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0-明亮的疤痕





    “我们没做过几次爱,他不怎么会。刚刚有了一点感觉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他叫朱原,朱文的朱,马原的原,很普通的名字。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现在不是了。我现在的男朋友是你,我那么说是习惯了,真对不起。”    
    “我们能不能不谈他啊?求求你了!”    
    毛洁撞墙终于有了结果。这天上午说好了要去学校上机,将论文提纲打印出来,九点以后她仍赖在李红兵的床上。李红兵倒是早就穿戴整齐,在厨房里为她准备了早餐。他让她快点起来,不然,预约的机位又要被别人占了──近来他们系的计算机房总是人满为患。后来他索性来到床边帮她穿衣服,每穿上一件衣服她都会再次倒下去,喉咙里同时发出哼哼的撒娇声。她对他的依恋是明显地增加了,这让李红兵感到稍许安慰,但他还是硬着心肠把她弄了起来。毛洁说她头晕、困倦,一面抱怨一面听任他的摆布。大约十点左右他们出了门,来到外面的马路上。李红兵将一只手搁在毛洁的后腰上,几乎是推着她向前走,阳光下她的面孔异常苍白,眉头紧锁,还在为他逼她上学而不高兴。突然她停止了迈步,声音异样地对他说:“我来例假了。”说着她蹲下身去。她就这么双手捂着肚子在街边蹲了一会儿,显然因此她不能再去学校了。她有必要回去收拾一番,她对他说:“呼的一下,有一大股。”他们就这样带着那东西回到了房间里,毛洁马上跑进卫生间。她让李红兵赶快过去看,声音显得很兴奋。只见在她内裤的底部兜着一团血肉,有她的一个拳头那么大,原来她流产了。李红兵让她把那东西扔进马桶里,他亲自拉动栓柄,随着一阵水流声它就消失不见了。他第一次发现那陶瓷马桶竟如此的洁白无瑕。深色的淤血之后她的月经也转红了,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可以说这是自他们认识以来最轻松愉快的一天,或者说是半天(良好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到晚上),她不用去上学了,也不用去那该死的医院。况且他们起得那么早(与平日起居相比),外面的天气那样晴朗,虽然他们只是在外面待了一小会儿,还是受到了感染。现在,他们知道外面有一个风和日丽的世界,呆在这所黑黢黢的房子里就安心多了。毛洁换了一条内裤,粘上一条卫生巾回到床上。她让李红兵过去陪她躺着,后者没有理由反对。她让他把衣服脱光,对方也照办了。她提议他们做爱,李红兵犹豫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也就同意了。他去卫生间里仔细认真地擦洗了一番,然后就进入了她的身体。那里面多汁而润滑,他知道是鲜血滋养着他的阳物,这一想象使他激昂澎湃或萎缩疲软,一时他还拿不定主意,总之他觉得怪怪的。毛洁不时用垫在身下的线毯擦揩着。没有任何奇迹出现,她仍达不到需要的高潮。由于不满足她开始责备李红兵,说她那样难受他还要逼她去学校,说她来例假的时候他还要跟她做爱,甚至都不是一般的来例假,是小产,他还要跟她做,还要同意她的要求。她那么年轻,少不更事,而他和那么多的女人干过,使她们堕胎流产,他应该是知道的,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她呢?李红兵无言以对,他不禁问道:“你和朱原没有在这种时候做过?”“没有。”毛洁顿时警觉起来。“那我感到非常荣幸,只有我和你在这种时候做过爱。”他说。“他根本不会让我怀孕。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根本就不会这样做!”说着毛洁痛哭起来。李红兵喃喃地说:“你还在爱他。”这么说的时候他伤害了自己,但除此之外别无他它法。现在,她是彻底的通畅了,下面流着血上面流着泪,由于他的错误她可以任性使气,表白着对朱原的思念而不必遮遮掩掩。    
    他买来桂圆红枣,给她做了鸡汤,尽其可能地照顾她。在毛洁休养期间李红兵还冒充家长给她的指导老师打电话请假。按照习俗,他们至少一个月内不能做爱。可他们坚持了不过三天,甚至毛洁还没有完全干净,她又一次向李红兵提出要求。这次他犹豫的时间比上次稍长,但也不过三四分钟。毛洁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上次是我不好,求求你啦,别因此而折磨我。”她又说:“反正我们已经做了,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只要你洗干净就行。现在做是最安全的,至少我不会怀孕。”她说得相当在理,现在,他除了一味顺从还能怎么样呢?对他而言只有顺从这一点是无人能与之相比的,这是他如今存在的唯一的意义和品质。若是说到责任或权威的建立恐怕为时已晚,弄不好的话还会闹出笑话来。他想起那幕“渐进”的闹剧,那时候他们已经狂交滥媾了半个多月,突然他感到了重新开始的必要。李红兵可不想重蹈覆辙,自取其辱,说到信心和责任你早干什么去了?他非常悲哀地想:到了这一步我已是一个没有自信可言的人了,除了百依百顺已毫无价值。当然我也不想苟活,除了陪她同归于尽已别无出路,好在我宁愿如此。于是他再次进入了她的伤口,鲜血淋漓,就像杀人或自杀一样的痛快和绝望。    
    毛洁流产后的半个月里是他们狂热做爱的第二个高峰期,李红兵无条件的顺从终于让对方感到了恐慌,在一定程度上也抑制了毛洁自毁的热情。看来他比她垮得更厉害,不仅行事毫无原则一任她的摆布,甚至反应也变得迟钝了。现在他的脸上时常出现某种暧昧不清的笑意,说话时声音颤抖欲言又止。当他在厨房里摸索锅碗瓢盆的声音更加细碎,有时打坏一只杯子(如今他常常失手)也要向她赔半天的不是。“这是你的杯子,你的家。”她提醒他说。“干吗要向我道歉呢?甚至连我也是你的。”她竟然这样对他说了,出于怜悯或是其他。现在,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也会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来,震惊之余李红兵真是百感交集。是他的顺从感动了她?他不敢仔细去想。表面上,他一如既往地做着一切令她高兴讨她欢心的事,而内心深处那压抑已久的委屈之情却翻腾起来了。他经常流泪,当然是背着她的。他觉得自己已不像当初那样的诚实和信任对方,他的顺从和软弱越来越像是争取她的一种手段。他远没有像她和自己认为的那样已经“死透了”,仅仅一句“我爱你”就点燃了他的全部希望。他为自己的下贱和可耻而热泪盈眶了。随后眼泪弄湿了枕头,通过枕头而让她面孔的皮肤感觉到了。她可不喜欢他这样,成天抽抽搭搭的,于是便转过脸去不再理睬他。


《明亮的疤痕》 第三部分障 碍(6)

    他极为机械地做着她所需要的一切,买菜做饭,和她上床,洗涤她血污的内裤,跑她爱看的录像带……他是那么的准确无误和及时,看起来就像是因生活的需要设计出的某种装置。对她来说,他是那么的好用和顺手,甚至比自己的肢体用起来还要便当。她和他分享着本属于他的身体功能,这或许能使她暂时忘却自己备受摧残的身体。他们合用着一个身体,步调逐渐趋于一致,当然这是以合用一个灵魂为代价的。在他们之间,对抗已不复存在,这里只有一个灵魂,一个意志和一个自我。那个灵魂或自我显然是毛洁的,只能由她提供,她必须对此负责。这就像瞎子背着瘸子走路,其结合必定是天然而紧密的。一段时间以来他们相处得如此和谐与默契,似乎那最后的毁灭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两周以后毛洁已能由李红兵陪着来到室外散步。她去指导老师那里露了一下面。目送毛洁的身影进入教学楼,李红兵来到车棚前的一棵树下点上了一支烟。他在外面等了她约半小时,直到她平安无事地出来。他们在环境优美的校园里继续漫步了半小时,毛洁的左手紧紧地抓着他,右手同时伸进袖管里抚摸着他光裸的肩膀。她几乎是吊在他的胳膊上的,然而李红兵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是他们第一次公开亮相,沿途至少碰见了她的三个熟人,毛洁极其活泼地和他们打招呼。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不免吃惊。李红兵思忖道:如果她的身边是朱原,情形恐怕会自然很多。当年她定然以同样的姿势依偎着他,并走过了三年的漫漫长路,他们(她和朱原)才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校园情侣呢!出了校门他才感到少许放松。回家以前他们路经了菜场。当他与小贩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毛洁被安顿在一家小吃摊上吃一碗鸭血汤。后来他把她背上楼去,短暂的旅行暂告结束。    
    自此以后他们每天都要出门活动。与毛洁流产前相比上街逛商店的时候少了,他们更多地来到公园、郊外。十月的北方,秋高气爽,自然界的朴素风光与他们动荡后的和平心境协调一致,更重要的是李红兵的那笔小小的存款也将消耗殆尽,他们不可能再无节制地挥霍了。    
    这天,他们来到附近的农村,毛洁径直走向路边的一幢灰色平房。李红兵跟随着她,竟毫无预感,只是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恍惚间她用钥匙开了门,在招呼他进去,就像到了家一样。他们来到一间完全陌生的房子里,李红兵不禁有些紧张。毛洁解释道:这是她和朱原合租的房子,她已经有很久没来过这里了,本来她也许不会再来了,因为这次消耗体力的散步,既然来了何不在此休息一下再走呢?她说得入情入理,但言不由衷,李红兵有理由认为这次意外的造访实际上是她有意安排的。这是他们(她和朱原)共同生活过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做爱,她委身于他,通过长达三年的摸索就是在这里他们结束了童男与处女的历史。以往暧昧不明的想象变得真切,李红兵甚至都不敢应对方的要求在那张唯一的床上坐下去。如今,一切还保持着原样:一张简易的书架,墙边的桌子,那上面的煤油炉和炒菜锅,几棵萎缩变黑的白菜──日常而琐碎的事物刺激着他。当然也免不了那些女孩子喜欢的小摆设小挂件,充斥和点缀着这简陋的栖身之所。墙上贴着的港台影星照片说明了她某一时期的欣赏趣味或者他们的共同爱好,对此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李红兵看来,贫穷的生活和平庸的审美此刻却有着无穷的魅力,他真愿意在她完全成熟以前就遇见她。毛洁微笑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她为他置身其间表现出的孤立和僵硬姿态而在怜悯他,向他赔着不是(此行没有向他事先通告)。她告诉他:实际上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住多久,大约一个月吧,朱原就和她分手了。一个月而不是他想象中的三年。朱原走后毛洁继续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直到遇见了李红兵,然后这间房子就一直空着。当时他们预交了半年的房租。遗憾的是事情的发展与人们的预想往往相去甚远,要不是那意外的分手他们至今还住在这里呢。当小屋里逐渐黑暗下来时李红兵发现有一点红光在墙角闪烁,原来是一只充电器。那红色的闪光既神秘又活跃,就像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为避免情绪的过分沉浸毛洁拧亮了桌上的一盏台灯,她不无讨好地说:“实际上我早就知道你了。”一面说一面拉开抽屉翻弄一些磁带。她找出一盘磁带卡入床头的随身听。那随身听接有两只小音箱,随即乐声就流泻而出了。这是他的磁带,他的歌,他的演唱,但那无限的哀伤和悲痛却是属于她的。他试图用她的耳朵与心灵去听他的歌,想象着朱原离去后它们带给她的辛酸与慰藉。他站在那里代替她倾听和落泪,甚至在旋律之外他听见了四周乡野的安静和寂寞。这里不仅是他们相爱盟誓的地方,更是她怀念与抚慰自己的所在。朱原离开后她仍在小屋里住了两个多月,怀念着他为他流泪,一遍遍地听着那些歌,摆弄着她的随身听。    
    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你,    
    因此我多么怕,怕,怕那夜晚,    
    我多么怕,怕,怕睡觉的床,    
    我多么怕,怕,多么怕睡觉。    
    只要我睁开眼睛,你就会消失,    
    因此我怕,怕,怕朗朗的白昼,    
    我多么怕,怕,怕这是做梦,    
    多么怕,怕……怕我就醒来。    
    她向他推荐自己喜欢的歌,忙着在抽屉里翻找,吱吱地倒带,其热情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看那些黄色录像。她总是这样的匆忙和投入,不放过任何一个极端,绝对纯洁的爱情以及绝对下流的肉欲的沉浸,面对二者时,她的态度总是一如既往的认真。而他李红兵本质上说来是一个平庸的人,习惯于中和的事物。就像他与她做爱时需要爱情的表达一样,此刻,在一支伤感的爱情曲的进行中他提出与毛洁做爱。就在这里,这张床上。他的要求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