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飞花






少白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个人,才几文钱,想知道多少事啊?”

陶老爹坐在门口吸烟,看到二人回来笑道:“我说送个信竟去了那么久,原来两个一块回来的。”少白搔头傻笑,陶老爹催他跟小毅进屋入账去了。

“静园小子今天来了,”陶老爹跟在女儿后面进来关上门,“说要让你演七仙散花,在七缘大庆时全城百姓面前吹笛,叫我少给你差使,好多点时间排练。”说着坐在炕上吐着烟圈。

陶征明虽刚四十出头,但一头白须白发,因在前朝曾官及太尉,旧知常称其为“陶公”,街坊邻居则习称“陶老爹”;老爹精力旺盛,身强体壮,丝毫没有老衰之象。几十年来沙场、江湖上的拼杀历练出了陶老爹坚强如铁的意志和过人的睿智和眼光。纵行九州拜师无数,以天星棍法威名远扬;又因其身材较小巧细瘦,被人称作“齐天大圣”。陶征明年少时跟随东渤野王功名赫赫,十三年前娶妻林氏,此后两年便投诚南越平国里应外合打垮东渤新君,建立了南越人统治的东平国。士人们之间都知道,当时新贵族纷纷排挤前朝旧臣,几次政治暗斗把无心名利的陶公一点点从高位上拉了下来;林氏又早逝,老爹现在领个街长之职,自己开店做货运生意。但他过去的威名功绩仍然为他赢得了江湖上和百姓们的尊敬。

花群跟爹说两句话,走进来端烛台,十二岁的小桃从柜里找出灯芯拿来递给她,悄悄说:

“花群姐演戏我也想看呢。”

花群弹他额头一下:“还看我,你看你,又打扮得像女孩子一样,今天马步蹲够时辰了没?男孩子功夫要练不好怎么走江湖……”小桃被她训得嘟起嘴来。

林大志此时进门插道:“不是男孩子不照样练功吗,小时候妹子你练拳时动不动就把小毅给打哭了,在外面也老是打架,可给我造了一堆麻烦。不过现在可好,小毅那家伙被妹子打上瘾了,越打他越高兴……”

花群急赤白脸地与大志理论,陶老爹对小桃说:“当年花群她娘可是七仙里的牡丹仙子啊,那舞跳得倾国倾城……”

“哎?师母不是衡州驻军总教头吗?咋又成牡丹仙子了?”大志插言道——陶老爹每隔几天都能讲一种关于亡妻的身份的故事,每个都离奇得很,花群早就懒得问了。

小桃只抿着嘴笑,这时少白和小毅回来了,前者听了老爹的话说:“不说师母如何,就怕花群生来更像师父,上台去耍两棍、踢两脚,反倒好看些。”

众人大笑,花群站起来冲着少白说:“你还别笑话我,我就偏上台打拳去,保准比那病歪歪的舞强得多。”

众人欢呼“花群威武”,和每天一样、开始了晚饭前的闹腾。陶老爹再吸一口烟,看看一屋子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再看看墙上挂的花群娘绣的百花锦,微微叹口气;烟圈飘向渐渐暗下来的蔚蓝天空。白色的烟如缥缈的仙女般飞旋舞动,慢慢飘上屋顶,带着陶老爹的想象升入白云之上的天庭。

“雍贵妃驾到——”听到这么一声郭子敬的魂都没了。小王爷失踪两天了,大内侍卫都没有消息,纸快包不住火了。此刻他只有撅起屁股跪在岳阳宫殿前,等候领受太妃不可想象的狂怒。

“小郭子,王儿呢?”郭爬都爬不起来了,只结结巴巴地说:“在……在……”雍贵妃并没心听他支吾,径直走进寝宫里面,放声说道:

“王儿,为何不来看哀家?哀家这两天好寂寞。”郭公公脑袋恨不能把地面拱出个坑来,再也不敢抬头、只像蛤蟆一样死死趴着。

“母妃何必亲自来望,遣人叫儿过去就是了。”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抬头看见王爷和贵妃手拉着手从寝殿出来,一阵惊疑交加,不觉头重脚轻差点栽倒。

“孩儿这两日兹务繁忙,冷落母妃还望恕罪。”王爷说,贵妃慈爱地抚摸王爷脸庞,又转向郭道:“小郭子你也是眼瞎了,怎么让王爷穿得像平民似的,成何体统?”郭盯着王爷的褂子马甲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臣……臣……”

“母妃莫怪罪公公,只是孩儿一时兴起,托人买了书生的便服在寝宫穿穿,倒也舒服方便。擅自取乐罢了,不碍事的。”

“王儿高兴便好。小薛子去哪儿了?怎么不在驾前伺候?”贵妃四处张望。

“哦薛儿昨夜感风寒,我让他取了药回宿舍休息了。”

“这小薛子也是个弱根,风吹吹也倒了去,待哀家再去给你找个好人来。”

“谢母妃关心。”……

送走雍贵妃后,王爷关门回身走到仍跪着的郭公公面前。那公公抬头看着主子越走越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恐惧,浑身也抖得像筛糠似的了……

第四回 知音

五天艰难的训练之后,花群终于可以熟练地边跳方华舞边吹笛了,而且也开始明白为什么书院的节目越来越不受欢迎。拿‘七仙散花’来说吧,演员的资质都不错,但一个个改不了大小姐脾性,大多数人不愿意用心演,也配合不好。曲子虽然好听但略显阴郁复杂,有种曲高和寡的感觉,百姓们在节庆时很难接受这种音乐。方华舞那动作也太过阴柔,且七个舞者的动作过于独立、缺乏组合,体现不出群舞的特色。

虽还没去过翟家,但花群和玄音的关系已经越来越好了;她花群本来就是活泼随和之人,之前惊艳于翟小姐外貌,又惧其身家赫赫,只得随时小心尊重;后来见她和善可亲、宽容大度,便愈发与其熟悉亲近起来。这当然引起了五朵金花的熊熊妒火;好在每次玄音都会及时发现“火情”、挺身帮助花群,恰到好处地维持着排练室内的人际状况。

花群之前就零星地把些个关于方华舞的微词透给玄音,恰巧玄音也抱有想法,两人一拍即合。她们两下里都琢磨了些新动作,休息时就悄悄凑到一起交流切磋。令花群没想到的是,玄音的武功底子好得很,做起花群编的“飞鹤盘云式”(其实是改编天星十二拳法的飞鹤踢)既流畅又潇洒,着实让她大吃一惊(同时不情愿地在心里承认:比自己跳得好看多了)。两人都觉得有趣,就这么私下里对方华舞做了许多修改。

花群估计五朵金花知道之后肯定只会嘲笑,便叮嘱玄音一定对其他人保密。这天两人等那五个走后偷偷把慧林师父挽留下,让她看了她们新编的舞蹈,竟大受褒奖。两人喜形于色之时,慧林又泼上冷水道,要想变更节目,非获得总监静园和院长枫婆婆首肯不可。

说到这慧通院长枫如月,江湖人称枫婆婆,偌大京城谁人不知!出身前朝名门,却拒做妃子而立志从政,曾官至工部尚书、礼部行事,据说为官精明强干、清正廉洁,十五年前告老辞官后以终身积蓄重修前朝贵族的玉瀚学堂,即当今慧通书院。虽已退出官场多年,其旧僚、学生中如今叱咤风云者不在少数。过去的十五年间每到动乱时期,都是老院长临危不惧力挽狂澜,拼死保卫书院和师生;书院今天的蓬勃辉煌,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枫婆婆的励精图治和威名远播。

入校之前陶老爹不止一次叮嘱过花群,书院里要是遇到枫婆婆务须万万谨慎、处处小心,否则吃不了兜着走、前途堪忧,等等;人称“齐天大圣”的陶老爹如是说,花群在害怕之余不由心里纳闷这尊如来佛究竟有何神通。

在校两年,花群只远远地望过几眼院长,唯一的印象就是个刻板的老太太,似乎不太好说话。故这时听慧林说要征得院长同意,不由有些沮丧。玄音安慰道,院长未必会藐视她们,毕竟院长首先考虑的也是演出的效果和书院的名声,好的改动没有理由不接受。花群勉强同意,但不管如何,都先要过静园那关。

“不用看了,我马上跟院长约时间。”两人讲完来龙去脉刚准备跳给静园看就被他制止下。

“啊?难道你不用先检验一遍?”花群惊问。

“嗨行了,我信任你,”静园笑着对她说,

“们俩,”看到玄音的表情忙加上,后者脸微微红起来,两手叉在背后开始轻轻地前后摇晃。

花群无奈地皱皱眉,其实心里有点感激;静园点上烟斗;

“还愣这儿干嘛,还不快去练好一点,省得在院长面前丢我的脸!”自己悠然自得地含起烟嘴。

那两人反应过来,急得什么似的,忙抄起笛子笙子告辞离去。临走前花群又缩回头来冲静园喊了句“少学我爹抽烟”才跑走,静园会心一笑,缓缓地吐出烟圈。

当天晚上小毅他们夜巡时,听到仓库里有奇怪的声音。

“这不是女人的声音?”一伙计问,小毅大惊道:

“小时候听人说过,年岁久了的仓库里面会有白老鼠成精,变成被吃掉的女人的样子引诱男人,谁要是被抓到了骨血和脑髓都会被吸干!”

小桃听了一阵战栗:“别说得那么吓人啊小毅哥!花群姐又不在……白鼠精什么的,哪能的事……”

“哪能的事……”伙计们重复道,但一个个看上去都很没底。结果一群人前推后搡好不容易进了仓库,小毅被推到最前面;大家悄悄绕过货物堆朝声音那边走去。

“这不是七缘歌吗?白鼠精会唱七缘歌吗?”小桃问。

“闭嘴,别出声!”大伙忙制止他。一群人战战兢兢地挪过去,伸出头一看,只见运布的箱子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跳一跳,一边唱着歌;突然那影子转了起来、猛地飞到空中——

众人顿时大骇,有人尖叫道:“妖怪啊!!扑过来啦!!”

这一下不打紧,大家全都大叫着争先恐后地跑出去,小桃被挤到后面跌倒在地,回头一看,那白色影子慢慢靠近,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陶老爹和大志笑得喘不过气来。大伙坐在堂屋里,刚刚把仓库里的事情告诉他俩,小桃还在那抹眼泪,身边站着一脸不爽的花群。

小毅一脸错愕地说:“不是吧二掌柜,再怎么紧急也不用一边巡夜一边练舞吧?还跳得那么恐怖,吓死人了……”

花群气得一拳将他击倒在地:“你可以去死了,”然后在众人哄笑中叹口气暗想,就是因为恐怖所以才要练啊……

结果静园那里很快就有了回音。枫婆婆每月逢三七及月初末例行巡视学校,听了静园的报告允许花群她们在下一次巡视时(就是第二天)到婆婆面前现场表演一次,配舞动作更改与否,婆婆会自行判断。一听到这个消息,花群就急忙抓住玄音的手说:“翟府,今天叨扰可以吗?”玄音一愣然后微笑着说:“随时恭候光临。”

虽然心里有枫婆婆这块大石头压着,一进门还是被翟府的富贵堂皇给震住了。果然是江南商会会长之宅,气派不输将军府啊,花群想道。她跟着管家穿过曲折游廊、经过正厅、耳房、厢房,一路惊叹于建筑的精巧华贵和庭院的优雅别致:有杏园、桃斋、竹苑等等,草木依依、山水相衬,真是观奇趣自八方四海,赏美景仿天上人间。

花群一路见了些下人,皆静气敛声、毕恭毕敬;整个宅子肃静有序,没有一丝虚浮躁动之气。花群自以为商人家中自会多些生意来往,见者情景有些奇怪,便问玄音父母所居何处。管家竟说老爷太太居于祁州,此处乃小姐独居;花群震惊自不必说,心想玄音年纪这般就需自立,把持这一大宅子就够不容易,还那么用心和自己排练七仙散花,真是太难得了。正想着,就拐错弯差点闯进玄音书房。

“你们家真得太大了,我一个人在里面肯定就迷路了。”终于见到玄音之后花群窘迫地笑道。

“我都不敢一个人在家里乱跑,会走丢的。”玄音嫣然一笑,花群又一次觉得自己被融化在了这笑容里面。

玄音在舞房里只穿一件青色春衫和黑丝长裤,长发披下来束成马尾,显得清爽素雅。房间里也同样风格布置,四角放着瓷瓶插着白梅。花群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白鞋和破了边的麻布裤子,觉得自己来真是玷污了这漂亮的房间,一时踌躇在门口,不敢走进去。

“时间不多,我们开始吧!”玄音说着走到门边,向她伸出了手。花群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不觉又有了勇气,抓住她的手跳了进去……

练了一个时辰后,中间休息,仆从端上茶和自制的桂花糕,花群咬了一口大叫起来:

“天!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玄音见她这般开心不由忍俊不禁。

两个人配合地越来越好了,而且掺了些武术动作之后,花群做起来也得心应手多了。花群发现她越来越能感受到这曲子中隐藏的那份热烈、奔放和蓬勃,这些原本完全和七缘歌没关系的情感竟随着配舞动作的改变而渐渐被发掘出来;更奇妙的是,花群现在在演奏的时候,如果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副色彩的鲜明的图像,虽然除了模糊的光影以外看不清任何物体,但花群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感包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