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姑娘的脸色愈发阴沉,即便满园愈发浓郁的春色也不能使之灿烂半分。好在姑娘并非那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人,她只要保持沉默装透明,一切便可波澜不惊。只是有些人偏不识好歹的要往姑娘跟前凑,惹她心烦。
比如说傅远山,可能是因为终纳了房妾室而且又要当爹了的缘故,整日待在驻芳汀里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这“江山”就是眼前这关雎馆,或者说是兴办关雎馆的程府。说来说去,原因也只有一个……薪俸。
“每月三十两银子,”他叹口气,摇摇头:“这关雎馆每年的进账少说也有十万两银子,轮到我们手上……唉,夫人总说有支出,可是那支出却又总看不到。咱又不是程府的家人,这里面的事……我说大姑娘,你总该知晓一二吧?”
程雪嫣看都没看他一眼。
但凡这时候,秦孤岚总是要来搭茬的。
“姐姐一向是个心性极高的人,怎会把黄白之物放在心上?”
那二人便相视一笑,顺势眉来眼去。
“唉,我只是替大姑娘可惜。试想下整个关雎馆,有谁比大姑娘更能干?若是没有大姑娘,关雎馆能像今日这般火?可是大姑娘每月却只有二十两月例,还是程府的自家人,真是……”他啧啧嘴:“可也别说,我这一天忙里忙外累死累活的,也不过三十两。这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干活的总得不到应得的,不干活的天天在家数银子玩,却要跟我们哭穷,可是谁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先生们皆觉得自己吃了亏,面露不平。
“不仅是咱们,就是这些在关雎馆帮忙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嬷嬷丫头,每月也只不过赚个糊口钱,连胭脂水粉都要算计着买。可是说出去都没人信,以为你们在这都发得不得了……”
下人们也互递眼色,小声议论。
以前顾忌杜觅珍的威严不敢放肆,眼下她也不管事了,那些个不满就都冒出来了,虽然现在是汤凡柔代为打理,不过她性子和善,又只是个侧夫人,谁又会将她放在眼里?
“我们家老爷啊,就是爱打些抱不平,他见你们平日里辛辛苦苦却赚不到几个钱,心里急啊,可是我们是外来的,又不好去跟老爷夫人说,眼下只能请个在程府能说得上话的人去跟当家主事的人说说……”杜影姿瞄了程雪嫣一眼。
众人自然明白,可是还没等她们将目光投向程雪嫣时,程雪嫣便开口了。
先是一声轻哼:“姨母和姨夫还觉得自己拿的那份少吗?据我所知,姨夫姨母除了每个月在关雎馆领的月例额外还有一封红包吧,每封至少五十两,逢年过节还要翻倍……”
刚刚愤愤不平的人群转而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移向那夫妻俩。
傅远山不自在的干笑两声,杜影姿则恨恨的一撇嘴。
“虽然现在夫人暂不管事,可是这红包却未短了你们的。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姨夫口中所言的‘累死累活’究竟指的是什么?我记得当初允许姨夫入馆是帮忙维持秩序,可是能在关雎馆学习的都是名门闺秀,又何来作乱之人呢?如此姨夫所谓的‘忙里忙外’又忙的是什么呢?该不是坐在驻芳汀危言耸听挑拨是非吧?的确,这也当真是个力气活呢……”
210繁华春事
傅远山脸色难看。
杜影姿不乐意了:“我家老爷也是在为大姑娘讨公道,大姑娘怎么反倒说起我们来?”
“公道?公道自在人心!”程雪嫣站了起来:“我倒要问问各位,关雎馆何时亏待了大家?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当真亏待了,你们还会心甘情愿的待在这吗?还会即便是撵也要哭着喊着恳求留下吗?”
她瞟了杜嬷嬷一眼。
杜嬷嬷立刻心虚的低下头。年前,她藏了关雎馆女孩子的一条红宝项链,后被查出。汤凡柔当即就要赶她出馆,她跪地求饶,只言是家里孩子突病,需重金医治方鬼迷了心窍。汤凡柔立刻派人调查,得知属实后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又请了大夫上门医治。当时她千恩万谢,涕泗横流,想不到今日竟也应和起杜影姿夫妇来,如此忘恩负义,着实可恶!
经此提醒,众人不禁也想起程府给予他们的好处,月例自不必讲,较蒹葭苑至少高出一两,加之平日的赏赐,虽然夫人病了,可是十五的时候二夫人说正是因为夫人病了,关雎馆就要大家平日多费心了,然后又发了红包,每封少说十两……
思及至此,不由分外赧然。
可是大家不说话,秦孤岚却开口了,她微微一笑,仍如以往一般得体:“我今日才发现姐姐对关雎馆的事竟然这般上心……”
话不必说尽,令人无限遐思最好,于是众人的情绪再被调动,杜影姿已是有些目眦欲裂了。
程雪嫣冷笑一声:“我只不过就事论事,说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话,总比某些人尽做见不得光的事好!”
说完,也不去看秦孤岚的脸红红白白的乱变,一甩袖子就出了门。
不过多心的却是杜影姿,她前脚刚一出门,后脚她便骂开了,什么贼喊捉贼,什么不守妇道,什么妒贤嫉能,什么自以为是……
众人也不好劝,纷纷撤散,连傅远山都走了,她骂了半天,最后摔桌子了事。
碧彤就知道主子这是有气,否则也不会揭他们的老底,只希望今天的事能让主子痛快些,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得罪了杜影姿,别的不说,仅是这通骂就陪她们直走到馨园。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这药……顾三闲你这个该死的,你以为姑娘当真在生你的气?你以为姑娘说不见你就真的不见了?平日里看你也机灵巧变的,怎么如今竟如此愚笨蠢钝起来?你若是再没个音讯,姑娘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又过了半个月,顾浩轩的音讯没等来,倒是传来了韩江渚的消息。
镇国将军韩梁之子——威远将军韩江渚将于三月初十大婚。
婚讯传来,碧彤被震得晃了几晃。
韩江渚……大婚……这么快就把姑娘忘了?
听说那女子是从边城带回来的,好像还是什么族长的女儿。
既然从外面带了女人回来,为什么还要和姑娘……有点乱。
姑娘倒很镇定,拿了她拜托小童从墨翼斋偷来的喜帖瞟了一眼就继续面无表情的画首饰样子。
最近姑娘灵感大发,接连给金掌柜设计了十套首饰,还都是免费,把那金掌柜乐的呀……
姑娘的心事她明白,可是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这几日,姑娘又点灯熬油的为自己设计了一身衣裳,是仿照青花瓷而制,穿在身上,典雅高贵。
姑娘说要去参加韩公子的婚礼……姑娘该不会要穿上这身衣裳去抢新郎吧?
三月初十转眼就到,一大清早,姑娘就梳洗打扮完毕,却是换了身男装。
她又迷糊了,可是转念一想,对啊,韩公子大婚,顾三闲还能不出席?
于是兴致勃勃的扮作小厮模样一同前往,还搭了大公子的顺风车。
一路上,大公子一直在关注着姑娘的脸色,可是姑娘的表情比水面还平静,大公子只得叹了口气:“江渚其实……可惜了……”
也不知他究竟说的什么可惜。
韩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鞭炮连连,喜乐声声。不见顾三闲,姑娘似也没有寻觅他的意思,反而忽略了一切礼仪程序只奔着闹洞房而来,这不由又让她捏了一把汗。
及至镶金点翠的盖头挑开,姑娘一瞬不瞬的眼睛忽然睁大,紧接着笑了。
她将紧张的目光从姑娘脸上移开落到那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脸上时,不觉一怔……不施粉黛代之以粉面桃腮,不苟言笑代之以眉眼盈盈……竟是乐枫?!
突然间,她明白了姑娘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婚礼。
回来的路上,姑娘一直在笑。
原来赎身离开金玉楼果真是去找他,也果真被她找到了,不仅找到,还换了身份嫁给了心上的人。这其间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努力,怕是旁人所不能体味的。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那个洁身自好的女子,那个有胆有识执着坚定与众不同的女子,终是觅得了自己的幸福。
这样想来,不觉眼角湿润。
估计韩江渚和顾浩轩打赌也是三心二意的,面对这样一个深情款款不远千里不惧风险不计回报的去投奔他的女子,那个男人会不心动呢?而韩江渚本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当然,今日有不少人怀疑新娘的身份,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有什么关系?感情这事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风顺着车厢小窗的锦帘徐徐吹入,逗得那压帘的银蒜滴溜溜的转。
她深吸了口气,软软的,润润的,带一丝青草的气息,还混着花香。
春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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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真的来了!玉兰、海棠次第开放,将馨园染做云霞岚雾,如锦如绣。花事未歇,晚茶花、春杜鹃也凑上了热闹,紧接着桃花、樱花蕊吐芬芳,竞相争艳,梨花也含了鼓鼓的花苞蓄势待发。
无论白天夜晚,一眼望去,仿若身处瑶池仙境。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气息,就连梦里也仿佛交织着如绸的灿烂云雾。
一年了……
程雪嫣凭栏下顾,无限感慨。
前世的她觉得每一年似是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拎起哪一件都是那么鲜明生动,仿佛刻在心中一般无法磨灭。
一年来,周围的人渐渐适应了她现在的性情,她仿佛是此刻眼中所见的亭台楼阁花树湖桥也成为这程府自然而然的一份子。有时想起初来这个时空时的种种格格不入,不禁暗自发笑,转而却是一声低叹。
时间是永远不肯停息的,更不会回头,没有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眼前的繁华春事纵然引得人笑逐颜开,可是谁能承想这喜悦中可能掩藏着无法言喻的心伤?
她的心伤自然和那个人有关。
一直没有音讯,起初的愤怒转为埋怨然后是猜疑最后……她已不知此刻是什么心情了。
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她应该适应这种改变,就像夜晚站在露台沉浸在飘渺的香气中发呆却突觉夜太静了,静得仿佛没有边际,然后猛的发现原来是缺少了一种声音……笛音。曾几何时,那忧郁的笛音不知不觉的入梦,徘徊在曾经的春夜,曾几何时,那笛音又无声无息的消失,那个曾站在她永远无法企及的暗处默默关注自己的人终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而韩江渚亦在新婚十日后便携妻子远赴边城,她去送行。
乐枫……现在叫岳枫了,脸上满是初为人妻的满足与幸福。岳枫是个坚强的女子,似一株浸染秋霜的红枫,即便再次远别也没有戚然之色,她倒是忍不住落泪。
韩江渚似是很抱歉,自是因为原本最该出现的顾浩轩不在送行之列。他屡次都想对她说点什么,却是屡次被岳枫岔了过去。
她也明白,今日的韩江渚已经不能像从前一般无所顾忌了。
对这一切,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拉着岳枫的手,将一只一尺见方的锦盒塞给她,里面是她最近设计的几样首饰,礼轻情重,权作新婚贺礼了。
车马远去,岳枫撩开车窗上的锦帘向她挥帕告别,那脸上竟分明的挂着两行泪痕。
她的泪便彻底的决堤,直到回府亦抽泣到后半夜。
最近不知怎么了,动不动就感时伤怀,或许是因为不得不承认曾经拥有的总有一天会失去,它所留下的空隙便由忧伤填满,然后发现一路走来,虽有流光飞舞,剩下的却只有无奈。
心里难过,脸上却笑着,满眼的绚烂于此刻蒙上一层不和谐的苍白晦暗,然后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满园春色中最不和谐的一笔。
低叹一声,正欲离开,忽见院外跑过两个小丫头,满脸兴奋,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摇头苦笑,春光明媚,万物生机,只有自己……
“姑娘,姑娘……”碧彤跌跌撞撞的冲进门来:“不好了不好了……”
程雪嫣不动声色的瞟了她一眼,慢悠悠的坐在绣墩上。
最近碧彤总是企图以大惊小怪来吸引她的注意,无非是不想看她落寞失神,可是自己却实在没有心情配合她的好意。
“又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拨弄着茶盏。
“三公子他……”碧彤惊慌失措,气喘吁吁。
211沸塘江潮
程雪嫣噌的站起来,掐丝珐琅茶盏叮的倒在案上,茶水直倾到杏花缎面平头绣鞋上,却是丝毫不觉。
可只站了一会,便又缓缓坐下,摆正那茶盏,看也不看碧彤一眼。
碧彤着起急来,说话也没了轻重:“三公子性命攸关,亏姑娘还坐得那么稳?”
指尖一颤,却是若无其事:“你就会说这些哄我。”
“我哪有时间哄姑娘?今日沸塘江涨潮,许多人都去弄潮,无非是想捞取天珠蚌,三公子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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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了吗?手头缺银子?”
马车飞奔,程雪嫣却还嫌慢。
“怎么是缺银子?姑娘难道忘了将紫天珠送给心爱的人便可牵系三生三世的姻缘?”
不过是个传说而已,这个笨蛋!
程雪嫣咬紧嘴唇,却突然笑了,谁说这紫天珠就是一定送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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