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黑
“姑娘,您先往这边请。”玉掌柜在前边引路,示意另一个头梳双圆髻的小丫头挑起右边隔间铺子的珠帘,边热情地推荐道:“我们这儿的衣服都是顶尖儿的,裁缝绣娘手脚又快,量罢尺寸,至多不过日就能成好,保管……”
“掌柜的,你这是不是没我能穿的衣裳?”
玉掌柜笑容一僵,让人以为偌大平夏坊连几件衣服都没,罪过可就大了,赶忙解释:“有是有,但姑娘您身量较高,合适的衣衫大多照着普通式样裁剪出来,用作样品供客人挑选使的。您这身气派,那些品次的东西可衬不上!”
玉掌柜眼刁,多少有点制衣行道高手的怪癖性子,执着于衣服和人得两两相配。何况她心里打着小算盘,估摸作几身精致服饰卖出去,凭这姑娘的模样气质,肯定抢眼得很,也算变相给平夏坊作宣传不是。
涵阳就是想早点置办好衣物,她生性不爱打扮,更不耐烦管玉掌柜心里惦记着的小九九。硬逼着玉掌柜带去看了那几件“品质不怎么地”衣衫长裙,其实平夏坊哪里有次等货?就算是普通样装,衣边裙角都算针脚细密,花式绣艺精致华美。
随手指了几件衣禅裾裙,都是简洁方便的款式,让接待丫头包裹齐整,缴付银两便罢了。
“姑娘哎,您再考虑考虑……”
夏掌柜一边结账,一边不甘心地再劝。
“夏掌柜,我记得平夏坊原本一直是陈掌柜打理,什么时候换人了?”
“呃?姑娘认识我师父?”夏掌柜有些惊奇,回道:“三年前师父就回乡了,平夏坊由我出钱盘了下来。”
“你们颜当家的,最近可在东陵?”
夏掌柜心里一惊,脸色有细微的不自在:“姑娘您说笑了,这平夏坊哪里来的姓颜的当家?”
当朝左丞相颜衡一家可不得了,老父官场得意,一双儿女则是商场逍遥,颜氏商铺开遍大江南北。
不过平夏坊是当初颜小姐年岁尚小,一时兴起整出来玩耍的铺面,当初找的就是外姓人顶“当家”位置,除了少数几位,旁人轻易不会知道平夏坊其实也姓“颜”。
“夏掌柜,我与颜小姐有些渊源,算是故人吧。”涵阳取出一封书信,放到桌面上推到夏掌柜面前:“劳烦将此信交给颜小姐,她自然明白。”
说罢,取了衣物转身即走。
一无名贴,二无信物,颜府为堂堂超品左相居所,贸然登门,只怕会被当成居心不良的攀附之辈,届时莫说见面,兴许连求见的消息都通传不进去。
平夏坊为颜绾绾私设,涵阳既说得出其中关节,夏掌柜心存怀疑,必然不敢将消息压下,那封信不定即刻就会传到颜绾绾手中。
东陵 京城 颜府
侍女上了两杯闽红香茶,摆放几道吃食,便退了下去。
颜绾绾看不得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把一盘甜酱千层饼往前推了推,说道:“可是公主又挑你错处了?”
摇摇头。
“那,是小娃娃的病情加重?”
听说小孩子身体娇贵,受了病不好好照顾会变得很麻烦。何况儿子生病,当娘亲的必是不好受的,颜绾绾再猜。
依旧摇头。
“唉,我说到底是怎么了嘛!”
当年受人所托,忠于人事,几年光景下来两人也算得上是朋友。她最经不起这人低眉顺目,楚楚可怜的模样。
没辙,索性摊开问个清楚。
“我,我前两天回城时,似乎见到小姐了……”
竹秋韵喏喏道。
颜绾绾当即坐直身体,正经问道:“真的!?你可看得清楚?”
竹秋韵摇摇头,泫然欲泣:“只瞅了一眼,背影是很像,但比小姐身量高上些许,不曾看得正面那人就不见了……”
“这都好几年过去,她合该有十七岁了,长高不稀奇。”颜绾绾喃喃自语,才兴起一点希望,转念深思,却又觉得渺茫:“可这掉下万丈悬崖,哪里是那么容易活命的。若平安无事,国师是她师父,又已经回到东陵,她哪里有不回来的道理?”
“唉。”人摊软着又趴回桌面上:“我倒也想见她。不过,你这次可能真看岔眼了。”
“小姐。”房外传来通报声:“平夏坊的夏掌柜在府外求见。”
“咦?”颜绾绾一挑眉,心想前两日才报过,怎地又来?
“直接带她过来。”
“是。”
竹秋韵起身,正想告辞:“颜小姐,既然你有要事商量,我先回杜府去罢。”
“不急,你先到内厢坐会儿。”
不多时,夏掌柜便被带到颜绾绾面前。
夏掌柜先行了个半理,后取出信件交予颜绾绾,并把早晨碰到那位小姐的前后经过详细说道。
颜绾绾听这描述,心中不由又是惊又是喜,三下五下展信而阅。
夏掌柜透过光,隐约瞧见那信上不过几行笔墨,偏偏大小姐喜形于色溢于言表。
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总算归位,想来那姑娘与颜家大小姐,果真是认识的。
夏掌柜事情办完,便告退离去。
颜绾绾待人一走,立即活蹦乱跳着朝内厢喊道:“秋韵!秋韵!你快出来,看看,看看!”
竹秋韵疑惑地问道:“怎地这样高兴?”
一张信纸径直递到眼皮底下,接过仔细看着。
忽而眼前一片朦胧,竟是泪水迷糊了视线,晶莹地泪珠儿顺颊流下,滴在纸上,留下一枚圆点。
一手捂着嘴,竹秋韵喜极而泣,低声自语:“小姐,小姐你果真活着……”
七月二十六
帝都内城 明祥街 如意酒楼
如意酒楼开张不到十余载,按理说,这样的“新秀”在百年老店扎堆的京城实在不易出头。偏如意硬是异军突起,如今俨然已经成为酒楼行道上的龙头老大。
它资历不是最老的,但背景和财力却是最厚的。
如意酒楼老板禄广忠,年近四十,生得是肥头大耳,体宽腰圆。别瞧他这副模样。却有个如花似玉的好妹子,嫁给工部尚书巩敕当了二房,极是收宠,生了长子长女,隐然还压上正妻一头。
禄广忠得了裙带关系,加上禄家本就是江南富贾,威逼利诱,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个遍,硬是把最好的大厨跟铺面抢到手,开了如意酒楼。
禄广忠虽然口碑不好,毕竟用的是最好的大厨,最上等的材料,菜品样式也最多,生意红红火火,确实赚得盆满钵盈。
如意酒楼每年净赚数十万两,其中一成红利须孝敬给巩敕,依仗这层关系,禄广忠平日嚣张跋扈,作威作福,三品以下官员他都不怎地放在眼里。
“禄大爷,禄大爷!”
禄广忠十根圆润肥滑的指头正把檀木算盘拨弄得啪啪作响,算计上半年的入银,正让他眉开眼笑,却听闻台面上的掌事咋咋忽忽地冲进来。
绿豆眼一瞪,不耐烦道:“干什么!吵得爷心烦!”
“大爷,对不住,对不住。”那掌事忙赔礼:“外头来了贵客,还没进门儿呢,小的寻思着大爷可能会去招待一二,就赶着来通报了……”
“什么贵客?”禄广忠白面团似的肉脸一皱。
这掌事算是禄光忠的得意亲信,素来谨慎圆滑,既然他觉得是“贵客”,就八九不离十。
禄广忠一边炫…书…网整理衣着,示意小厮带路往外赶,一边听着掌事回报。
“是颜府大小姐,领着下人丫鬟,后头还跟着位夫人。小的看不大清楚,但那样貌,约莫像是最得杜子笙大人宠爱的竹姨娘。”
“呔!”
禄广忠咋舌,果然都是慢待不得的姑奶奶们。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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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再相逢
更新时间:2011…2…14 13:05:03 本章字数:3805
“禄老板,四上间可还有空的?”
虽然颜家不涉足饮食业,但商场不分家,颜绾绾对禄广忠还算有印象。
“有,当然有!颜小姐请往楼上走。”
四上间是如意酒楼最好的四间包厢,分以“梅、兰、竹、菊”作号。服务周到,隐蔽性强,专门备给达官贵人使用。
“那好,旁边再开一间小厢。”颜绾绾回头,叮嘱几位丫鬟仆妇好生照顾竹秋韵。
“辛苦禄老板了,一会儿若有位姓司徒的姑娘,劳烦您通报下面一声,让他们直接把人领到这来。”
示意婢女取出几锭纹银递将过去,禄广忠哪里肯收,连连推拒,道是算他做东请客便是。
颜绾绾深知商场往来,索性承下禄广忠这份意思。
“禄老板,今日我借您这儿的光会一会故人,不过我那朋友最不喜教人打搅,所以还希望能清净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禄广忠点头哈腰道:“颜小姐只管放心,就连只苍蝇,小的也不会放进去!”
亲眼见那颜家小姐进了厢房,禄广忠连忙对掌事耳提面命一番,尤其强调不得慢待“司徒小姐”云云。
掌事拍着胸脯保证,方才安心地回到内室继续清点账目。
闹市街边,一名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公子嘟囔着生闷气,自顾自地在前边走,后头接葫芦似的跟着七八个仆从。
小公子腿脚灵活,左拐右拐地又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累得那些仆从紧赶慢赶,又不能逾越奔到主子前头,好生辛苦。
京城贵人多,普通百姓多少有些眼色。远远瞧见那小公子都会避开,生怕不小心磕着碰着,反倒惹上一身麻烦。
小公子年岁不大,身上衣裳虽然素净,但仔细辨认,手工衣料都是上上品。人又生得粉雕玉琢,眉清目秀的,通体贵气。
后边领头的仆从面白无须,带几分女气,剩下个个都是孔武有力,腰圆体壮的,哪里像是仆役?根本就是侍卫!
“三……三公子哎!您,您小心点儿!”
白面仆从嗓子尖尖细细地,一路上跟着喘得不行,还不忘冲着前边叫唤。
好不容易揪中小主子的边袖,不敢用力扯,只能挂上死命跟着。
“公子,您跟奴才回去吧,不然,不然教娘……夫人知道,奴才非得被打死!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滚开!”
小公子一甩袖子,回头猛地把白面仆从推倒在地,一脚当胸踹去,怒喝道:“教你们这些狗崽子胡乱说道,教你们咒我皇……姐姐!姐姐才不会死,姐姐怎么可能死了!”
见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几脚丫。
小公子穿的是实打实的厚底靴子,那白面仆从被踹得嗷嗷直叫唤,又不敢躲,只能生受着!
“公……公子,您的姐姐们当然没事,可都好好地呆在宫……在家里呢!”
白面仆从嘴上小意安抚,心窝子痛得不行。恨恨地想:回去定要将那几个碎嘴贱货逮着,狠狠抽顿鞭子!不晓得从哪儿刨出来的陈年旧事,说便说罢,还教小主子给听到了!惹出这么一桩,这不是要他的命!
小公子一咬唇,愤恨道:“我才不信你们说的,我要去问国师!”
说完,一溜烟又跑了。
白面仆从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起来,冲后头气急喊道:“快,快跟上!小主子少一根毫毛,咱们就都等着玩完吧!”
本来没什么大事,偏生一个赌鬼赢了两钱银子,喝得烂醉从酒肆里歪歪扭扭地画着八字步走出来。小公子走得急,烂赌鬼不长眼。
“砰!”
两人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小公子身子轻,一下就被冲到了路中间。
一辆满载布帛的运货马车正巧奔来,因在集市,马车的速度本来不是很快,因小公子出现得太过突然,待马夫发现勒紧缰绳时,已经有些迟了。
人与马匹之间尚有一定距离,若机灵点是可以完全避开的,或许手脚会有些擦伤,但性命无碍。偏生那小公子瞪着前方,竟似被吓傻一般,木愣愣地动弹不得。
白面仆从惊得胆儿都要破,他们方才被行人阻着,慢了几步,现在就是ha翅都赶不急了!脚一软,坐地哀嚎道:“娘唉!”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绿影掠过,将那小公子堪堪抱离马蹄之下。
涵阳无奈地看着怀里僵硬的小孩儿,模样长得不错,好像还有点面善,就一双乌溜溜地眼睛瞪着她一动不动,傻乎乎的。
伸手一探那孩子脉搏,没有大碍,估计只是被吓到了。
本不耐烦管这闲事,谁知道刚出拐角,迎面就来这遭。大白天地观赏血肉横飞可不美好,索性顺手就捞了一把。
“以后多看着点路,别马车来了都不会躲,笨死了。”
见这孩子的家仆赶到,涵阳随口念叨一句,把人放下,干脆地走了。
“奴才的三爷唉,您可吓死奴才了……”
白面仆从腿脚还抖着,指挥侍卫把那烂赌鬼跟车夫都捆个结结实实。
小心翼翼地瞅着小公子,又不敢近身检查。
以前听说小主子小时被马惊过,想来时留下了阴影,起先才怔住了,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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