开口,突然,哐哐几声巨响,舞厅的两扇门都被踢开了,从前后各冲进许多人来,大喊着:“都蹲在原地儿!派出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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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被叫做“臭流氓”的“舞蹈爱好者”被押上电影院外面的警车里,男一车,女一车,都塞得满满的,王向东听见旁边车里传出女人羞愤慌乱的哭声,心里也一阵压抑,一时想不出个道道来,只有暗叫倒霉的份了。    
    警车有了收获,一路上叫得欢畅,很快开进一堵大墙。    
    警车在院子里停下来,一声吆喝,车里的人陆续下来,都老老实实按口令面向墙根蹲好,双手抱头。院子里的大灯已经打开。王向东谨慎地侧了一下脸,只看许凤的一个胳膊肘。    
    “一共多少头?”一个声音问。    
    “三十八头,十八个母的。”    
    “有脸儿熟的吗?”    
    “这个周国栋!投机倒把回来的,比以前还肥啦。”随即,王向东旁边一个胖子“哎呦”一声向前栽去,脑袋“吭”地撞在墙上,显然是叫人在后面踹了一脚。    
    “哎呦,政府您轻点儿。”    
    最先问话的那个声音说:“算啦,先登记,一律先关小拘,回头挨个审。”    
    “可够塞的啦,河沿派出所跟牙床子老街刚送来十多个。”    
    “你干几年啦?这叫困难吗?左右不能把我宿舍给他们腾出来吧?利索点儿吧,马上还得走哪,今天说啥也得凑个整数,不能叫兄弟单位给比下去!”    
    “得令,肖队您就瞧好儿吧——都立起来!排好队跟我走!”    
    那边也出来两个女警察,吆喝女人们站起来,嘴里还冷嘲热讽着。王向东望过去,正看见许凤在绝望地哭泣,不觉长叹了一声——饺子没吃着还弄嘴大燎泡,这叫啥事?    
    这一队人马被逐个登记完毕就给签了拘留票。王向东头脑昏昏地被推进一间屋子,随后进来的是个胖子,就是“投机倒把”那位:周国栋。    
    这是一间十几平米的狭长房间,除了灯泡孤零零在上面亮着,下面密麻麻都是人,像个火柴盒。屋子里充满了混沌的生肉味儿,混合着尿骚和臭汗臭鞋窠的味道。王向东刚努力冷静下来的神智一下子又有些蒙了。    
    那些先来的都看着新进来的两位乐,王向东正有些无措,投机倒把的胖子先冲靠里面的方向点了下头:“打搅了,大哥多担待。”大家就笑,说这胖子还挺有礼貌,别是他妈知识分子吧。    
    躺在“铺头”的一个秃子懒洋洋地说:“咋折的?哥俩一道儿的?”胖子看一眼王向东,说:“一道儿的,在舞厅给猴儿过来的。”“操,跳光屁股舞了吧?”“哪呀?要那样也不冤了,交际舞,国标。”    
    “关!”秃子皱眉道:“跟我拽啥拽?还你妈国标?国标是你跳的吗?你以为你家住在中南海呀!”大家笑过,胖子不易觉察地捅一下王向东,脸依旧冲“铺头”笑着:“咳,大哥也是明白人,进这个号儿的,谁也没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都是碰巧倒霉啊。大哥看看给安排个睡觉地儿吧。”“你眼瘸呀?没看见马桶边上还蹲着仨呢嘛,打地铺都轮不上你们,这里讲究个先来后到。”“对,对。”胖子拉王向东一把,指指铺板边上的水泥地:“咱哥俩就这里眯着吧。”秃子喊道:“咳咳!你倒会充大个的!马桶那里去!”


《黑马甲》 第三部分第九章 势乱情迷(3)

    胖子看一眼王向东,一摆头说:“溜铺边坐吧,能睡就睡,现在想啥也没用了,身子都掉井里了,靠耳朵还能挂住?”    
    王向东摸摸兜,才想起刚才登记时已经把烟没收了,胖子一伸手,从裤裆里掏出半盒烟,乍看像“希尔顿”,其实是“良友”,打火机也在烟盒里塞着。胖子给了他一支烟,又往秃子那边甩了几根,秃子等人立刻来了精神,也不恼他了。    
    胖子给王向东点上烟,然后凑近耳根小声说:“把心撂实了兄弟,这是小拘,都是鸟屁,没啥新鲜的,用不了一天,咱就能混整了。要是在刑拘号,咱哥俩早就给砸粪坑里去啦。”    
    王向东并没留意他的话,一心只想着自己和许凤的处境,胸中乱麻缠绞一般。两个人突然因为这种事被关进看守所,说不清道不白啊,咋跟家里交代?咋跟许凤的表哥交代?以后这个家还过得好?这个买卖还干得顺利?    
    抽了根烟,胖子往下一溜,坐在地上,把头往铺沿上一靠说:“兄弟迷瞪着吧,啥也甭想,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是先睡了。”说着眯上了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王向东把烟嘬到过滤嘴才扔掉,看看胖子,没好意思再要烟。这家伙怎么睡得着?真是一神人啊。    
    转天早上强吃了半拉窝头,王向东晃了下腰,苦恼地说:“操,还有没有王法了?不就跳个舞吗?不许有一点儿个人爱好了咋着?”周胖子有些轻蔑地笑了一下:“你冤枉?我不更得死了?七九我不就轮番排队多买了几米呢子料吗?就抓了投机倒把,三年啊!”    
    “呵呵,你也搞服装这块儿?”“我不择食,啥都搞,只要是国家紧缺的,我逮着机会就倒,光那假户口本,我就有一打。”    
    王向东笑道:“那你三年算轻了,没赶上严打就念佛吧。”“哼,山不转水转,胖哥我不是又出来了?教训没长,经验更丰富了,这监狱就是他妈锻炼人,里面全是人精啊。”    
    “你出来以后发哪行财呢?”“老本行,吃熟了道儿了,舍不得扔啊,现在玩大的了,钢材、汽车都折腾,柴米油盐不紧张了,咱不就得想旁的招数?这叫紧跟时代步伐。”    
    王向东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胖子掏出的“良友”香烟来了,真折腾得那么大,能抽那个?看来也是个拿吹牛当饭吃的。    
    王向东跟胖子聊得正欢,一个小管教溜达过来了。王向东赶紧凑过去,拜托人家给北区的李爱国李队长打个电话,让他来证明一下自己是良民。管教说李队长是你爸呀?以为认识俩人就能横行了?    
    王向东拧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你跟我来啥劲?去年抢银行那案子都没看你们这么上心过。”小警察刚要发火,外面有人喊:“小陈!把那个叫王向东的领过来!”    
    陈警察应一声开门进来,瞪王向东一眼,说:“小子,我叫你牛,八成是你们西区的档案调来了,外面飞着案呢吧?”王向东呲牙咧嘴地直一下腰,嘟囔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甭在这臭嘴,看你一会儿咋哭!走!”    
    王向东出了门,随陈警察进了前楼的队长室,一下就乐了——李爱国正跟刑警队的肖队长互相敬烟呢。    
    一说话,才知道是家里找的李爱国。    
    ……半个小时后,王向东带着许凤一起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临别时在滞留室外面喊了声“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