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看来是老天想让我多留一会。”
看着碧彤重去熬姜汤,顾浩轩无限感慨。
程雪嫣横眉怒目的打量他,白了一眼:“骗子!”
他也不生气,只笑意微微的看她。蜡烛的小火苗在眼底簇簇跃动,晃得人心乱。
“只有我是骗子?”
烛影轻动,那温润又促狭的笑意蓦地生出几分魅惑,周围的空气仿佛在瞬间燥热起来。
“骗倒别人,只能算是拙劣的骗术,如果被揭穿,那就更谈不上高明了。世上最高明的骗子是能将自己骗倒的那种。我曾经见过一个,她被人看穿了心事,却死也不肯承认,但又放不下,便偷偷的躲到一边观望。她自以为高明,殊不知那心事已是尽人皆知,只不过大家怕她不好意思,努力帮她维持这个骗局罢了。你说,我现在要不要提醒她,或者……继续帮她维持下去?”
烛影烤得人脸颊发烫。程雪嫣调转目光对着那撒花门帘……碧彤,还不赶紧给我回来?
“我不知道最后会怎样,或许她真的骗过了自己,成为一个快乐的人,那么,别人也会为此而高兴。可是我……我只想面对面的问她一句,如果她愿意这样继续下去,我会陪着她,如果她愿意结束这一切,我想……”
结束?什么结束?怎么结束?
她蓦地抬起眼,冰雪初融的心湖上有料峭春寒呼啸划过。
他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种严肃让她害怕。
“我想问你一句……”
是让她决定吗?她要怎么决定?开口说结束吗?她要失去他了……
“你……恨我吗?”
脑子开始混乱。
恨?为什么要恨他?应该恨她的人似乎是真正的程雪嫣,对于自己而言,他不过是,不过是……
“你要是不恨我,你能不能……嫁给我?”
她的耳朵嗡嗡的,拾得这一句时,一切混乱仿佛戛然而止。
不可置信的看他,却见他正认真而郑重的对着自己,眼底火星簇亮:“能不能……嫁给我?”
心湖上游动的冰块忽的撞破了堤坝,一池春水倾斜而下。
“你你你你别哭啊……”他慌了手脚:“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你要是看我生气,那我走好了,我走……”
只说走,人却不见离开。
这个骗子!
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顾浩轩懵了,这又哭又笑的是怎么回事啊?
抬眸看了他一眼,那水光涟漪的目光令他茅塞顿开。
“你……同意了?”他大喜过望:“我这就去向程尚书提亲……”
程雪嫣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他。
“你又反悔了?”他顿时脸色煞白。
“我……”程雪嫣犹豫再三,终于问了个在心底压了许久的疑问:“告诉我,你今日想要娶的,是那个被你休了的妻子,还是站在你眼前的这个人?”
话一出口,顿觉浑身轻松。
是啊,对于她,没有比这一确认更重要的了。
于凌肃,他的离去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弃妇的身份,更可能是因为她不是真正的程雪嫣,当年那个令他一见钟情过目不忘的人早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只不过是借用了这个身体的灵魂。如此,又怎会无所感知?
于况紫辰,他似乎完全沉迷于那个淡紫丁香树下飘逸如仙的人影之中,沉迷到可以无视她性情的转变,沉迷到忽略了时间的存在,沉迷到只要是她,便可以不惜余力无怨无悔的承受一切。确切的说,他是沉迷在一个梦里,无法醒来。这种沉迷令她害怕,更令她自惭形秽。她虽是寄身于他人体内,却不想成为他人情感的替身!
那么他呢?他会不会也……
顾浩轩微偏着头,眼睛看着墙上的烛影轻摇。
良久,方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那两簇火苗在眸中微微跳动。
“我记得曾经说过,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在山洞里。”
紧攥的掌心倏地松开,已是冷汗涔涔。
倒如今才发现,她是这么在意他的看法,这么在意他喜欢的是不是……她本身。
神思飞转间,人已落入他的怀中,只听得他的声音从胸膛飘出,震得脸颊又麻又痒:“我还说过,你失忆了倒是好事,如果早知道这是好事,我早就……”
胸口挨了一拳,却是软绵绵的。
心中蓦地溢上一股甜蜜,捉住那只柔滑的小手贴在胸口,感受它在自己隆隆心跳下的震动,满足的叹了口气。
可是那小手忽然抽回,两只含水笼烟的眼睛随之抬起不安的望着他。
花瓣样的小嘴刚刚一张,他便立刻将那小脑袋按回到胸口,抚摸着那沁着淡香的青丝,温柔道:“江渚那边……我会去说……”
心便老老实实的放回到了原位……他总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这时,却听那人苦笑一声:“我果真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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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碧彤的姜汤始终没有再送上来。
天明时分,楼梯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碧彤的轻呼:“大公子,姑娘还没起床呢……”
程仓翼正高兴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她……”
洒花的软帘一掀,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男人……妹妹的房里竟然有个男人。再定睛一看……这男人竟然是顾浩轩?!
他不是在做梦吧?
他眨眨眼,目光在那两个惊慌失措的人的脸上来回逡巡。
片刻后,忽然抄起梨花木小几,朝顾浩轩劈去。
“哥……”
“大公子……”
程雪嫣和碧彤飞快冲上去拦住他。
“还不快走?”
程仓翼力大无穷,程雪嫣很快就撑不住了。
顾浩轩非常镇定,自始至终不躲不闪。
“如果仓翼兄看我有气,就砸下来吧……”
206班师回朝
这呆子是不是吓傻了?程雪嫣气急,就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小体格我老哥吹一口气你就散了,还逞什么能?
“雪嫣,别拦着,让仓翼兄过来……”
你个不自量力的家伙,我这就是腾不出手来,否则不用老哥动手,我就先粉碎了你!
“雪嫣,你让开!这家伙以前羞辱你,现在还坏你清誉,不如打死了干净……”
“我知道我对不起雪嫣,不过此番我是真心实意的上门恳请程尚书将雪嫣许配给我。我保证对她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我知道仓翼兄因为前事不肯相信我,我想不相信我的也不只你一个,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浩轩动了动身子,竟跪下了。
霎时,屋子静了下来,程仓翼高举着小几的手呆呆的停在半空。
他面容平静:“说得再好,做不到又有什么用?这十八年来,仓翼兄是程府对雪嫣最好的人,我原本想向程尚书提亲之后就去墨翼斋请罪,没想到竟在此相遇。我只希望仓翼兄能不计前嫌,让我替你来照顾雪嫣。若将来我真的有半点委屈了雪嫣,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无怨无悔!只是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如果真的可以,哪怕刀山火海也要试一试……”
他目光清亮……
他目光如炬……
移目……妹妹的眼中竟闪着点点泪光,尽是恳求之色。
攥紧小几的手咯咯作响……
良久,程雪嫣感觉哥哥绷紧的胳膊渐渐松下来,心跳方稳了稳。
刚要说点什么,却见那胳膊忽的一轮……
主仆二人不觉惊叫出声。
“啪……”
小几在地上碎成片片。
程仓翼对着那碎片瞪视良久,唇动了动:“边城战事平歇,威远将军班师回朝……今天……”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碧彤忙着收拾碎片,脸色煞白……那封信,她私自给韩江渚写的那封信……
谁知道会是今天这副局面?她如此多事,会不会……万一那二人为了姑娘打起来了,顾三闲一准是打不过韩将军的,一旦有个死伤……
没有人注意她的失神,程雪嫣赶紧拉顾浩轩起来。他却紧蹙眉头,半晌不动,脸色忽然白的吓人,额上也渗出一层冷汗。
“你的腿……”她慌起来。
他勉强冲她笑了笑,手撑着绣墩努力站起,身子却摇摇晃晃。
她连忙扶着他坐下,刚要喊碧彤去找大夫,却是被他拽到身边:“我这腿……如果我瘸了,你还会不会……”
“胡说!”
她急忙掩住他的唇,却突然发现此举过于亲密,慌的抽回手时却被他捉住就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一股温热顺着指尖窜入胸口嗵的炸开一朵灿烂烟花,满眼弥漫着旖旎的烟气。恍惚中听他说道:“该去看看江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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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这一日,是祭祀土地神的日子,礼部尚书要带领群臣在社稷坛举行国家祀典,以祈求丰年。
这一日,要“剃龙头”,尤其是男子,会使人红运当头、福星高照。女子们则不能做针线活,因为苍龙在这一天要抬头观望天下,使用针会刺伤龙眼。
这一日,家家户户要吃炸油糕(龙胆)、饺子(龙耳)、春饼(龙鳞),包子(龙蛋),还要爆玉米花……“金豆开花,龙王升天,兴云布雨,五谷丰登”,以示吉庆。
这是个热闹的日子,可是再热闹也敌不过城墙外三军班师回朝。
程雪嫣和顾浩轩赶去时已是人山人海,也没有上次的好运可以登上城墙观看,只听得人群山呼海啸的欢腾。
此刻,哪个还管你是太尉之子或是尚书千金,都奋不顾身的往前冲,护卫的兵士则持枪拿刀的拼力维护秩序。
顾浩轩竭力护着她:“咱们先到一边等着,江渚稍后还得上朝受封领赏,不到下午是不会有空闲的,到时不用去找他,他就得过来先看咱们了……”
程雪嫣心里此刻是分外纠结,她很想看看这位凯旋而归的将军,他就像她最忠诚的朋友,最敬爱的兄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了他,心里就感到踏实。可是她又怕见他,虽然她并没有答应他什么,他也给了她无限自由,可是怎么就觉得这么心虚呢?
她瞅了顾浩轩一眼,却见他正望住她,似是要安抚她的不安,他轻轻拉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地面忽然震颤起来,如春雷阵阵,伴着威震山河的山呼呐喊,她仿佛看到那绣着猩红“韩”字的墨色帅旗满带沧桑与雄悍于烟尘滚滚中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却是愈发近的颠簸而来……
康靖四年二月初二,威远将军统帅三军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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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当天下午,韩江渚就随顾浩轩出现在金玉楼。
隔帘而望,见那远归的人面庞清瘦,却仍旧英姿勃发。皮肤似是更黑了些,却是更显刚劲。最有特点的是那一脸的络腮胡子,增添无数霸气。
他依旧一袭黑袍,与云白袍子的顾浩轩推杯换盏,翠丝照例陪侍一旁。
恍惚间,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七夕之夜,她初次坐在这雪色帘幔中,看着他们的其乐融融。
其乐融融……会不会因为她而改变?
这工夫,那二人不约而同的向这边望上一眼。
一个深情款款,一个含情脉脉,惹得她的心乱了又乱。
金玉楼今日分外热闹,不仅因为“龙抬头”,更是要贺天昊打了大胜仗。阮嬷嬷竟发挥了高度的爱国热情,宣布若有凯旋的军士来金玉楼做客,酒水一律免费。
曲儿自然也要兴高采烈的。
程雪嫣选了首《得意的笑》,听得在座的各位摇头晃脑,兴致非凡。
随后是《醉一场》。初次唱时是在揽云崖上的别有洞天,那日他们四人围坐醉醒石边饮酒欢笑。衬着这首欢快的歌曲,竟好似又回到了当日,就连翠丝那原本不自然的笑容也变得柔和起来。
韩江渚笑着朝这边瞅了一眼,回头附在顾浩轩耳边低语一句,顾浩轩便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他。他抽出里面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暗黄色的纸看了看,点点头,重又收起,拿起透明琉璃盏向其敬了敬,二人一同饮尽。
那是什么?程雪嫣不禁有些好奇。
因为有了程雪嫣,相聚自然不能在普通的地方,于是便去了“一家茶馆”。
名字虽普通,布置却极清雅,客人也不多,倒是都肯花大银子的,就像顾浩轩,只一进门,便甩了百两银子包了一层的茶楼。
似是形成了习惯,翠丝仍如从前般跟着,仍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仍会从眼角眉梢泄露风情,仍会对顾浩轩关爱有加,却好像少了些自然。
四人围桌而坐,程雪嫣虽笑着,眼睛却不住扫着顾浩轩和翠丝之间那仅有一指宽的缝隙,只要翠丝媚眼一飞或嗲声嗲气的唤句“顾公子”,她的笑容便是一僵,若顾浩轩再冲翠丝笑一笑,哪怕是礼貌敷衍的笑,她就恨不能跳起来敲他的头。
事后,顾浩轩曾笑言若是当时有面镜子,她就会看到自己脸色有多难看,“这哪是品茶?简直是要吃人一般”,“吃醋吃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
当时却丝毫不觉,还认为自己表现蛮自然,不过为了不引人怀疑,便尽量不去正视那二人,眼角的余光却是丁点不肯放松。
韩江渚似也丝毫无感,只不停说起这场战役。
“……先是相持不下,赫祁包围,天昊防守,伺机突围反攻。仗也打了几场,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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