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





  “我真饿了。”周云愈加认真,指着自己的肚子,“我都听见它叫了,听,咕咕,咕咕。”
  “哎呀,饭等一下就好。”周明杰忍了笑意道。
  “今天的饭香不?”周云坐不住了,扭动着身子问。
  “你闻不到?”周明杰边盛饭边问。
  周云抽抽鼻子:“好像,鼻子坏了。”
  “感冒了?”周明杰转过脸来。
  “没。”周云皱眉,“一会儿就好了。”
  似乎是不想吃药,周明杰暗想,脸上却不表示出来,以免让小丫头觉得丢了面子。
  “那你下午回来的时候跟你杜爷爷那儿拿点药?”
  周云摇头。
  “今天还要赶集?”
  “当然要去了。爸爸,你不用管啦,一会儿就好了,我保证。”周云像模像样的举起小手。
  周明杰假装思考,看周云等得急了,才笑道:“爸爸当然相信丫头的话。咱家丫头好说都拜了师傅了。”
  周云瞬间得意的昂头。
  周明杰撇过脸去,手里不停忙活,终于到真的没了笑意时,才把周云抱到藤椅上,给她端了饭,拿了勺子,让她自己吃着。
  周云习惯性的跪坐起来,小心的一勺一勺吹凉了再吃进嘴里。
  周明杰这边忙完了,看着周云,叹口气:“你不怕脚又麻了?”
  “忘了。”周云尴尬。试着站起来,吓,真痛,好想哭。眼里迅速聚集了泪水。
  周明杰胸腔略微震动,然后张开手把周云抱到自己腿上,把她的小碗移过来,道:“你吃着,我给你揉两下。”
  周云眨眨眼,很努力的准备把眼泪逼回去。
  “想哭就哭,忍有啥好的。”周明杰低声道。
  周云用勺子搅着粥,坚定地摇摇头:“我才不哭呢。外婆说了,眼泪会把运气吓跑。而且,给爸爸这么一揉,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所以哎,爸爸,看我这么勇敢,明天多给我煮一个蛋,怎样?”
  手顿了顿,周明杰觉得周云什么都可以拿来讨价还价,这个习惯得改一改了。
  吃过饭,周云换好了衣服,然后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去了杜家。
  “讨麻烦了。”周明杰对杜少秋道,顺便替周云理了理衣领。
  杜少秋没好气的瞪了周云一眼,才对周明杰道:“照顾她而已,周大哥用不着客气。”
  “莫给你小叔叔惹事。”周明杰告诫。
  周云点点头。
  待周明杰一离开,周云立刻看着杜少秋,咧嘴奸笑着:“小叔叔,今天,拜托罗。”
  杜少秋乜她一眼,不答话,推出自己的车子把她抱上去。
  “小叔叔,我忘说了,”周云慢吞吞的道,“我今天感冒得。”
  “所以?”就知道没好事。
  “骑车不能太快。”周云乖巧的笑笑。
  杜少秋觉得这丫头纯粹就来折磨人的,可是又不好真跟个小孩子计较,于是叹口气。
  为了避免周云受了冷风,杜少秋只好用自己带着的外套把她包得严严实实。
  周云耸耸鼻子,没闻到什么味道。
  “你在干啥?”杜少秋看到周云的动作一愣,接着狠声问道。
  “习惯了。”周云吐舌头,“没事,小叔叔,出发。”一手指着正前方。
  杜少秋白她一眼,周云立即安分的坐好。




第 5 章(修)

  到集市上时,人并不少,三三两两凑一块儿走着,间或几声小猪仔的被提溜着耳朵似的惊恐叫声。
  杜少秋黑着脸走在周云后面。其时,周云手中正捧着一个鲜肉包,热气腾腾。
  周云咬一小口,慢慢的嚼几下,咽掉,然后抬头看杜少秋的脸色。
  “小叔叔,你咋这种样子?”
  杜少秋看着她,不答话,只眼睛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周云见他不语,伸手在兜里摸了摸,找出五毛钱来,捏在手上:“给你。”
  杜少秋牙齿嘎嘣一响,压低了声音说:“你当我叫花子?”
  “谁让你看起来跟没钱买包子似的。”周云把手收回来把钱装好。
  “你……”杜少秋咬牙切齿,“你的包子还是我给的钱!”
  周云点点头:“是啊,不过我以为小叔叔你就这点钱而已。要是大叔叔就不会这么小气。”
  “我哥?”
  “就是,他过年时还给我压岁钱呢。”周云一半回答,一半近似于自言自语。
  杜少秋听闻这句话,心里压抑,觉得就是一个小孩子也会认为自己不如大哥,不仅仅是学业,就是性格,人品,似乎都可以被人诟病,自己无论哪里都及不上大哥一星半点,心中忽然跟被人拽了一样的疼,于是几步走到周云前面去了,再不管她。
  周云没趣没趣的摸摸鼻尖,又咬一口包子皮,觉得这种有点紧凑的密度实际上比跟蜂窝一般松软的包子好吃些,下肚,小跑步跟在杜少秋后面。
  走一段看见有人在打饼子。周云揉揉鼻子,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总算闻到些咸香味儿,可惜自己肚子里再也装不下了,实在有心无力。
  “对了,小叔叔,我可以跟二哥哥一起上一年级了。”周云吃完包子,用手绢擦擦手,也不管杜少秋是不是在听就开始炫耀。
  “你九月份的时候不满6岁。”杜少秋低声说。
  周云耳尖,听得分明,就接下去:“老师让我做题,我做得好,然后一年级的老师就同意了。”
  杜少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敢情身边哪个拉出来都比自己聪明,智商高,混蛋。难怪昨天自己会莫名其妙的被削,根源在这儿呢。自己不过就没跟她说话,把她关门外边了,这样值得大惊小怪嘛?又不是护犊子,不过一个外人,居然就为了这个把自己吵了一顿,杜少秋顿时觉得这小娃娃着实比课本更可恨,忍不住伸出手卡住周云的脖子。本想吓她一番,叫她闭嘴,不要噼里啪啦的说些有的没的,却不知怎的在眼里周云幻化成了那个唾沫横飞的老师,耳间是盘旋的错,错,错……杜少秋的手不觉更用力了一些,以期不让那张嘴再发出声音。
  周云觉得晕乎乎的同时还在想自个儿的预计出了错误,这样太危险了。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感冒,嘴巴一张开就恶心,呼吸都没办法。然后就觉得想东西都困难了。
  杜少秋清晨本是被噩梦惊醒的,这会儿以为重温,便愈加憎恨,就是手中的触感不对,也没清醒过来。
  周云得了空儿呼吸时以为自己已经到了佛祖那儿,可是一睁眼,还是熟悉的物事以及人群,便蹲下身子大咳起来。
  咳嗽过了,再深呼吸一番,周云抬眼,一旁的杜少秋眼神木然,然而手犹自颤抖个不停。
  “小叔叔?”周云轻轻的喊一声。
  “他没事儿。”旁边有人说。
  周云看过去,是个年轻的男子,大概二十来岁,短发披肩,敞着领口的白色衬衫,亚麻质地的黑色西裤,挽起袖子的手腕处隐隐约约有一点纹身似的东西。五官并不出众,但是较一般人立体一些,看起来倒也入眼。此刻他微笑着伸出手给周云:“小姑娘,起得来不?”
  周云点点头,双手按在膝盖上慢慢起身。
  那人见周云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意思,也就笑笑,收回手揣兜里,在裤兜中玩弄着打火机。
  “你今天就跟他来的?”
  “嗯。”周云应一声,跑去扯杜少秋的袖子。
  杜少秋低下头来,伸手想摸摸周云的头发,半途又缩了回去。
  周云拍拍手,嘻嘻的笑,忽然嘟起嘴,小脚在杜少秋脚背上碾了几下。
  杜少秋吃痛,往后退了一步。
  “痛吧?知道痛吧,哼哼。”周云最后用鼻孔哼两声。
  杜少秋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蚊蝇般低声道歉。
  “听不到,听不到……”周云摇着小手说,一边眼睛往天上望去。
  旁边的年轻小伙儿笑出声来。
  周云听见笑声瞅了他一眼,又继续跟杜少秋胶着。
  好一会儿,杜少秋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让周云不再装模作样,头疼不已。不过这要是周云回去告大人了,自己少不得要脱层皮。
  周云重复得口干舌燥,可是不想停下来。只是忽然被人拍了肩膀。
  “你当自己八哥呢。”张昊笑着说,一脸的幸灾乐祸,浑身上下没一处不说在瞧稀奇。
  周云想到幸灾乐祸这个词就联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俗语,老人家真有见地。
  然后周云小朋友问:“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用管,我愿意让你跟我玩是你的荣幸。”张昊利落的说。
  周云呆了半天,回味过来——难不成这孩子就学这句话去了,见谁都甩。
  过了一年吧儿,张昊也不记得周云了。小孩子记性说坏不坏,可是说好也不见得。
  “现在的娃娃哟。”旁边有人感叹。
  张昊立即昂起头,扬着脸:“咋了?挡你碍你了?”
  那人尴尬的走开。他不过是来凑热闹的,家里也还没个小孩子,不知道咋跟孩子折腾,被这么一说,只得糗糗的遁了。
  张昊用鼻子哼哼两声,眼珠转了几个来回。
  周云看了气焰甚高的张昊一眼,撇撇嘴,继续投身于为难杜少秋这项“伟大”的任务。
  “听不到,听不到……”
  杜少秋刚消停一下,又被折磨,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因为到后来明显的周云也累了,开始含含糊糊。
  “对不起了,好吧?!”
  “诚意,诚意……”
  “对不起,我错了,你大人大量,不计较,行不?”
  周云掏掏耳朵,终于点点头。
  杜少秋吁口气。回家去不知道又会被怎样的削一顿,很可能还会棍子伺候,可是眼前,只要耳根清净就好。
  年轻小伙儿见没事了,也就跟旁边的哥子勾肩搭背的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这个情节是不是也很突兀……




第 6 章(修)

  “你这小丫头挺逗的。”张昊把手背在背后,一脸鉴定的神色,好像周云跟自家玩具没脱壳。
  周云不理他,拉着杜少秋的袖子要东西。
  杜少秋心里愧疚,出手只好大方。
  张昊小大人样儿的跟在他们后面,看到周云买的东西也不眼馋,就是抿着唇一本正经的打量人。
  到最后是杜少秋妥协,转身问张昊是不是有事。
  “没呢。我今儿个空。”张昊说,顺便对着杜少秋笑了一下。
  “你妈怕是会着急,你还是回去吧。”
  “他们都习惯了,无妨,无妨。”张昊摆摆手。
  “小叔叔,我们去那边看看。”周云又瞧上了一件耍玩意儿。
  杜少秋拍拍自己的裤兜:“没了。”
  周云于是萎靡。
  “要不,回去,看太阳也大了,再逛怕你中暑。”杜少秋问。
  周云道一声好。
  “逃了?”张昊站在那里看着周云吧嗒吧嗒的跟着杜少秋往放车的地方去,圆瞪了眼睛,诧异。可是很快又找到了新目标,凑上前去。
  “你辫子真好看。”顺便伸手拉了拉。
  小女孩被扯痛了,大哭出声。
  张昊吐吐舌头,赶紧的跑开,边跑边笑,觉得女孩子咋都这样呢,拉一下就哭,没脸皮。
  六月时,曹雅生了个儿子。然而彼一出生便浑身泛紫,不到三天,在连这个世界都还看不清楚的时候就无声夭折。
  听了这个消息后,周云在屋里独坐了一天。心里难受却哭不出来。静静的坐在藤椅上,脑中不过空白。
  身体冰凉,然而细细密密的是手心的冷汗。
  房顶几张亮瓦积了灰尘,让透进来的光线也显得斑驳。间或可以瞧见细小的灰尘在飞舞。
  周云试着动动手臂,有点麻,有点重,抬不起来。就像心中的石头,沉得抬不起来也扔不掉。
  有蝉鸣声声。周云侧耳去听,却又没了。忍不住敲打起茶几。
  砰砰的一阵声响,收回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许久,周云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是个办法,难道真要每天板着个脸不成?还是说须得天天提心吊胆?这样肯定会让身边的人察觉到不对劲,还不如努力把所有的导致因素消灭掉。比个打枪的姿势,周云咬着唇笑了笑,血有点甜,可是也带点腥味。
  周云动动身子,跳下藤椅,把反锁的门打开。
  屋外,生机盎然。落日的余晖悄然洒落,眼中一片明媚。
  周云深吸口气,坐在大石头上,听微风穿过竹林的声音。
  琐细的声音轻轻的安抚了周云躁动的心。
  周明杰从外家回来,看见周云坐在大石板上玩着石子儿。
  想来好笑,每每这丫头觉得委屈时便会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谁的话也不听,她自己不想通绝不给开门,还真是怪脾气。只是,自己同老婆脾气都很好,就不知她跟哪个学了这。而且,今儿个又没人招惹她,不知道犯的哪门子的傻。
  “爸爸。”周云跳起来。一双小花手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