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皮沟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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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真正的肉票,土匪绝对是来真的。
在接下来等回音的两天里,杜石掉入某种绝望和愤怒的情绪。从第一封信的回应速度来看,这儿离韭菜洼子也就是一天的路程,杜大年的回音迟迟不来,杜石几乎认准了他那个土财老爸是打算不要他这个儿了。虽然杜石并不稀罕杜大年做他的爸,可是,这样被人弃之于不顾还是一件很伤自尊心的事。
闲极无聊的土匪们在林间打发时光的娱乐方式并不多,第二天晚上他们玩的是打架,杜石也跟在旁边瞧,瞧着瞧着就想起头两天在学校后面挨的高年级的打来,他仔细地想想,发现自己长这么大就没怎么神气过,这让他着实有些伤神。
土匪们在打得尽兴后照例叫杜石过来开心,杜石就认了自己是个当沙包的命,随他们摔去,正摔得鼻青脸肿之际,二当家的过来,只一声就把土匪们喝住了。
“摔一小娃子顶什么用?丢脸!”二当家沉着脸说。
闵旺站在二当家旁边呲牙一笑,说:“老二,跟他们练练。”
二当家听了,把青布长袍的下摆往腰带上一塞,袖子一撸走到场子当中去,眼光四下里一扫,把最壮实高大的一个土匪挑了出来。那土匪摸了摸后脑勺,似乎知道自己今天要倒霉,却又不敢不去,一脸讪笑的模样。
杜石只觉二当家有意无意的瞧了他一眼,心里一机灵,赶紧瞪大了眼睛看。
大个儿土匪的身子骨足有二当家两个大,看上去就是躺下也能把二当家压扁,杜石正想着二当家能用什么法子对付他时,大个儿土匪大吼一声,抡着钵大的拳头朝二当家扑过去。就见二当家不慌不忙等着他过来,双手捉住大个儿土匪打过来那拳的腕子,一猫身向左一转,双手自上向下一带,大个儿土匪就“呼”的一下飞起来,壮实的身体飞过二当家头顶,打了个翻儿狠狠地砸到地上。
原来这二当家精于近身小摔之技,在打架一途上,实则是土匪里的人尖子。观战的土匪们照例又是叫好声一片,二当家站直身子,放下长袍的下摆,掸一掸,大气也不喘一下。闵旺在一边看着,一点手叫杜石过去,过去就是一巴掌:“就算你曾爷是使大刀的,你也把他脸丢尽了!”
杜石心里一阵无名火起,一头向闵旺拱去,叫道:“我是我,曾爷是曾爷,你管我丢谁的脸!”这一拱出乎闵旺意料之外,虽未被杜石拱倒,仍是被他扎扎实实拱退了一步,肚子拱得疼。闵旺身边的土匪大吃一惊,上去就抓杜石,杜石现学现卖,看准了他的手腕子,抓住了一猫身向左一转,双手自上向下一带,那土匪没被他带得飞起来,不过也被一下子拉倒,但杜石倒底学得不地道,竟被那倒下的土匪砸在身下。
土匪们一片寂静,杜石身为人质居然胆大包天的去拱闵旺肚子,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就有两个土匪把枪一扒拉,准备收拾杜石。闵旺摸摸锃亮的脑门儿,笑眯眯地看看杜石,再看看二当家。“老二,你看这小子怎样?”闵旺问。二当家点点头:“不错。”他的眼睛里居然也有笑意。于是闵旺哈哈一笑,拍拍肚子,这事儿也就烟消云散了。
第四天早上,往韭菜洼子要钱的土匪回来了,他说杜家同意给六成的赎金,晌午时分在指定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闵旺听了,摸摸自己脑门,拍拍杜石脑袋:“小子,和你曾爷的缘份尽了,回去做你少爷吧。”
带杜石去取赎金的是二当家,走之前二当家让人把杜石眼睛用黑布蒙了。杜石听见那个还关在屋子里的另一个肉票在气若游丝地哭,大概是知道杜石的好运后联想到自己而伤心不已,杜石小声的问蒙他眼睛的土匪那个肉票结果会怎么样?土匪冷笑一声回答:“能怎么样?他家里人不肯出钱,当然是送去喂狼,难道还要我们埋不成?”
杜石被蒙上眼前最后看到的是闵旺锃亮的头皮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走了很久的路后,取赎金的队伍停住了,当杜石被解开蒙眼布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老冯头那张忧心忡忡的脸。
“十少爷,你没事吧?”老冯头一见着杜石,带着哭腔地叫起来。
一听到老冯头的哭腔,杜石突然间伤心起来,自被绑票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对被自己牵连的人的愧疚,他从没想到会让一个不是自己亲人的老人这么担心!老冯头只是他家的佃户,仅仅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根本不认识,可是,杜石回想起来,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老冯头是怎样尽心细心地照顾着自己,他甚至花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巨大财富——二十个大洋把杜石从金连长手里要回来!这次,为了从土匪手里赎回十少爷,想必老冯头这三天三夜里一直都担惊受怕,杜石想起自己亲手写的那两封勒索信里的死人耳朵和猪舌头,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应了一声:“老冯头,我没事。”鼻子就有点儿酸。
32007年10月28日 星期日 2:03:49 PM《香蝶作品集》 2007。8传奇系列·第三章
第四章
二当家让人清点老冯头带来的赎金,杜石看到那里面不光是钱,还有一些首饰,一双金灿灿的耳坠子在土匪崽子手里闪着光,那金光刺痛了杜石的眼睛。杜石猛的想起那是小紫的耳坠,当他八岁时第一次看到五妈斜倚在门上磕瓜子时就见过这对耳坠,当他离开家到青石镇的头一天晚上,伏在五妈肩头时,在他脸边闪烁的也是这对耳坠。杜石知道那是五妈小紫的宝,是她当年还在戏班挑大梁时攒下的宝。
土匪对于赎金马马虎虎还算满意,钱只占五成,多的那一成是首饰,杜石知道那几乎是小紫全部的宝贝,杜石曾经看过它们,五妈把它们藏在床头的箱子里面,只有一次,她在非常高兴的时候让他看过一眼,她对于它们是非常吝啬的,小紫爱这些首饰就如同爱她自己娇美的脸庞。
点清了财物,土匪该放人了,二当家的在杜石后心上轻轻拍了一掌,“去吧,小子!”他说。杜石回过头,看到二当家眼里带着某种温和的笑意。
老冯头一把杜石搂进怀里,紧紧的抱着,直到土匪们消失在山林之后才放手,似乎生怕一松手土匪们就会再把十少爷抢了回去似的。
杜石看着二当家和众土匪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林中,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失落。
从老冯头支支吾吾的话语里,杜石得知他爸杜大年对他的惩罚——杜大年对这个败家子十分恼怒,虽然是赎了回来,但却从此不想见他,所以,杜石事实上算是被杜大年扫地出门。
“十少爷,你别伤心,往后跟咱们一起过,等老爷想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老冯头担心杜石会因为杜大年的这个决定而情绪低沉,不过杜石却不似他所设想的那样伤心,因为在杜石看来,住在老冯头家里要远比住在杜家大宅内舒服得多。
杜石虽然不在乎他爸杜大年的绝情,可是在听到被扫地出门的消息时,还是有些惆怅,他原本很想马上回去看看五妈,因为他至少该去谢谢她的首饰,可是,老冯头在听了他的打算后,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他说:“十少爷,忍一忍,老爷正在气头上,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回吧。”
杜石非常不甘心,然而在老冯头一路琐碎的劝说下也不得不听从了劝告。杜石终于让步后,老冯头叹了口气,说五太太真的很疼十少爷,本来老爷说什么也不肯加那一成赎金,送信的土匪扔下一句“那就准备收尸”的话扭头就走,五太太着急得不行,偷偷叫人把土匪又叫回去,把首饰送出来抵了一成。老冯头抚着杜石的脑袋叹道:“十少爷,将来回去了,你真得好好谢谢她呢!”
杜石眼前仿佛又看到五妈那丰满而又妩媚的身影,若是回去了,小紫会怎么说呢?大概是用指尖抵着他的额角,用似嗔似笑的眼神盯着他骂:“败家子儿!你真是杜家名符其实的坏种!”
小紫会那么说么?当然会那么说的,因为他让她失去了心爱的金耳坠。
年少的杜石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五妈小紫,他想起了小紫带着着金坠的线条柔美的耳廓,想起了小紫白嫩修长的脖颈边漆黑的散发着桂花香的长辫。非常突然地,一股热流涌进杜石的心里,第一次,杜石体会到心旌的摇荡。
老冯头看到十少爷脸上忽然呈现出迷茫的神态,“十少爷,你怎么了?”他问。
杜石抬起同样迷惘的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迷惑。直到很多年以后,经历了种种人生波折的杜十爷在回首往事时,才终于明白那时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朵在少年心底孕育的情花初胎被一阵不经意吹来的风拂弄的微颤,最初的,也是最具冲击力的一次微颤。
对于少年杜石而言,他还没有能力与经验去诠释那种朦胧的东西,他只能在困惑之后,把这一感受藏在心里,默默地跟随老冯头走回平静的青云镇。
冯满楼站在自家的门口等着他们回来,她说金连长不知从哪里听说杜石被闵旺绑架以及老冯头今天去赎他的事,派人来传话说如果老冯头把杜石带回来了,就一起到他那里去一趟。
满楼看着杜石青肿的脸一个劲地笑,她真心为杜心回来而高兴,但最让她开心的,是杜石脸上被土匪当沙包时摔出的肿包。杜石知道满楼的意思,他有些悻悻。
老冯头带着杜石去见金连长时天已擦黑,金连长的勤杂兵在太阳落山后很勤快地在院子里洒了水,等地上的热气蒸得差不多了,又洒了第二遍,等青云镇的保护者金斗云拿着大蒲扇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乘凉时,湿漉漉的院子里已经凉爽了许多。
金斗云穿着套宽大的蓝色元宝花丝绸对襟褂,眯眼躺在竹椅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大蒲扇,在竹椅旁边,有一个同色的竹几,上面摆着金斗云的短枪和一把白底青花的大肚短嘴瓷壶。金斗云人胖,胖子过夏天总是比一般人要难受得多,虽然在凉爽的院子里凉爽的竹椅上躺着,杜石仍然可以看到金连长油光水滑的脑门上不断有亮晶晶的汗水沁出。金连长既然贵为长官,当然不能象他的兵卒们一样,光溜溜地跳到河里头去洗澡,他是军人中有身份的人,即使热得难受,也要用绸子大褂把一身的白肉严严实实遮起来,决不敞胸露怀。
若是在山林里,这时候长衫还穿得住。杜石想,他猜如果金斗云也想到这一点的话,大概会更讨厌闵旺,因为若不是闵旺占着山上,金连长本可去那里消暑。
金斗云闭着眼睛打着蒲扇,老冯头带着杜石站在一边等着,杜石疑心金连长并非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到来,只是他懒得跟他们说话罢了。老冯头和杜石颇有些尴尬的站了一阵子,金连长的勤杂兵似乎也没有想到要替他们通报一声。这并不奇怪,打断性情暴躁的金连长惬意的休憩是件极需要勇气的事。
过了好一阵子,老冯头有意无意的咳嗽了一声。金连长打了个机伶,猛地翻身起来抓过几上的短枪对准了他们。“金连长,是我。”老冯头讨好地笑。“啊?原来是老冯头啊?”金连长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把枪口移开,把枪交到左手中玩弄着,右手又用力的摇起了他的大蒲扇。杜石有一点想笑,他觉得金连长似乎有些夸张的嫌疑。
“你们来了?坐!坐!”金连长客气地招呼着,似乎才知道他们的到来,在青云镇的居民们面前,他通常是一付和气生财的模样。
老冯头连连道谢说不用了,其实就算想坐也没地方坐,院子里只有一张躺椅,正压在金斗云的屁股底下。
“哎呀,我听说十少刚刚被绑票才放回来是不是?”金斗云一脸抱歉的样子,“说起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失职啊!”
“哪里,是那个闵旺太不是东西,居然绑到镇子里来,是我们自己太不小心。”老冯头乖巧地应声道,“金连长每天有那么多公事要处理,有一点地方照顾不过来是当然的,那些土匪又没有别的事情做,成天在镇子边上转,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啊。”
金斗云听了,换了一张苦脸,“就是,老冯头你能体谅我的苦处就好了。”他说,“这镇上大大小小防务上的事都要我管,忙啊!”
老冯头点头称是。
金斗云又看了看杜石,招手叫他过去。杜石走过去,金斗云用肥厚的巴掌抚摸他的脑袋,和蔼地问道:“杜少爷,土匪有没有让你吃苦啊?”
杜石心里觉得腻腻的,总觉得金斗云必然是将他一手的油抹在了自己头顶上。“就让我写了两封要钱的信。”他小心地回答。虽然金连长一张笑脸,杜石还是有点怕,因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