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这人难道不知道这样热的情况下浇花会把花弄死吗?
疑思未落,却见那人鬼鬼祟祟的往四周看了看,从怀里偷偷掏出一张纸,伸手挨个轻摇头顶鲜黄的花,想来是收了花粉,又迅速包好,顺揪了几片叶子放进怀中。
如果说他是要做见不得人的事吧,偏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她们又偏偏走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如果说是她多虑了,那他为什么又要做出偷偷摸摸的样子?
疑思间,一个赭服的太监匆匆赶来,请过安后说皇上要召见歌艺先生。
她吃了一惊,馨月公主却突然来了精神,连连冲她挤眼。
虽然那个要见她的人是皇上,她也难免要想到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是单独召见还是……”
“大姑娘去了便知……”太监口风很紧。
忐忑不安的跟在小太监身后,跨过垂花门时不禁往回望了望……那个鬼祟的太监已经不见了,只余黄灿灿的花在翠绿中微微摇动……夹竹桃,娇艳欲滴。
穿过几道彩绘回廊便看见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坐落在绿树繁花掩映之中,最为惹眼的是殿台角上的嘲风,昂首阔步,眺望远空。垂脊的前端有骑禽的仙人引路,其后依次跟着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和行什,就这么静默在万里晴空之下,无声的彰显着皇家威严。
程雪嫣只顾着抬头看那走兽,冷不防打金嵌银的朱紫殿门里冲出一个小太监,直直的撞在她身上。
一旁的赭衣太监一把抓过就是劈头盖脸一耳光,尖声细气的训道:“该死的奴才,眼睛长哪去了?程尚书的千金也是你能撞得的?”
小太监捂着脸唯唯诺诺,一起身,一个白亮的东西翻滚着从胸前掉落。
赭衣太监眼疾手快的接住,紧接着又给了小太监一耳光:“混账奴才,这盅碗是皇上平日最爱用的,上个就叫你给打了,如今宫里只剩这一只,你不小心端着,你有几个脑袋?”
程雪嫣见他手上护着的也不过是个八仙莲花白瓷盅,看似很普通,不知是皇上有怪癖还是宫里在倡导勤俭节约。
赭衣却气急,后来竟招了另两个太监拖了这人送去暴室了。
程雪嫣虽不知这暴室是何地,但就那小太监哭得凄惨,估计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指尖不禁发凉。
赭衣却还了一脸谄媚,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
脚步在踏进那高门槛的瞬间,一股温凉的风从大扇的红棱雕花长窗吹入,吹得鲛绡团纱的落地帷帘水波般动荡,于丝丝缕缕间透出沁人心脾的甜香。
这香气……眼前不禁又闪过那谪仙般的人,听音楼……甜香……淡吻……
当她木木然随着赭衣太监走入,当那落地帷幕微摇现出里面那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之人时,她险些叫出那个名字。
却也只是一瞬的恍惚,当帘幔归于静止,当那人微转了身子于眼角邪魅又尊贵的看向她时……不知是放心还是失望,指尖沁出一层薄汗。
“给皇上请安。”
宇文寒星怠慢的摆摆手,赭衣太监无声退下。
却是没有叫她平身,她只得保持这艰难的姿势,偷眼四处打量。
无人……无人……无人……只有他……她……
心下慌乱。
当然,她还没有自恋到认为只要是个男人见了她就不能自拔的地步,可是为什么自关雎馆到程府来了这么多人却单单要召见她?在她的印象里,自古以来的皇上都是好色之徒,否则哪来的三宫六院?而这些偏偏还被礼教历法支持纵容。皇上,是这个时空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不容违逆,他莫名其妙的只召见她一人,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她没法不往坏处想,万一他提出什么非分要求……她若是不应,是不是也要被拖去暴室?
她很佩服许多作品中描写的能于瞬间扭转乾坤不伤分毫的智者,不像她现在脑子是一团浆糊,只想着什么“从”与“不从”,虽然皇上至今未发一言,她却遏制不住的往不纯洁的方面想,到头来竟不知是恐惧还是渴望……他帅得一塌糊涂,或许“从了”也不算吃亏,万一经此一事宠冠六宫……天啊,她在想什么啊?
“我皇兄可还好?”一个声音轻飘飘的砸了下来,竟是与馨月公主的提问一模一样。
她猛的抬起头,却见他拿着根象牙管毛笔在手中把玩。
乳白的笔管在他指间灵活转动,她不由得就想起与那个春夜,紫香居那人手上的玉笛在轻盈旋转中牵引一线月辉……
忽的,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明朗起来。
皇兄……
……“姑娘有所不知,”碧彤撇撇嘴:“先帝当年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十二岁就夭折了,只剩下一对双生子,听说因为立储的事二人生了间隙,现在在位的是三皇子,如果二皇子广陵王利用带兵出战的机会……”
……“天神的儿子就守在花旁,一直守着,竟忘记了岁月的流逝,忘了自己是天神之子,甚至有一天,天神要召他回去继承王位,他都放弃了……”
王位……二皇子……皇兄……二皇兄……况……
脑子嗡嗡作响,也不知是过度惊讶所致还因了窗扇的风轮转动,以至于皇上又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听清,只隐约拾得一句轻飘飘的话,似是感叹:“……我那骄傲的皇兄啊……”
“……打小他就是这样,喜欢什么也不说,只在心里惦着。朕如今就想看看那个让他宁肯放弃皇位也要守着的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人物……”
一只手伸至面前,同那人一样修长优美,只是上面缺了道月牙形的印记……
见她无任何反应,他一声轻笑,扶她起来。
他的手竟也是温凉的……原来那熟悉的甜香是龙涎香之气……
“朕见过你,只不过隔着几层帘幔看不甚清楚,后来又被玉狐狸一闹……”
是屏开雀选那日?他就是那个贵客?
“不过虽只一眼,朕便明白了皇兄的心思。你……的确让人过目不忘……”
他目光灼灼,似要望进她的心里,弄得她没来由的紧张,却又忽然一笑“你曲唱得不错。任君独赏伊红妆……”
他又叨念一遍那歌词,话锋一转:“顾影自怜……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呢?因为顾三闲?你倒当真与众不同呢,竟然敢休夫?朕只听说顾太尉家的三公子是个奇人,只是一直未有机会得见。唉,朕比不得平民百姓,只得困在这皇宫里,天天听那群老臣聒噪,还得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朕倒真羡慕皇兄……你怎么不说话?朕记得在碧翠林中你还敢瞪朕呢?这会怎么看都不看朕一眼?朕又不是老虎……”
225英勇救驾
程雪嫣只觉这宇文寒星初见时的确有股慑人之气,这会听他唠叨又抱怨,似乎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的确,他毕竟只有二十四岁,也难怪韩江渚总管他叫“小皇帝”。
二十四岁……一个国家……
只不过她刚抬眼,便撞到他的目光,虽和善却总像隐着什么令人难以名状的戾色,结果又慌慌垂下眼帘。
宇文寒星不乐意了:“刚刚你瞪朕的时候朕还觉得你是个与众不同之人,却不想……唉,没意思!”
他百无聊赖的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靠着宽大的椅背,抱着臂,腿一抬……脚就架在黑漆龙案上轻轻抖动,指还不停的摇着那支象牙毛笔。
“你害得朕当了皇上,朕得罚你……”
什么?多少人打破脑袋不惜骨肉相残血流成河的谋权篡位你竟然如此哀怨还说你之所以当了皇上是我害的,有没有搞错?
程雪嫣愤愤的盯着那不停抖动似在叫嚣的石青色宝蓝金龙出海纹样的锦靴,腹诽澎湃……这竟是皇上?皇上就是这样子?真难以将眼下疲沓顽劣之人同在城墙上誓师时那个高贵威仪的背影联系在一起,不禁在心底将其倒吊起来狠狠暴打了一顿。
宇文寒星似忘记了不快,闭了会眼睛,忽又睁开:“我皇兄可还好?”
她正在“行凶”,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为你可是……”他感慨的摇了摇头:“既然同顾三公子合离了,不如就……”
“皇上……”门外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宴已备好,娘娘们和关雎馆先生都等着皇上……和大姑娘呢。”
对于一个单独与众女都想博其恩宠的皇上在广阳殿里待了近一个时辰的女人意味着什么?看妃嫔们的表情就知道了……含蓄的笑,心照不宣的微微点头示意,对程雪嫣既疏离又极力表示亲近。她们隐隐觉得,后宫目前现有的格局就要被打破了,不禁幸灾乐祸的看着菡嫔和兰嫔。
菡嫔神色冷漠,时不时的睃程雪嫣一眼。兰嫔则比以往还要活泼,竟和程雪嫣坐到了一张案子上,亲自给人家斟酒,极尽亲热……她倒知道先下手为强,将来程雪嫣受到宠幸若是肯对皇上提一提,自是少不了她的好处。
秦孤岚的脸色如霜如雪。她为今天的事做了充分的准备,旁敲侧击的打听了皇上会打哪条路上过来,于是弹琴的时候特意对着那边,摆出私下对着镜子练过多次的表情和动作,本以为会令皇上惊为天人,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雪嫣。她算什么,还是嫁过人的,凭什么事事都压自己一头,凭什么我做的嫁衣却穿在了她的身上,我可也是……却为什么总是不被人承认?
程雪瑶恨恨的盯着程雪嫣,面前的酒菜一点没动。她的恨意已经被不少人感知到了,那些人脸上挂着说不清是同情还是鄙夷的暧昧不明的笑,只瞟她一眼,便不再理会。
程雪嫣自知她们心底在想什么。她不过是被皇上召去单独说了几句话而已,担心祸从口出况她也实在无法与其对话只让皇上一个人唱独角戏,除了得知况紫辰真实身份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之外根本就不知道他找自己干什么,却是得了这通冤屈,又不能跟人家解释“我和皇上没什么,真的”……
她是招谁惹谁了?
馨月公主也不怀好意的笑。
一怒之下,一杯接一杯,只一会就醉意朦胧。
耳边传来泠泠笑声,循着望去,却见菡嫔不知何时坐到皇上身边……
皇上?眨眨眼,好像是况紫辰,可是水雾散尽之际,又变回了皇上……
那人也看过来,唇衔笑意,眸底淬星。
像,真是太像了……
好容易移开眼神,揉着太阳穴,可不能再喝了,再坚持一会,戌时就可出宫了。
好说歹说摆脱了兰嫔的纠缠,溜到外面透口气,却是摇摇晃晃,勉强倚在廊柱上。午后依旧炎热,何况又喝了酒,她拿扇子扇了半天,却是愈发憋闷。
有声音传来,好像是兰嫔,在问人去找她。
心下烦乱,忽瞥见廊外一树丛,环抱如椅子状,当即移步上前藏起来。
这地方不错,她能透过枝叶清楚的看到兰嫔的气急败坏却不被发现。
过了一会,兰嫔终于离开了。
倦意袭来,无精打采几欲睡着之际,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往这边赶来。
迷迷的睁开眼,却见一蓝衣小太监捧着个白瓷盅匆匆走过。
重新闭上眼,却见那盅上的八仙莲花在眼前晃动。
脚步声忽停,仿佛又有人走来。
她微微探出头,正见另一个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小纸包并一小瓷瓶,四顾左右无人,然后打开……
这一状况很容易让人直接联想到投毒。
……“混账奴才,这盅碗是皇上平日最爱用的,上个就叫你给打了,如今宫里只剩这一只,你不小心端着,你有几个脑袋?”
给皇上投毒?
她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蓝衣太监已匆匆离去。
她呆怔在树丛中,不敢肯定刚刚所见是否真有其事,她的感觉又是否准确无误,更值得怀疑的是,如果真的是要谋害皇上这样的天大机密,怎么单单就让她看到了呢?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她晃晃的从树丛中移出来,顾左右无人,方蹲下身子。
刚刚那小太监似乎有些慌乱,从纸包里洒出些许粉末,这工夫已经被风吹散不少。
她轻拈了点沾土的淡黄放在鼻前,轻轻一嗅……
是夹竹桃的花香……
眼前划过园中所见那小太监的鬼祟……
一切似乎可以肯定了,却仍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也容不得她犹豫,究竟是想救人一命还是想探听虚实,反正人已是提着裙裾往瑞祥殿奔去。
气喘吁吁的赶到镂花朱漆填金门边,扶着朱漆门框喘息之际,已见那八仙莲花白瓷茶盅经梁沛菡接过又笑盈盈的递到宇文寒星手上……
“等等……”
她的声音的确传到了端坐在一丈开外鎏金长案边的宇文寒星耳边,因为她看到他往这边望了过来,眼角飞笑,却是引颈微扬……
她都不知是怎么穿过这汉白玉铺就的过道,又是怎么一步迈上三级各一尺高的台阶,更不知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皇上按到在案上对着后背就是一通猛捶,口里喊着:“快吐!快吐……”
又拿手指搅他的喉咙,还拎起手下的人,提起膝盖,猛的顶了下皇上的肚子……
这一切如此的突如其来,弄得众人皆目瞪口呆。
待宇文寒星终于“哇”的一下吐出一堆尚未消化的食物之际,也不知是谁高喊一句:“敢侵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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