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

　　“好光滑喔，这是啥子料子？呢子？”周想问。
　　夏慕摇头，眼睛却看向周想，似在相问。
　　周云把《福尔摩斯》推到一边，偏着脑袋，严肃的回答：“那肯定不是呢子。”
　　“嗯？”周想瞪大眼睛。
　　“呢子大衣，呢子大衣，那不是大衣，所以不是呢子。”周云说。
　　夏慕没忍住，一手将周想推了开去。
　　“原来如此。”周想还一本正经的附议。
　　“骗你妹妹做啥。”周明杰敲了周云一记。
　　周想先是看着自己的爸爸，很肯定的说：“姐姐不会骗我。”继而凑到周云耳旁，悄声问，“姐姐，你骗我了？”
　　“那棵树上开的是粉红色的喇叭花，是不是？”周云也说悄悄话。
　　“那是桃树。”周想嘟嘴。
　　“所以不开喇叭花？”周云笑。
　　“那开桃花的。”
　　“因为是开桃花而没开喇叭花，那么那花一定不是粉红色吧？”周云继续问。
　　“那花分明就是粉红色，就算是桃花，那也是粉红色。”周想语气坚定。
　　“那就是了，你瞧，我说错了话吧。大衣有的是呢子做的，可是难道不是大衣的衣服就一定不是呢子么？每个人说的话，讲的道理其实都有可能是错的。所以啊，你听完别人的话后都要思考才行。”周云趁机教育周想。
　　周想哦一声，然后憋着劲想半天，撅着小嘴巴点头。
　　“孺子可教。”周云伸出手，一朵纸折的玫瑰花躺在手心。
　　“哪儿拿出来的？”周想拿了花然后跟周云身上摸来摸去。
　　“停。秘密。你快做作业去。明儿个还要上课呢。”周云拔掉她不安分的手。
　　“小气。”周想扮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走了。
　　半天，夏慕说：“你妹跟你小时候真像。”
　　“遗传嘛。”周云翘起唇角，“对了，夏叔叔，你这是什么造型？想去少林寺咋的？”
　　夏慕顿了许久才说：“赵凛他吸烟不小心把我头发烧掉一块。”语气倒是轻松，没什么不解气在里面。
　　“怎么会？”周云摸摸鼻子，“他吸烟而已，又不是故意纵火，咋会把夏叔叔你头发烧掉？”
　　“这个嘛，”夏慕故作高深，“小孩子听不得的。”
　　周云的上下颌错位了几秒，然后继续看书。霎时，夏慕异常无趣。不过他这几天过得顺心。对这小小的尴尬也不介意。
　　周云看会儿书，见夏慕实在无聊，微微叹气，然后领着一边愁眉苦脸根本不想做作业的周想——周想声明，自己是不想做，不是不会做，写字手腕好疼哦——邀请夏慕出去走走。
　　阳历六月，天已渐热。
　　周想要下河找螺蛳，周云想了想，点头。现在水不深，因为阳光的关系也不寒冷，所以去玩玩也无妨，只不过是否有螺蛳，那，就不好说了。
　　“我记得水里有虫。”夏慕说，一面看又来了几个小孩子跟周想一块儿玩水。
　　“谁怕呢，只要不是寄生虫就好。”周云趴在石头上，翘着腿，支着头。
　　夏慕笑几声，没想到周云长大了也不怕那些玩意儿。犹记得他为了见这丫头吓一跳的样子专门捉了一条猪儿虫放在她的面前，结果周云一脸迷惑。夏慕甚至还记得她当时说话的那种不解的语气。
　　“夏叔叔，你预备炸虫吃？可是猪儿虫不能吃啊，不过听说花生虫可以吃，你要不？我去给你挖？”
　　那当儿的夏慕不禁傻眼而且恐惧，真怕周云就去挖了虫子回来招待自己。
　　回想起来，夏慕觉得那似乎才过去不久，可是算算时间，却是好几年以前了。
　　那时的周云还是小小的黑黑的，可是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而且，脸上虽然仍旧比旁人黑一些，但是看着却非常有青春的感觉了，嗯，稍微也是个大姑娘了。
　　他这边追往忆今，周云那头却差点睡着。
　　“天气太好。”周云喃喃。
　　夏慕听到这话，忍不住摸摸周云的头发。
　　“我长大了。”周云懒懒的抗议，顺便打个哈欠。
　　夏慕笑笑，不说话，不过手依然坚定的覆在周云头上。
　　“随你。”周云眯眼，翻个身，躺着睡了，趴着睡觉会呼吸不畅。
　　夏慕曲腿坐在一旁，看着周云修长的四肢，然后她小小的馒头，光泽的唇畔，终于敛眉，叹口气。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而自己却应该老了。
　　“假若我是你的哥哥……”夏慕低声，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手轻轻在周云眉眼前徘徊一阵，颤抖一下，收了回来。他定定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流，心中一片茫然。
　　自己也许该跟谁定下来了。要是自己有了一个家，大概就不会如此了吧；如此心思不宁，心神不守。
　
作者有话要说：找工作，找工作6




夏天

　　周云是被周想的小手冰醒的。
　　其时，夏慕已经下水跟那些个孩子玩了好一会儿。周云迷迷糊糊的看到很多晶亮的光彩，仔细看，却是溅起的水花。
　　周想见自个儿姐姐醒了，笑得开心，小腿一踢，被周云的胳膊挡住了。
　　“你搞啥子？”周云奇怪。
　　“锻炼姐姐你的反应能力。不错，不错。”周想摇头晃脑，做大人模样。她说罢就预备从石头上往下跳。
　　周云一个激灵，赶忙拉住她。
　　“你到底在干啥？”周云没好气的问。
　　周想耸肩，摊手，撇撇嘴，趁周云不注意就又要往下跳。
　　周云忍不住拧住她的耳朵，咆哮：“那很危险晓得不？要是缺胳膊少腿，我看你以后咋学戏！”
　　周想一听不能学戏，顿时就乖了，小手乖觉的附到周云胸口给她顺气。周云于是乎哭笑不得。都怪自己，宠吧宠吧，成了这样的性子。
　　“原来你也是有人治的。”夏慕笑，光头大嘴，甚是磊落。
　　周云无辜，抿抿嘴，鼓起脸颊，片刻又泄了气。
　　“看你姐姐。”夏慕指着周云对杜轻欢道。
　　杜轻欢却不明白看什么，只知道姐姐做的事周想也常做，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周想却又不满意了，叉着腰再次重申：“我的姐姐。记住了，我的。”
　　杜轻欢做个鬼脸：“我喜欢，哼。”
　　这边吵起来，夏慕彻底的被晾在了一边。周云歪着头直笑。真是，自己是谁啊，这些小孩子又有谁会想看自己笑话。
　　见杜轻欢“不乖”，周想皱眉，刚想往下跳，又瞟一眼周云，打个颤，爬下石头，跟杜轻欢推推攘攘胡闹去了。
　　周云向夏慕挥挥手，又躺下身子，眯着眼看着天空。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实际上已经很久未曾如此惬意了，看书、思考已经占去了自己大半时间，只不过自个儿也是乐在其中。
　　“又睡。”周想咕哝。
　　杜轻欢嘲笑她，一面退后几步，捡起一块石头砸周想身前，一片水花。
　　“今天怎么不动？”夏慕趟水过去。
　　“老了。唉，这年月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周云装模作样，一副老人的派头。
　　夏慕双手伏在石头上，瞧着她，心里乐呵。这丫头又在作怪了。
　　“那云儿可是要人帮扶着走路？”他笑问。
　　“是啊，是啊。咳咳，双腿也不中用罗，还闹风湿。人老了就啥都不行罗，也不晓得哪一天就不受人待见，咳，我说你个小伙子见我老人家这么咳嗽，怎么也不动动啊？”周云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不过比之周想，差得太远。
　　“我看还是担架好些，您不是不能起来了么？”夏慕预备一顺儿唱下去。
　　“咳，你喔，不尊重老人。我老人家明明好好的，不过，不过多咳嗽几声，有点小病小痛，你居然就诅咒我不利于行，真是，咳……”周云恨恨的说，呃，念叨或是抱怨也许更为贴切。
　　“是，是。云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你夏叔叔我明显比你年纪大，你居然想把一个比自己更老的人喝来喝去，哎，这世道变化太快啊。”夏慕也伪作虚弱的样子。
　　“差远了。”周想说，不过也没心思来指导，这会儿她正琢磨哪块石头下可能有鱼以便搞个突然袭击，背后砸一下，得些个战利品呢。
　　杜轻欢却挨个儿的掀石头找螃蟹去了。
　　周云看着夏慕锃亮的脑袋，忽然间起了心思，先坐起然后转身，接着伸出手在夏慕的脑袋上摸了摸。有点刺手。
　　“跟我妹妹小时候不一样。”周云说，“那个软软的，夏叔叔这个硬硬的还扎手。”
　　夏慕觉得头有点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周云眼睛霎时晶亮。
　　“夏叔叔不怕胳肢窝，却原来怕这个，嘿嘿。”她奸笑。
　　夏慕无奈的叹气。不过反射性动作，自己哪里真会不适应这个。手心，脚心，腋下，这些地方原也不是不敏感，可是后来一个人生活得久了，也就不觉得痒，也不容易觉得疼了。不过，她高兴就好，不然真成小老太太了。
　　周云抓紧机会摸了两把，然后收回手，盘腿坐着，盯着夏慕看。
　　夏慕被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打量自身，裤子没湿，衣服倒是没穿，反正亦不会冷，只是这都不是问题罢，云儿在看什么？难道说脸花了？这也不可能，不然，早被指出来了。
　　就在夏慕惴惴的时候，周云幽幽叹气：“夏叔叔的皮肤颜色真好。”
　　夏慕瞬间被冻住。哪儿来的冷风？
　　“我要是白一点，不，是像夏叔叔这种颜色，嗯，土巴色，错了，是麦色的皮肤就好了。”周云嫉妒。相比夏慕的肌肉，她更羡慕这一身肤色。
　　“女孩子这样怎么会好看。”夏慕在她的脑门上弹一下。
　　“我就认为这种好看。”周云站起身，活动活动关节，一手支着石头，旋身，跃下了石头。
　　“不公平。”周想喃喃。可是想想自己的身高又释然了。等自己有姐姐那么大的时候也是可以那样的，现在么，真小了点，要是因为危险的举动而让妈妈伤心就不好了，自己会被骂得很惨的。
　　夏慕沉默。其实他忽然想到身体要有这样的肤色，绝对是裸身“日光浴”的功劳，但是叫周云裸身？那，咳，还是等她变成男的再说吧。
　　水是温热的，加上浮力的原因，十分＇炫＇舒＇书＇服＇网＇。周云摇摆着身子看脚下鱼苗四散，轻笑。
　　“夏叔叔，难得回来，好好休息一次吧。”周云回头。
　　夏慕正看着她的背影发呆，一时没有说话。
　　“对了，夏叔叔明天要吃粽子还是包子？要什么味道的？”周云又问。
　　“随便。”夏慕应一声，漫不经心。眼光从周云的脚踝上移开。看来自己过了明天就回县里最好。不过，想着后天就走，他又觉得舍不得，实在矛盾。
　　又是随便，周云心里边@#￥％@@￥％叽咕了半天，然后结论，夏叔叔很好养活。
　　星期一因为是端午节的缘故，学校上了三节课就放假了。周云踩着自行车驮着周想往山上冲，过了最高点，便控好了方向，等着车子一路滑下去——周想最喜欢这个时刻。
　　粽叶这边不太多，周云在路上顺便扯了几匹回去，当然还有桑叶和竹叶——这是蒸包子的时候要用的——开开心心的回家了。
　　冯尔在后面载着杜轻欢狂追。
　　回家时，冯静已经准备好了面皮，糯米，肉馅，菜馅并红枣一类物什以及竹编大蒸屉。看周云带了叶子回来，用清水洗了，晾干，然后一家人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
　　到下午一点过后把要送的粽子送出去了一家人才吃饭。
　　人员众多，热闹得不行。
　　周明杰看着一帮孩子摇头：“消停不住。”吃个东西都可以吵来吵去。
　　“这样才好。”夏慕道，满脸微笑。
　　周明杰不予赞同：“等夏兄弟你有了孩子就知道苦处了。”
　　夏慕但笑不语。周明杰的这句话又引起了他希望有一个家的心思。倘若自己周遭闹腾起来，自己应该不会有闲心想其他的了。不过人选是个问题。人家跟自己好一时，未必想过要好一辈子。只不过凭婚娶条件自己应该还是好的。收入不错，有房有车，且无双亲需要奉养，也许还是有吸引力的，夏慕自嘲。只是背景不干净，大约好人家的父母不会允许的吧。就是杨依依，她的父母也不赞成的。唉，还真头疼。
　　见夏慕似在烦恼，周云随手取了个嵌着红枣的粽子给他——粽子各味都有记号。
　　“端午节你皱眉做什么。诺，吃个这个。不准吐出来。”周云“命令”。
　　夏慕只吃糯米也不觉得很甜，不过加了红枣和少许的糖以后却觉得有点腻了。
　　周云眨眨眼，又选了一个咸味的与他。
　　“两重天。”夏慕小声慨叹。
　　“其实，咸甜也不错的。”周云慢条斯理的说，“吃多了就习惯了。”
　　“是呀，只是习惯罢了。”夏慕忽然笑起来，然后筷子拐个弯，周云的菜包就落到了周想的碗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