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便颜色减淡。花蕊点以娇黄,还有花粉散落于花瓣之上,一眼看去,每朵花如同立体花雕,足见绣工精妙到了极点。
暗赞之余,方抬眼细看此人。
看不出年纪,却秀美端庄如古画中的仕女。肤质尤其细腻,眉毛浅而细长,眼波淡淡,刚刚的事似是与她毫无关系,脸上写着的只是波澜不惊,却于抬眸之际飘出一缕不易察觉的风情。
“她是黎妍,专教习针线女红。”
程雪嫣注意到,在介绍黎妍时,杜影姿没有用“这位”,而只说了个“她”,况且对她的身份也只是一句带过,神色间是刻意的略过。
黎妍却并不以为意,起身施了一礼,重又坐下,姿态亦端庄得体。
“宁先生,宁先生……”
杜影姿俯身唤着一个穿藤青长袍的老者,那老者一支肘拄着椅子扶手,手托着腮,一滴口水正挂在花白的胡子上。
杜影姿皱皱眉头,打算伸手推他。老者却好像已经被碰到般猛的惊醒,瞪着小眼睛大呼小叫:“杜先生,男女授受不亲呐……”
屋里的人一下子笑起来。
老者兀自念叨着:“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神情民?’孟子曰:‘礼也’。凡为宫室,必辨内外,深宫固门内外不共井,不共浴室,不共厕。男治外事,女治内事。男子昼无故,不处私室,妇人无故,不窥中门……”
他摇头晃脑,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连一直肃着脸的杜觅珍也忍不住用袖口掩了下唇。
017明知故犯
“宁先生,你怎么又睡着了?”杜影姿满脸通红。
“说是要议事议事,这么久了也不见议什么事。”宁先生抹了下胡子,忽的小眼一亮,立身对程雪嫣做了一揖。
他年纪如此之大,却向自己行礼,还是一躬到底。程雪嫣有些慌乱,却听宁先生道:“老朽宁致远,是关雎馆教诗书的先生。唉,虽是十年寒窗,却只混得了个先生做做,实在惭愧惭愧……”
既是睡着了,又怎会知身边之事?这个宁先生还真有趣。
“宁先生真是谦虚了。大姑娘,宁先生可是乾元年间的探花,本可以入朝为官的,可是宁先生是超凡脱俗之人,视功名如粪土……”
“杜先生过誉了,”宁致远看也没看杜影姿一眼便打断了她的话:“实是老朽不是做官的材料,却仍是凡人,否则也不会在此讨口饭吃,俗话说‘民以食为天’……”
“宁先生,我们……”
始终未开口的杜觅珍刚一发话,宁致远急忙向着她深施一礼:“夫人要议事。老朽闭嘴就是。”
众人又笑。
“唉,差点忘了自己,看我,总是这么没脑子。”杜影姿故作姿态的敲了敲脑袋:“我是教习书法的,你是称我先生也好,叫我姨母也罢,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说道。呵呵,琴棋书画诗书女红闺礼,这回我们总算是聚齐……”
话至此,她却情不自禁的瞟了眼靠窗的位置。
那放着一张紫檀桌,旁边是一把檀木椅,上面空无一人。
程雪嫣不知她为什么要看那里,只是在收回目光之际,恰碰上程雪曼也调开的眼波中似是遗落一抹失落。
“雪嫣,难道你竟连最基本的闺门之礼都忘了吗?”
程雪嫣望向发话的杜觅珍,一脸茫然,却忽的发现她今天的打扮没有初见时隆重,铁锈红缎衣,上面是月白色的细碎花纹,下系宝蓝绣月色花边的陇花裙,金银首饰亦很清减,只戴了一双明珠耳铛,略高于后脑的圆髻上插一支碧玺挂珠长簪并一支赤金累丝珠钗,外配几朵赤金福钏花钿,随着她的隐怒微微放光。
“各位先生都向你见了礼,你怎么不知回礼?”
程雪嫣方记起刚刚只是习惯的向他人点点头,相形之下,很是有点不敬。
“哎呀,姐姐,雪嫣才刚刚恢复嘛,我们是不会计较的。”
杜影姿热情的拉住程雪嫣的手,将她引至程雪曼几旁的空位。
程雪曼柔柔的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
“你不能总是借口生病而躺在嫣然阁里做个不问世事的神仙吧,程府可不能养吃白饭的人!”
杜觅珍声色俱厉。
程雪嫣遭这一喝很是不知所措,再看众人,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只有秦孤岚看了她一眼。
“我看你精神也不错,稍后准备一下,明天就去关雎馆吧。”
“我……”
程雪嫣大惊失色,难道让她去讲什么《女诫》《女则》《女训》,她看都看不懂,况且还是强调什么男尊女卑,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你不在这三年,雪曼顶替你,实际做的也不错,只可惜新皇登基不久,而女学先生是三年一册封的,否则你就是想重回关雎馆也不可能了……”
“我不想去!”
杜觅珍正待说点什么,却突然被打断,还是如此的斩钉截铁,还是来自一直如糯米团一般绵软的程雪嫣,一时惊诧:“你说什么?”
“我不想去关雎馆,还是让雪曼继续做吧……”
不仅是杜觅珍,所有的人都为她的反常震惊了。
“为什么,你可是圣命钦点,难道你要……”杜觅珍搭在扶手上的手顿时攥紧,身子也不由前倾,衣领上的细碎旒苏簌簌抖动,如同即将参与搏斗的公鸡。
“姐姐,”一旁的杜影姿忽然按住她手:“大姑娘说的也是……”
杜觅珍立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这个堂妹怎么忽然站到了程雪嫣那边?难道她也病了?
“唉,姐姐,平日里你总告诉我们不能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今日自己怎么倒忘了呢?”
她饱含无奈的摇头:“姐姐还记得《女诫》里讲的是什么吗?若是大姑娘真的遵循诫则又怎么会……”
她“难过”的说不下去了,杜觅珍紧绷的唇角终于现出一丝笑,而众人也如释重负。一时间,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打在程雪嫣身上。
程雪嫣哀叹,程雪嫣啊程雪嫣,你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为什么要由我来承担?不过她倒忽然想起,昨天碧彤曾说被休之事是和一个叫冰彤的丫鬟有关。既然是第三者插足,怎么倒好像是受害者不守妇道?
她刚要开口争辩,便听杜影姿又阴阳怪气道:“不过咱们程家的女儿绝不会不守妇道,何况还是专门教习《女诫》的先生,怎么会明知故犯呢?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可是亘古不变的,却又强求不来……唉,可惜了我们雪嫣这副招人爱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
程雪嫣呆愣半晌。在古代,无法生育就等于是天大的耻辱,不过估计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否能生育后代可不仅仅是女人的责任!也是人的观念太守旧,现代社会有多少的家庭连一个孩子都嫌多而加入“丁克”一族?孩子……反正她是不喜欢,又吵又闹又高消费,简直就是个小吸血鬼,没有更好!
“影姿……”
杜觅珍语气虽是责备,目光却透着赞许。
“是是,刚刚还说姐姐健忘,可我自己却……真是该打,该打……”杜影姿作势打着脸颊。
有轻松的笑声零星响起。
不过这种幸灾乐祸可不是程雪嫣愿意看到的。
“但是你别忘了,”杜觅珍收起笑,面色如霜的看着她:“程府是不会养吃白饭的人的!外人都觉得我们程家家大业大,还按圣旨承办女学,更是有无数金银入库。可是他们只看到表面风光,有谁知道这程府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人要如何安置?且不说吃穿,就算这关雎馆的收入。皇恩浩荡,况且程家是奉皇命承办女学,自然是为天子效命,为天昊王朝效命,怎敢加以私心?这些年下来,顶多是每年有十万两银子的入账。不要以为多,这程府上下的吃穿用度,从主子到下人,曾亏过哪个?一日不算多,可是一个月,一年,几年……有谁算过这笔帐没有?逢年过节,各个环节还需要打点,还有来人去客,更是一笔巨额支出,大家还要按身份逐一封赏,这加在一起又是多少?遇上个生老病死,亦需支出。再看程府这么大,各个院舍历经多年也需维修,每月都要从账房支出大笔的银子。这还只是看到的,还有那些算计不到的突发事件呢?现在还有老爷在朝为官,若是将来告老还乡,我们要靠什么来维持这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外人都认为程家有了关雎馆日子才过得风生水起,这方面的进项我刚刚已经说过如何分配了,不过既然有人以为好,就难免会眼红,所以若是关雎馆出了什么问题,难保不会有人乘虚而入,到时我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若是你执意于此,那么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嫣然阁的月例便从此月要减免了,包括你屋里碧彤的月钱也要由你来支付……”
碧彤一惊,却正对上杜觅珍严厉的眼,立刻低下头去。
那边杜影姿急用手抚着杜觅珍急速起伏的胸口,手指上的两个宝石金戒熠熠生辉:“姐姐消消气,消消气,这一大家子人都要靠姐姐呢,若是气坏了可怎么好……”
程雪嫣脑子飞快的运转着。
她无法判定杜觅珍此番话有几分真假,看来这个时代着实缺少喜爱炫富的人,不过有些事实毕竟是摆在眼前的。她来到这个时空前正经营一个形象设计屋,虽然面积不大,也只雇了六个员工,每月入账也不菲,可是除去房租、水电费、个人月薪开销、产品购入更新、器材耗损……竟所剩无几了。外面的确是看着风光,可是内里的情况却只有自己知道,还有家里若是再出什么事……去年,婆婆就因脑血栓进了医院,仅住了一周就花了一万元……
所以,杜觅珍气成如此模样也是有情可原。不过若是真因为不去关雎馆而断了嫣然阁的月例,碧彤的月例还要自己来支付……
屋里的金银宝贝似乎也不少,只是她不明白这个时空在货币方面的兑换利率是怎样的,不过要是把那些个首饰都卖了……哦,这个时代似乎应该用“当”的,但不管怎样,她是舍不得的,再说,那样也会亏本。自己还会活好多年吧,如果按照杜觅珍刚刚的估算,不仅是月例,包括年节打赏,嫣然阁的维修,还有其他想得到想不到的都要归自己负责了,用不了多久便会坐吃山空了吧?虽然眼下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可是他总不着家,而且即便在家怕是也管不了这些,男人总是粗心的,再说他似乎还有点“惧内”……
018步步维艰
她感到碧彤的呼吸有些急促……
只可惜自己所会的本事在这丝毫用不上,否则也可赚点外快。这日子过的,虽不是寄人篱下却处处要看人脸色,难道为了生存真的要去教什么男尊女卑的烂书?
“姐姐,既然大姑娘不想去,那就让二姑娘继续教吧,等姐夫闲了,您跟姐夫说说,让他到皇上那讨个封赏,提前封二姑娘个女先生。只是……”杜影姿眼珠转了转,略带为难的继续道:“二姑娘年龄也不小了,前几日吏部的佟雨田还遣人来提亲呢,这就算是封了估计也……伊雪今年也十三岁了,想当年大姑娘受封的时候不也是十三吗?要不……”
“伊雪?”
杜觅珍转眼看她,神色如常,却半晌不语,令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杜影姿立刻垂下眼帘,顿了顿,干笑两声:“伊雪的确还不大懂事,过两年再说吧。”
杜觅珍将视线平移过来,对向程雪嫣。
虽然她不开口,但是程雪嫣也知她在等最后的答案。
她回视着那双与程雪瑶极为相像的眼睛……因为年龄关系,眼尾略微下垂,隐去了锋芒毕露的刁蛮,却透着凌厉,甚至是杀气。
“如果我去了关雎馆,雪曼怎么办?”
杜觅珍唇角一抖,却不似在笑:“雪曼尚未出阁,还是程家的女儿,自然由程府负担一切开销。”
果真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们现在对自己尚算和颜悦色,还给自己安排了活路,而实际上若不是对外界舆论有所忌惮恐怕恨不能立时将她扫地出门。怪不得程雪嫣会上吊自杀,不应仅是为情所困,不应仅是为被休而感到羞耻,更多的怕就是因为这本应是温情脉脉的家却处处冰霜。遇到挫折,没有安慰,只有讥笑,只有排挤,让人艰于喘息。
“原来雪嫣是为了这个,”汤凡柔慈爱的笑笑:“不用担心雪曼,她一向是在我那里的……”
“二娘这是什么话?”程雪瑶细眼一斜,刁钻的目光像匕首一般弹了出来:“你是说雪嫣姐姐没有人照应了?我娘难道还不够照顾她?是她自己不识抬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意,你无非就是想借此表现你如何慈爱,而我娘是如何心狠。要不是你……”
“雪瑶,”杜觅珍手里的茶盅重重磕在桌上:“住口!”
“娘,她们欺负你你还替她们说话……”
程雪瑶急了,“蹭”的站起,一手指着汤凡柔。
程雪嫣捏紧了拳头,真想上去扇她一耳光。
“长辈的事容不得你多嘴!”杜觅珍一声怒喝。
这话太有深意了,一面责怪了程雪瑶越礼犯上,一面向众人展示她的教女有方,一面又肯定了她所言非虚。
杜觅珍,不愧是程府的正室夫人,不简单呐……
“童言无忌,夫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汤凡柔仍旧是笑着,像是根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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