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俩相忘





  自尽应该怎么自尽才不痛?
  ——猪爪解开了我第二颗扣子。
  还能够保持一个比较好的形象?
  ——猪脸乜斜着眼睛看着我,伸出紫红色的猪舌要舔我的脸。
  ——阿彻,我还没有救阿彻!
  心念电转,我忽然想到阿彻的名字。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右肩,大放光华!
  一时间,房间内像腾开了一朵烟花也似,亮如白昼!
  那条金龙缓缓蜿蜒游动,在白雾中如梦似幻。
  猪头看来是被吓坏了,软软的歪倒在地上,像滩烂泥。
  而我的身体,也在那一瞬间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烙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便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来,一手慌忙掩好衣襟,窗户,哪里有窗户?
  十秒钟后,我已经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口。
  心一寒,这里……这里竟然是三楼!
  作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仙女,估计掉下去最少也得摔成骨折吧……我头一次那样深深的懊悔自己没有跟阿彻学几个术法,以前总是觉得来日方长,觉得他反正在我身边,随时都可以学的,于是,完全忘记了学习这件事……
  阿彻,阿彻,你保佑我吧,不管怎么样也留下我一条仙命,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阿彻!一定要保佑我啊!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阿彻,你听到了没啊!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留在人间的么?
  我要是这次能活命,我定答应你!
  “臭婊_子,我砍死你!”
  那猪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两眼血红,拿着一只汝窑花瓶便向窗口冲了过来!
  我眼一闭,来不及思索什么,就轻轻跃了下去。

  公子杜离

  那一夜,大梁国的第一公子,杜离骑马掠过烟花之地,却见一轮皎洁的明月下,飘起一层月白色的轻纱,如梦似幻。
  他疑心自己是眼花了,或是看见了仙子下凡的奇景。于是他带着一丝好奇浅笑驻足观望,自然也有人观望他,正应了那句所谓“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我”。
  不过他也习惯了别人看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妥的是——
  一瞬间,“一坨”东西从上面掉下来,直挺挺坠入他的怀里。
  是个人,是个穿白纱裙的女人。
  他皱了一下眉,却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接——幸好那人很轻,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只是一片羽毛的重量,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就听见上面传来一声哑着嗓子的怒吼:
  “——你个杀千刀的臭婊…子,摔死你!”
  这良夏月圆轻纱仙子羽毛的美丽梦幻,就此被完全打破。
  他再次蹙起那两道浓密的眉——本来他只是去了一趟相府,赏赏初开的月桂,加上浅酌一杯,却为何好像卷入了一件麻烦事?
  他最怕麻烦的了,今日看来正是大大不吉。
  ————————
  我晕晕乎乎中,感觉到另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芬芳而清洁,有些微微的温度,却又不至于灼热。好舒服,好舒服,就好像陷在了深深的棉花堆里。
  啊……我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酸痛得到一刹那纾解。
  抬头一看,咦?这张美男脸好生面熟,修长凤眼,蔷薇唇角,冷绝表情……这是,这是……
  ——这不就是那个杜离么?
  我吓得片刻怔忡,迅速地盘算了一回,怎会在这里见到他?难道我是在做梦?还是,我摔下来,不幸挂掉了?
  不对,那样的话现在应当在地君的血光之池里才是。
  “是你?”
  美男子开口了,却还是一张冰山臭脸。
  “啊?”
  这么冰山,肯定是他,如假包换……
  “你竟然是个女人。”他开口了,用那迷人的瞳眸冷冷地剜了我一眼,“深更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绝非良家女子,说——你究竟是谁?!”
  我的脚尖是点到了地,可看着他冰封而敌意的眼神,心头却更加害怕了,讷讷无言。此人长得这么美,却为何老是像个铁面判官……
  要怎么跟他解释?……还是干脆溜掉……
  我转动着眼睛,默默活动腿脚,准备适时地开溜。
  我得去找人来帮忙,刻不容缓了……
  “——哇啊!”
  冷不防,刚才那股强压下去的憋闷灼热之感,再次措手不及地爆发出来!
  我整个摔在地上,抱着自己,全身发抖。
  “啊啊啊啊!”那股快要爆炸的力量,和着刚才那个烙印反噬的力量,在我体内翻卷,不,不,不止是烫,不只是干渴,还有一种,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好像全身每一块皮肤都忽然长出了嘴,在空气中呼唤,辗转,寻求……
  ……抱我!
  我想有人……抱我!
  抱我……轻轻抚摸我……
  不行了,我快要不行了,我痛苦地弯下腰,在夏夜微凉的地上缩成一团,颈后却格外敏感,丝丝毫发,都在空气中极力舒展开来。
  “喂!”杜离蹙起眉头,也快速弯下腰来。
  “啊……”他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你……你这是……”
  他的确有理由惊呼。
  因为,因为——我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需要一个怀抱,我要有人抱我,温暖我,在我耳边温柔的说话,用芬芳的嘴唇贴近我,用柔软的手指触碰我……这些平时根本没有想过,完全只在某本人间野史上大略扫过还鄙视了一番的词句,此时,不知为何一一清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带着温度,带着渴望……我这是怎么了,可是,又觉得好舒服……
  我的双臂越收越紧。
  ——不行!
  心里的一个声音忽然狂吼。
  ——若若,你这是中了迷药,你本来不是这样子的!你怎么能,对一个才见过两面的男子这么亲昵?你简直就是丢神仙的脸!
  ——我本来就很丢神仙的脸了,这一次,就让我尽情去作我想做的事情吧……
  ——不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了过来,好痛!
  我无辜地瞪大眼,痴呆状望着他。
  一滴圆圆的泪珠滚啊滚,滚到我的衣襟上。
  我一定在做梦,今晚的一切——都是梦!什么见鬼的客栈,什么见鬼的桃花楼,什么见鬼的迷药,什么见鬼的杜离……都是梦!
  泪水盈满了眼眶,我从来没有那么想念过离恨天。想念阿瑶、小宛,还有蝶。
  不过,这个巴掌倒是让我略微地清醒了起来。
  对了,阿彻还在那家店里,等着我……
  “老于,把她丢到车上,带回去再说!”我听见他凶巴巴地吼道,接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骑上那匹白马:“玉雪儿,我们走!”
  “是,公子。”
  一位体格魁梧、一脸忠厚的大叔走了过来。
  “那个,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喂,喂……我不……”
  大叔将我托起来,低下头对我道:“姑娘,得罪了。”
  什么得罪了?这些人说话恁的奇怪。
  大叔以一指点过来,正中我后颈。顿时稍微有点清醒的脑袋,又陷入一片混沌。
  在我晕晕倒去的前一瞬,我听见那个猪头的声音……
  “臭婊…子,竟然还跟别人勾搭上了!”
  一声暴吼。
  原来,那人又追过来了……看这样子,还带了一伙帮手……
  我还没去救阿彻,我不能晕……
  好疼……
  头晕,全身很痛,像快要断裂了……
  呀,我这是在哪里?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有了之前猪头男的可怕记忆,我条件反射地弹将起来!
  这才发现,此床非彼床,颜色素淡却精致,玉钩挂着淡黄的帷帘,一看便是大家之象。我也穿得严严实实,虽不是昨晚的白纱裙,也是十分舒适精美的绢裳之类。
  ——那么说,是有人给我换过衣服了?我忽然想起这件事,这个这个这个……正一头大汗之际,一个声音传来:
  “啊,姑娘醒了,阿香,快去叫少爷。”
  “少爷去林姑娘那里了,午饭后才回呢。”
  我一回头,看见两个娇俏的小丫头,一个着粉色衫子,一个着湖绿裙子,先说话的那个是粉衫的,十分活泼:“姑娘,你睡了大半天了,现在舒服点了么?”
  “嗯,好多了……”我张了张嘴,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个,是你给我换的衣服吧?”
  “是呀。”那丫头笑,“我叫陶陶。”
  幸好,我松了口气。“那陶陶,我现在在哪里啊?跟我一起回来那个公子……”
  “姑娘别心急,我们慢慢说,这里是翠湖山庄,是我们少爷把你带回来的。”
  “你们少爷叫……”
  “少爷姓杜,叫杜离。”
  果然是他。我晕晕地抬起眼睛,看见上等乌木的花架、立柜和小几,上面还
  垂挂着一盆一看便不是俗品的金边阔叶兰花。
  “姑娘叫什么名字?”阿香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叫……罗若,你们就叫我若若吧。”我的眼神停留在了床边那一副丹青上。因为没有任何法力,我在九重天上只能看着一堆破烂书,玩些不成器的凡人的玩意儿,譬如花鸟、绘画、书法等等,倒也将挑剔眼光练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幅书法酣畅淋漓,暗藏锋锐,实为大家之作……
  ——对了,阿彻!
  ——天啊,我竟然,竟然忘记了他!
  刚刚醒来头还有点晕,忽然想到阿彻还在那帮人手里,我吓得六神无主,手指都纠结在一起了。他……他会不会有事?
  我在心里狂呼叫:阿彻,阿彻!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你醒了吗?快回答我,快回答我啊!你要是故意吓我,我便可再也不理你了!
  “若若姑娘眼光真好。”陶陶见我的眼神停在那幅书法上不动,以为我在揣摩是谁做的,便道,“这幅画是我们少爷的得意之作,写的是千古名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姑娘看这意境,多美!”
  我完全没注意她在说什么,只是凝神关注着心中每一丝些微的波动,只期望奇迹发生,能给我阿彻的回应。
  可是依旧令我失望了,他没有任何回复。
  ——果然,是他还未曾醒来?
  会不会他在中了毒之后,所有的仙力都丧失了?虽然他仙根比我深厚的多,然而在经过了影守那一役之后,他失了血,又一直在那房里,中的毒肯定比我严重数倍……更可怕的是,那帮人要拿他怎么样啊?
  我脸色雪白,立时从床上翻身下来,再晚一刻,怕就来不及了。
  脚刚触及地面,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险些一头栽倒。但是我也不能管那么多了,我要去找阿彻,如果他有事,那我也不活了。
  “若若姑娘,你干什么?”陶陶和阿香一边一个拽住我,“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不能下地的!少爷说了,你中的毒十分厉害,而且还有两种不同的毒□织在一起,还有什么什么的……总之就是很危险,你快回床上躺着去!”
  “不行——”我使劲挣脱她们,眼睛都要憋红了,“我要去救人,你们谁拦着我,到时候阿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非找你们算账不可——”
  “你这样子,还能救谁?”
  一个声音响起,杜离站在我面前,白衣白扇,俊美的嘴唇却绷得死紧。当我的目光一滞,好死不死接触到他的颈项时,轰的一声,血液就冲到了头顶,讷讷说不出一句话来。
  杜离看着我的表情,眼神竟然似乎也有一丝异样。我暗骂自己昨晚的孟浪之举,这下惨了,一辈子看见他都要羞愧欲死,看来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干净。
  “若若姑娘说要去救人,说如果出了什么事便要找我们算账……少爷,你快拦着她啊……”陶陶走上来,蹙着眉看向杜离。
  “你说的是你朋友吧?黑口黑面那位。”杜离勾起唇,冷冷道。他为何说阿彻黑口黑面呢?他明明挺白的。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要救人,你倒是有意思的很。”
  “你别管我!”我冲向前去,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难道我还期待着这人帮忙不成?……看来他很讨厌我,也不见得喜欢阿彻,我还是自己去吧,也省得受他的嘲笑。
  他却一把拦住了我,很不善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外面呼道:“老于,驾马车来!”
  “你干嘛?”我气哼哼地看着他。
  他还是没理我,拔脚往外走。
  白色靴尖掠过门槛的那一瞬间,才抛了一句话下来:“你跟不跟过来救你朋友?”
  这庭院着实不小,花木扶疏,青砖修葺的墙上开着月洞。我慌慌张张地尾随在杜离身后,他干嘛走那么快,我气喘吁吁,又不好意思唤他慢点。
  ……这人,其实心还不错啊……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大门,黑油皮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我心中一喜,有了马车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