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程雪嫣还未来得及露出一丝冷笑,便听门板一响,待回过头去,只见一团玫瑰红跌跌撞撞的从那翠织金秀的帘下滚了进来,直滚到床边方停住,声泪俱下道:“爷,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有事,让念桃怎么办?让咱们的孩子怎么办?孩子可不能没有爹啊……”
程雪嫣的脑子轰的一声,急忙看向这个跪着的女人,但见她长发披散,凌乱的铺在背后身前,稀疏的发梢软软的搭在圆滚滚的肚子上……
此刻方觉温柔的玫红色竟也是刺眼的,会令人头晕目眩,她不得不死命揪住天青色的丝罗床幔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你怎么来了?”顾浩轩顿时冷起脸。
“爷病体沉重,念桃怎能不在跟前伺候?”目光移至他唇边的水渍,忙卷了袖子抬起手去擦。
顾浩轩皱眉躲了:“你快回去吧,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爷可是伤了腿,大夫说怕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三姨奶奶,爷的腿……”小喜怕她胡言乱语的吓到程雪嫣,急忙插嘴。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念桃厉声喝道:“是奴才就该守奴才的本分!你看你把爷折腾成什么模样了?笨手笨脚,滚开!”
她扭着笨重的身子站起,看不见般的顺势将程雪嫣挤到一边,偎在床头,亲亲热热的拉了那锦被要给顾浩轩盖上。
顾浩轩一把夺过被子:“这里没有你的事!”
“怎么能没有我的事呢?”念桃极尽妖娆:“爷病了,做妻子的就应该伺候床前,哪用得着不相干的人插手?”
这是在说我了?程雪嫣想道,可是此种情形她是反驳不得的,毕竟……她,是他的妻子……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冰彤啊,多日不见,不仅模样变了,连名字都改了呢……”碧彤装作若无其事的甩了一句。
念桃的脸顿时涨作红色。
冰彤……这个名字原本是程府下人彤字辈中最好听的,可是却偏偏有个“彤”字,有了这个“彤”字,就说明她是个下人,是个奴婢,是个……于是,一旦侥幸翻身,立刻换了这名字。
她也知道,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身孕让她摇身而变为顾三公子的姨奶奶,不知令多少人眼红。大家背地里都在嚼舌头,提及她只用“冰彤”二字,似是要故意把那不光彩的过去粘在她身上,故意让她时时记起,故意让她不自在。
仗了这身孕,她去夫人那哭诉。夫人惩治了那些嫉妒她的下人,自此“冰彤”这个名字便在府里消失了,却不想今日又被提起,提起的人还是碧彤,不禁怒火中烧。
“哟,原来是碧彤妹妹啊。你瞧我只急着爷的身子,竟没看到妹妹在这,真是失礼失礼……不过妹妹怎么会在这呢?”
她装模作样的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程雪嫣身上。
程雪嫣只觉那目光似裹着利刃,狠狠的刺了她一下。
念桃却立即眉开眼笑,惊喜万分:“大姑娘怎么来了?这多时不见,身子可好?念桃自嫁了爷,天天忙着伺候爷的饮食起居,也没有时间去探望大姑娘……”
她作势要施一礼,却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略带浮肿的手抚着肚子,腼腆却有不无骄傲的说道:“我现在身子不便,也就不行这套虚礼了,再说……你我现在也不必……”
碧彤一声冷笑:“还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也不知刚刚是谁说的‘是奴才就该守奴才的本分’?”
念桃亦回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谁忘了身份。这是太尉府,我若看着原来的情分,尊你是客,不过你充其量只是个丫头,而我是三姨奶奶,按理你是应该向我行礼的!”
说着,便拿下巴对着碧彤。
碧彤大怒:“也不知是谁用了卑劣的手段成了这所谓的三姨奶奶!”
念桃的脸红得似乎只要扎一针,就会有无数红色喷出来:“若说卑劣,谁能及得上你碧彤?你是看自己的诡计不成倒便宜了别人所以才对我充满嫉恨吧?”
局势斗转,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了碧彤身上。
碧彤顿时语塞,憋了半天,方一跺脚,夺门而出。
程雪嫣急忙追了出去。
顾浩轩见她跑了,就要跳下床,小喜和念桃都拼力拦住。
这念桃一准是打定了主意来欺负雪嫣的。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当初使着下三滥的手段成了妾,雪嫣也没说什么,这会反倒挤兑起主子来了。
心下急怒,手使劲一挥。
念桃后退好几步,险些坐地上,这一惊一动的,顿时牵得肚子抽痛起来。
这肚子可是她唯一的倚仗,万一出了什么事……
她的脸霎时就白了,捧着肚子缓缓坐在地上,只嚷着要看大夫。
早有人全方位监视轩逸斋的动静,于是只一会工夫,戴千萍便带着人呼啦啦的赶过来。
一进门,只见顾浩轩和小喜在床边拉扯,念桃靠着桌腿坐在地上抽泣,而那主仆二人不知去向……
未及她发怒,念桃便爬过来抱住她的腿,声泪俱下:“大姑娘见我怀了爷的孩子心生嫉恨,将我推倒在地便逃走了……”
鎏金瓷枕“啪”磕到桌边,碎裂在地。
念桃立刻发出一声惊呼,躲到戴千萍身后。
“贱妇!”
顾浩轩只恨自己动弹不得,否则恨不能上去撕了她。
“我早就说过,让她来就是个错误,她自己生不了孩子也便罢了,竟还要断了顾家的香火,我这就去找老爷……”
“三姨奶奶是自己摔倒的!”
小喜突然挺身而出。
戴千萍止步,回头怀疑的看着他,但见他少有的正气凛然,不觉又瞧了瞧念桃。
“夫人,小喜在说谎,分明是大姑娘推了儿媳……”念桃哭得几乎扑倒在地。
戴千萍皱眉片刻。
按理这争风吃醋的事是常有的,大儿子浩然那边天天都要闹几场,另外,即便再不喜欢程雪嫣,可毕竟相处了三年,她那性子似是做不出来这等事,若她也是嫉妒之人,念桃也根本怀不上这孩子,虽然今天的重逢她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意外……
“她去了哪里?”
“追碧彤去了。”小喜对答如流。
主子追丫鬟……真是少有之事!
戴千萍深吸了口气:“给我找她回来!”
159别有隐情
“是。”
小喜立刻跑出门去。
“你也起来吧,地上凉,你就是不想着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
“儿媳……”
戴千萍一听她这自称就头痛,若不是看在那肚子的份上……
念桃见她脸色难看,只得自己爬起来。
“马上要足月了,就算再有什么事也先忍忍,孩子要紧,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你明白的。”
念桃不禁打了哆嗦,垂手立在一旁。
“先回去吧,待会让大夫去瞧瞧。”
念桃也不敢逗留,艰难的屈了屈膝便去了。
戴千萍看着她粗笨的背影:“一会让双叶和落英过那边伺候,别让她动不动就跑出来!”
端儿立刻领命出门。
屋里只剩下母子相对。
戴千萍看着桌边的碎瓷,摇头叹道:“我早就说过,你就是再怎么不如意也要顾着她的肚子。聂大夫说了,是个男胎,这可是……”
顾浩轩立刻面冲墙躺着:“是男是女又怎样?有没有孩子又怎样?”
戴千萍气得冲到床前,举手要打,却又不忍心的放下来。
“小祖宗,你怎么这般糊涂?你没有功名,若是再没有个儿子,你将来还能在此站住脚?我和你爹在时还好说,可万一……你要早做打算。虽你们哥仨都是我生的,可是你大哥是户部侍郎,不用我操心,再说他那媳妇……”她摇摇头:“你二哥身体又不好,保不准哪一天……”
她声音略带哽咽。
顾浩轩转过身:“二哥会没事的,二嫂人又贤惠……”
“别提她!”戴千萍顿时冷起脸:“若是不因为浩仁的病,我才不会抬一个丫鬟做儿媳!”
“娘,只要她对二哥好,二哥又喜欢她,两个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
“好什么好?一个丫头,说出来只会给顾家丢脸!”戴千萍恨恨的戳了下儿子的脑门:“你也是,少给我想些没边没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的打算,我看你似乎也……”
顾浩轩别开目光。
“打小你爹就一副看不上你的样子,实际上你俩是同样的一肚子鬼主意。我可告诉你,她虽是来伺候你,是因为欠了咱们家的,你可不能心太软,别人家掉几个眼泪就把你迷惑了。休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再收回来也是脏水,给自己脸上抹黑……”
顾浩轩不耐烦的蒙住脑袋,被子却被戴千萍掀开:“你也别不爱听。别的事我都可依你,这事坚决不行!我估摸着她这次回来就揣的这个心思。一个被休回家的女子,再嫁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她就不会权衡轻重?不过她再怎么想是她的,你不能动心思,娘已经给你看好了王御史的女儿王倩,咱要是和王御史联姻,那你……”
“嘭”。
门被撞开,小喜大惊失色的闯进来。
发现夫人仍在,立刻跪倒在地。
顾浩轩急忙从床上坐起:“人呢?”
小喜瞧了瞧夫人,犹豫片刻,仍嗫嚅着说了出来:“大姑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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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彤已是默不作声的哭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还是绮彤将晚膳送了来。
程雪嫣见她虽是瘦了不少,精神却还好,也就稍稍放了心。
待绮彤走后,程雪嫣摆了碗碟,吃了两口,回头见碧彤正望向这边,也不招呼她,继续吃自己的。
已是大半天了,问她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哭,不禁让人想起念桃的话,难道真的是碧彤搞了什么诡计结果却被别人捷足先登?这么说顾浩轩对念桃不过是……
心绪有点乱,今天的一切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过顾府的复杂,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复杂,而千想万想中,却单单漏了一个冰彤,而因了一个冰彤,却又牵出碧彤难以言说的前事……自己的身边到底有没有一个可信之人?
闷闷的吃了饭,简单梳洗一番就睡了。
朦胧中似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忽的惊醒,却见床前跪着个人。
“碧彤……”她失声叫道。
“姑娘,”碧彤嘤的哭出声来:“奴婢请姑娘恕罪……”
似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重新压上一块。她一向视碧彤为姐妹,若念桃所言是真,她真不知今后要如何面对这个丫头。
“起来说话。”
“不,奴婢是罪人,奴婢不能……”
“违抗主子的命令才是罪人,你选择吧。”
碧彤抽泣着想了想,站了起来。
“过来。”
程雪嫣往床里靠了靠。
碧彤看着空出来的地方,鼻子一酸:“姑娘……”
“哭了大半天你不头晕吗?快躺下说话。”
碧彤又哭起来。
“唉,我也累了,你继续,我先睡会。”
说着,当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她听到碧彤止住哭声,似是犹豫了一阵,却仍小心翼翼的上了床。
她便又往里让了让,然后便听她哇的大声哭起来,一把抱住自己:“姑娘,我对不起你……”
程雪嫣心一沉,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了……
碧彤搂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要和姑娘为难。当时顾夫人让三公子纳妾,满府的丫鬟都趋之若鹜。姑娘性子弱,奴婢担心万一哪个要强的抢了先,到时会给姑娘气受。奴婢的确动过心思,因为奴婢毕竟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如果是奴婢……好歹也算自家人,况且大多是陪嫁的丫头收的房,为的就是怕生出什么罗乱。姑娘相信奴婢,奴婢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奴婢只是想,奴婢还是觉得让姑娘为顾家继续香火更好。姑娘嫁给三公子三年都无有所出,别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奴婢却是知道的,都是因为三公子和姑娘很少在一起。奴婢就……就……”
她抽噎了半天:“奴婢就找人买了药……”
药……什么药?
“听说吃了后能让男女……”碧彤仍不免红了脸:“奴婢只是听说,奴婢就是想让姑娘和三公子……那夜,我给三公子端了茶,他喝了,可这工夫夫人叫了姑娘去。奴婢让冰彤去找姑娘,可是她说身子不'炫'舒'书'服'网'。那边三公子药力已经有些发作了,奴婢实在急得不行,就去找姑娘,可是回来的时候……”
似是压抑了许久的放声大哭,使劲的抱着姑娘:“奴婢对不起姑娘……”
程雪嫣一任她哭得声嘶力竭,只静静的对着承尘不说话。
她不知碧彤这番话自己可相信几分,也不知该不该相信,该相信哪一部分。其实她不是不理解碧彤或者是现在叫做念桃的冰彤,似乎无论在哪个时空,即便是不断强调平等的社会,等级还是存在的,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供人使唤的活做久了,同喜欢驱使别人的人相处久了,难免要去羡慕那无形的权利,再加上有不少丫头成了妾的光荣先例,纵然妾也高级不到哪去,却总比丫头强些,又怎么会不跃跃欲试呢?
可是理解归理解,感情却别不过来劲。身边躺着忏悔哭泣的是曾经对自己的丈夫有觊觎之心的女人,虽然那个人不过是真正的程雪嫣的丈夫,自己与之可谓毫无瓜葛,可是……
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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