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俩相忘
“对不起……”
鼻腔酸涩莫名,我狠狠咬着嘴唇,却依然让泪模糊了视线。
在莹莹的泪光中,我看见花朵再度盛开,洁白的风信子,红的玫瑰,蓝紫色的鸢尾……灿烂绚丽,如梦似幻。
太好了,太好了。
我向前奔过去,跌跌撞撞,我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我在找寻那个少年,他的嘴角如花一样盛开。
“阿舟,你为什么忘了我?”
我心一凛,急速向后望去!
触目所及之处,是一片空茫茫。
而那个声音似乎在空中飞旋!
“你为什么忘了我?”
一朵蓝色的玫瑰倏然化成了灰烬。
“你为什么爱上了别人?”
一朵紫色的蔷薇枯萎了。
“不,我没有,我没有!”
我站起来无措地呼唤着,心头混乱,我没有,我没有!是你自己忘记了我,忘记了我们的誓言,为何这时却又来指责我?
“你爱上了那个凡人……你忘记了我们的誓言……”
那个声音倏然弱了下去,调子蕴含着痛。
“既是如此,那我也只好——忘了你——”
“不!————”
所有幻影倏然消失,我依旧孤零零地站立在云端之上。
不是的……
不是的……
我没有忘记你,阿星……
不论我遇见多少人,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耳边的风,好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
你不会(炫)相(书)信(网)吧,自从你走以后,我就没有真正快乐地笑过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啊,只要你告诉我原因,我便不会再纠缠你了,可是你竟然连这也不给我,为什么……
如果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跟你一起离开,什么也不顾了,好不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是我的初见。你要是回来,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我们就一起走,仗剑天涯,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
如你能回来,我什么也可以不要了。
人的一生可以遇见很多很多人,然而蓦然回首,你会最先想起的那个人,才是你真正想要伴随的人吧。不论那个人对你多坏,你只记得他对你的好。之后过尽千帆,只是寻找和他相似的身影而已。
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他的那一个笑,春风再美也比不上它。我不提起,不代表我没有想起。你真正记住的东西,是不需要想的。
一滴温暖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缓缓睁开眼,奇迹没有发生,面前白雪皑皑,一片空茫。那个少年,他没有来。
——南极。
无尘无垢,正如当年我遇见他以前的心。
可是,为何在南极的路上,会是我当年和阿星一起去的山谷呢?我心中一凛,觉得不对。
“那是你的心魔。”
一个熟悉的女声,淡淡在身后响起。
亭亭玉立的血红色衣裳,雪白脸孔,那不正是蝶又是谁?
她竟然会在这里!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却如同中了魔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道如何是好,心情慌乱,只能讷讷看着她。
“若若。”她轻笑着,裙裾翩然,“你的心一直都在哭,你听到了么?”
我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失去规律的轻轻跳动。
……是哭么?这样说,是有些像了。
“你被你的记忆束缚了——你现在该知道,当年将你记忆锁住,其实是为了你好!”她灼灼看着我,长发飞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蝶,为什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感觉身体空空荡荡,就要飘飞起来。
“你的心沉溺在这悲伤的记忆,因而盲了眼睛!”她的声音,如尖锐钢丝刺着我的神经。
“你再也看不到爱你的人了——他很可怜,日日在你耳边唤,却只看到你冰封的心。你再也不能爱了,你知不知道?”
她说的,是阿彻么?是阿彻么?
不,他最后离开了我,他还是离开了我!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那个傻孩子。”她扯出一个笑容,很诡异,“他冒着危险,去忘殿解除你的记忆封印,你也重新获得了爱人的能力……”
我忽然懂了,睁大眼睛看着她——难道……难道……
“可惜你竟然爱上了别人……你知道他会有多伤心?” 她依旧残忍地看着我,字字如刀。
“别说了,别说了!”我狂乱地摇着头,看着自己的头发也在疯狂地飞扬,身体灼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怎样解除心魔?你告诉我,怎样解除它?”
她微微点头:“你的心魔,来自于你不知道你生命中出现的人,谁对你是最重要的。只要想清楚你最重要的人是谁,便能解除了。”
……我整个身体飘飘忽忽在半空中,似乎没着没落。
我最重要的人……
我最重要的人……
我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的,他对我最重要。
顿时,全身的颤抖止住了,我松了口气,缓缓看向蝶。
她挑着眉,唇边浮起一抹妩媚,“这样便好了……而那个凡人注定和你有一段宿缘,这也是无法之事,不能怪你。”
“宿缘,什么宿缘?”我忽然心中一动,却更加疑惑了,真的是那样吗?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我对杜离始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是曾经相识过,犹记得他的眼睛。
“天机不可泄露。”她故作神秘,“我猜,你现在是要去你师父那里吧。”
连这个她都知道?我心中大疑:“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哈……”她笑了,酣畅淋漓地,“你确定要去问你身世的真相?”
我点头。
“很好。”她歪头颇妩媚地一笑,“若若小仙女,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一身红衣,顷刻消失在天际。
南极
依旧剩我一个人,徘徊在白雪之上,心中纠结万端。
远远地,一个眉目依稀似曾相识的小男孩朝这边走了过来,大约八九岁光景,穿着白色褂子,和一个湖绿衫子的少女切切交谈着:
“阿兰,师祖说要寻的那个离魄珠,究竟是甚么物事?”
少女面容清秀恬静,扬起一条眉毛:“我还不是偷偷听到的,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要不你问你爹娘去,他们定然知晓。”
男孩皱皱眉,挠挠头:“你以为我没有问么?爹娘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只说是没什么要紧的物事,可我看不是这么简单,连师祖这等上仙都要寻求,肯定是个好东西。喂,阿兰,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找,找到了师祖定然会十分欢喜。”
阿兰用手指戳戳男孩的头:“阿亮我看你也忒托大了,连你爹这样修为的神仙都找不到,别说你一个小娃儿,连红色灵光都还没结成呢!”
阿亮苦着脸道:“阿兰你别笑话我,我还不是想让你帮忙,师祖说了,这一辈的弟子里只有你的灵力还不错,能够和当年的——当年的——”他想想,抠抠脸颊道,“那位阿若师姑稍稍比划一下。”
阿兰低下头叹了口气:“师祖还不是为了让你用功才这般说的,你毕竟是他首徒唯一的儿子,我听说那位师姑三千岁时就结了纯白色灵光,这等修为,怕是再过三万年我也及不上。”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到我面前。
我心中汹涌,忍不住走过去问:“这位小弟弟,你爹爹是谁?你娘又是谁?”
唤做阿亮的小男孩抬起头迷惑地望着我,大大的眼睛晶莹透亮:“这位姐姐,我爹爹叫蓝光,我娘叫溪岚。”
原来蓝光和溪岚成婚了,还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娃儿。
我站在那里,又是高兴,又是悲伤,竟然不能言语。
阿亮看我一眼,十分警惕:“喂,你是谁,你不是坏人吧,小心我用法术赶走你哦!”
阿兰扯扯阿亮衣角:“我看这位姐姐面相和善,应该不是坏人吧。”
“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阿亮撇撇嘴,斜眼看着我,拉着阿兰走掉了。
“师叔!”
忽然我身后转出一名紫衣青年男子,阿亮和阿兰忙跑了过去,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那青年男子眉目仿佛,笑起来时嘴角还带着一抹顽皮,我怔怔地看着,终于想起来了,他是临安,是我曾经伤了的临安,他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长身玉立,成了一个英俊男子。
阿亮对他指指我,他眉头微蹙,慢慢地走了过来,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位仙友,你是……?”
我强行压住胸口的冲动,微微一笑道:“我是来拜访仙翁的。”
他又看了我一眼,忽然瞳孔中闪出一丝火苗,却没有说什么,只略点点头:“仙友请这边来。”
我跟在他身后,心头越来越热,就快烧到喉咙口,却依然只能沉默。
“师傅正在清修,估计要过几个时辰方能过来。”在白玉砌成的小亭内,临安给我沏了一杯碧绿色的茶水,清澈透明,异香扑鼻。我记得的,是当年师傅奏完琴后最爱饮的云雾茶,以千年雪莲的第七片叶子冲泡而成。一晃,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我看着他的脸,那细挑的眉峰,那尖削的下颌,努力控制自己眼眶快要涌出的泪水。
临安没有看我,似是故意将目光绕开我,投向广袤的雪地:“不知道仙友找师傅有何贵干呢?”
我勉强笑道:“其实在下乃仙翁的旧交,偶然经过此处……便过来叙叙旧。”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如此说来,仙友来过南极?”
我点点头,心头一片空茫。
他却也无话,抬起手来饮了一口茶。
我忽然问:“这位仙友,你最近身体可康健么?”
他扑的一声喷出茶水:“仙友这问题问的真是有趣,难不成你是医仙,看出在下身体有恙?”
“哦,稍通一二……”我强自镇定,继续道,“看仙友的气色很不错,却似乎有些旧疾未愈,不知道在下说得可正确么?”
临安脸色一变,立起身来,清声道:“的确不错!”
我心一痛,做不得声。
“我少时曾被人击伤,幸而师傅法力高强,渡了千年修为给我,方保住我一条小命!”他声音中有着钝痛,我一愣,狠狠掐住了手心。
他沉默一会儿,好容易止住身体的颤抖,轻道:“不过在下这些年来,身体十分康健,请仙友勿要担心!”
我垂下头,用力一字一字迸出:“那——便好了!”
为什么?明明那么多次想要对临安说声对不起,事到如今,却又出不了口?我欠他那么多,如果连句道歉都说不出口,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会多么鄙视自己!
“你——”我讷讷开口,却见他转过身去对着一丛花木鞠躬道:“师傅,您来了!”
我心一紧,千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酸甜苦辣,愧疚、想念、辛酸、委屈,统统只想一气道出,我从小被遗弃,只有师傅对我好,将我收养,教我法术;师傅知道我的身世吧,他将我一直养在南极,不知道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师傅,对不起……
师傅,阿若辜负了您的期望……
师傅,阿若好想您……
“扑通”一声,我径自跪下,匍匐在师傅银袍之下。
全身颤抖,想说的千千万万,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师傅却也不动,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听见他淡淡却慈和的声音:“公主,请起来吧。”
我怔怔地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泪光中,看见师父悲悯的眼神,一愣,泪又汩汩流出。
“公主,请勿要折杀老朽……”他弯下腰来把我搀扶起,我早已哽咽不能言语,呆呆的望着他,泣不成声。
待我缓过来,只记得说:“师傅,阿若对不起您……”
“公主何出此言,老朽明白公主所受的苦,一切都过去了,请公主不要介怀。”师傅轻轻微笑,犹若清风拂面。
“师傅,您还是叫我阿若吧!”
“身份悬殊,怎可逾越。”
“倘若师傅坚持要这般叫,阿若便长跪不起!”我一躬身便跪了下去,听见师傅淡淡叹息了一声:“起来吧,阿若。”
我笑了,擦了把眼泪,站起来。
“阿若,为师知道你此来是为何。”师傅凝视着我,目光平静无波,“为师早已算到,也是你该来的时候了。”
我咬一咬嘴唇:“还请师傅告知于我,阿若的身世秘密!”
“你真的想知道么?”师傅深深看进我双眼,令我有一丝颤抖,“往事如烟灭,阿若,你确定你要知道么?何不抛下一切,做一个完完全全、无牵无挂的全新之人呢?”
“师傅,阿若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我顿一顿,舔舔嘴唇,“这么多年,我已明白,我要是一天不弄清楚,便一天不能做一个完全之人!迟早有一天……我会被这些秘密埋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