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将包裹拿回床边,在她的示意下打开……
竟是两摞鞋垫,看那尺码,都是做给程仓翼的,其上均绣着并蹄莲,花下是鸳鸯戏水。
程仓翼看了一眼,眼底火烫如灼。
曾几何时,他每每回来都看到她在绣鞋垫,而且似乎总是绣着那一副。他只当她是无聊时的消遣,也奇怪为什么一副鞋垫绣了这么久都没绣完,却原来……
他几时在意过她?从新婚时的冷落到醉酒误事后的回避,他只固守着自己的心,却不想伤了她的心,更想不到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会为她的一点点细微的喜怒而牵了心神,在发呆瞭望之际,目光会不知不觉的落在她身上……
他对她……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不愿细想,直到一切猛的向他砸来时,他方发现心是那么痛,痛得仿佛要被人剜去一般。他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化作一股股的血水离他远去,却是无能为力,眼下只能用一只手去挽留她,可是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轻飘,以往快乐温柔的眼睛此刻充满悲戚,总是趁他不注意偷看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执着却空洞,仿佛知道自己就要离去一般,那般痴缠而大胆的看着他。
他就要失去她了……是吗?
那并蒂莲花,那戏水鸳鸯,分明是她的痴情,她的梦,可是他亲手打破了它们,如今竟是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这是上天对他的无情的惩罚吗?
心底剧痛。
她的唇动了动:“够你穿好久了……”
声音如游丝,却狠狠的扎在心上。她做了这么多,却是到了最后关头才给了他,最后关头……
一股热辣冲向喉间,却被生生咽下。
“你……怪我吗?”声音极颤,眼睛一瞬不瞬的看住他,乞求又胆怯,似是期待他的原谅,而只需他原谅了,她便可放心的去了。
想笑。怎么是她来问他,倒是他应该祈求她的原谅。若是得了所谓的原谅她便会离去,他宁愿永远让她误解下去,可是……
他笑了笑……记忆中自己仿佛是第一次对她笑……过去的日子里,他竟是连一丝笑都如此吝啬。
“怎么会呢?”
“那我就放心了……”她笑了,好看的小嘴弯弯的,满足的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她是如此的美呢?
可也只是这一笑,便像被什么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黑亮的睫毛微微的抖了抖,便如蝶翅般静止了,那眼中的光瞬间沉了下去,却是执着的对着他。
程雪嫣已是泪如雨下。
时而清晰的视线中,始终看到程仓翼握着那只苍白的纤手,似乎这样就可以回避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傅远山接旨……”
状如女声的声音自窗外传来,接踵而至的是傅远山宽厚洪亮宛若正人君子一般的声音:“草民接旨……”
将关雎馆全权交由傅远山打理由这种怪调门宣布起来多少有些滑稽,而傅远山的三呼谢恩则让人不堪愤怒。
程雪嫣只觉悲恸溢满胸口,就要喷薄而出,却是瞥见程仓翼默不作声的站起身……
他的腿……程仓翼略略跛着脚走到桌边,一手抄起黄梨木高几……而另一只手却是身侧晃荡着……
她冲上去,捧住那只断臂:“哥……”
程仓翼却轻轻推开她,往门外走去。
晴雪扑上来,跪倒在地扯住他破碎的长袍下摆,嘶声道:“爷,寡不敌众啊……”
“不行,你不能出去!”趁此机会,她急忙拦挡在门口。
程仓翼紧紧的盯住她,却又似看不见她一般,眼底一片血红。
这个样子的他令人害怕。
“大姑娘,千万不能让爷出去,爷已经……”晴雪泣不成声。
“哥,你听我说。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想想爹还在狱里,不能因为你的冲动而让他罪上加罪。我们都知道爹是冤枉的,断不能让人在你的身上再做文章,那样爹可真的就无法翻身了!”
程仓翼眼底的红在抖动。
“哥,如果真的……”她强咽下心底的悲愤:“咱们程家就只有你能为爹洗冤了,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
伸手去拽那手里的高几,程仓翼却依旧攥得死死的。
“嫂子……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去犯傻……”
那骨节泛青的手紧了紧,终于一松……
程雪嫣松了口气,急忙示意晴雪扶程仓翼歇着,自己却拢拢鬓发,/炫/书/网/整理了下衣襟,昂着头走出去。
也不知绮彤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此种情况下把程准贺哄得乖乖的待在院中而没有去把傅远山揍个稀巴烂。
见她出来,二人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程雪嫣便要绮彤先带程准贺出门,自己往右侧甬路一拐。
傅远山是在芙蓉堂接的旨,这工夫,杜影姿正喜笑颜开的围着前来宣旨的公公:“栾公公,什么时候皇帝也能封我个夫人当当……”
栾公公胖胖的脸上挂着适度的笑容,往这边转身时看见了程雪嫣,脚步便移了过来,却被杜影姿拉住,死磨硬缠。
栾公公终于耐不住了:“杜先生,虽然我在皇上身边当差,但我说的皇上未必听啊。眼下傅先生立了大功,不如请傅先生为你讨要……”
杜影姿立刻转回去拉着傅远山的撒娇,栾公公便远远的向程雪嫣微施了一礼,带着人离开了。
杜影姿摇了半天,傅远山也不应声,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
“就算是当夫人也轮不到杜先生啊……”
一个声音不软不硬的砸来。
竟是秦孤岚,脸上挂着同样高深莫测的笑。
杜影姿莫名其妙看着她,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
“远山,不管怎么说,姐姐也是出了力的,要不咱们怎么能那么容易把通敌卖国的书信搞到手呢?要不……别赶她走吧?”
杜影姿更迷糊了。
247清府抄家
“我怕不赶她走将来你会吃亏啊……”
傅远山就手搂住了秦孤岚的纤腰。
这回杜影姿终于明白了……
“好你个狐狸精……”
杜影姿刚冲过去竖起一根手指就被傅远山轻而易举的拨开,竟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在地。
秦孤岚笑眯眯的,声音愈发柔媚:“你倒是轻点啊,姐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傅远山冷冷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丢到杜影姿面前:
“休书?!”杜影姿失声尖叫。
“干嘛这么意外?”傅远山挺挺肚子斜睨着她:“《七出》你也不是不懂,我这已是容你多时了……”
“你这个……”
杜影姿张牙舞爪扑过去却再次像被弹一只苍蝇般轰开,然后她不屈不挠的继续,然后再被弹开……终于精疲力尽,跌坐在地,喘着粗气,眼睛喷着怒火扫视那两个人,却不能伤其分毫,倒是万分精神饱满的向程雪嫣走去。
“大姑娘,别来无恙乎?”
傅远山笑得鼻尖上的油都要滴下来了。
程雪嫣亦笑着,袖中的手却是攥得紧紧的,指甲已陷进肉里,正有血丝丝流出,可是丝毫不觉。
“大姑娘做梦也没有想到今日吧?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话果真不假。但不知大姑娘现在意欲何为呢?”
“既然你也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妨过三十年再看看……”
那二人相互看了看,不禁笑出声来。
“若是大姑娘要等着看也不妨事,只是三十年后,大姑娘人老珠黄,就算有什么好光景又能享受几日?况你怎知这荣华富贵属于我傅远山就只有区区三十年呢?尚书大人犯了重罪,保命都来不及呢……”他大笑两声,也不顾秦孤岚在旁,往前凑了凑,眼中重又流出一副垂涎之态:“投敌叛国,这可是株连九族之罪,大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什么打算?”
程雪嫣回以冷笑:“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打算?”
“大姑娘如今被雨露滋润得愈发动人了,不如……”傅远山的鼻尖渗出若干油珠,在阳光下闪着腻腻的光:“纵然不能给大姑娘一个封号,可是程府这么多院落,请大姑娘尽管挑一间……”
秦孤岚翘着兰花指拎起傅远山的领子,就那么轻轻松松的将他的脑袋往后提了提,又拍了拍那粗短的脖子:“你少痴心妄想了,人家大姑娘和顾三公子情比金坚,眼下正是患难与共的时候,怎么好拆散人家呢?”
傅远山被拍得骨软筋麻,目光却恋恋不舍的粘在程雪嫣身上。
秦孤岚笑得异常妩媚,将傅远山温柔的挤到一边,凑到她耳边,丝丝细语吹得她耳根发麻:“不知顾三公子可曾后悔?现在他可是知道哪是鱼哪是熊掌了?”
见程雪嫣冷冷的目光瞟向她,摇着孔雀蓝羽扇掩唇媚笑:“得一样就得失一样不是?人生哪有那么完美的,不要太贪心哦……”
程雪嫣正待回过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
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马执刀拿枪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稍后,一顶枣红色四抬银顶官轿摇摇摆摆的进了门。稳稳落地后,蓝衣随从恭恭敬敬的掀开了皂色轿帏,一个穿绯色官服其上绣锦鸡图案的人慢慢现了身,狭细的眸子往这边一瞥……
程雪嫣只觉一股阴冷嗖的射了过来。
“御史大人……”傅远山立刻笑开了花,颠颠的跑了过去。
秦孤岚瞟了程雪嫣一眼,轻蔑的丢下一声“哼”,也仪态万千的跟了过去。
“此番立了大功,皇上龙心大悦,加封你为关雎馆主,以后更要多多尽心效忠皇上……”御史王迁眯着眼睛捋着花白的胡子。
“那是那是,不过也感谢御史大人的提拔,否则怎有傅某的今日?”傅远山诺诺连声,谄媚非常。
王迁微微点头,目光再次向这边扫过来,定在程雪嫣身上,眼角有光一闪,却是笑了,只是即便是笑,亦让人心底泛寒。
回头低声对那随从说了一句。
随从洗耳恭听的应了,转瞬直起腰板,面色一凛,手一扬:“将罪臣程准怀府内一干人等驱逐出府……”
那队人马立刻提兵入内。
心底仿佛有什么轰然碎裂,溅起血花无数,直漫上眼底,让目中一切染做猩红,仿佛开满了妖冶的曼珠沙华。
血雾迷蒙中,隐约看到秦孤岚往这边看了一眼,笑得分外灿烂。
血雾迷蒙中,傅远山捧着大肚子殷勤而来,分外“担心”的凑到她眼前说道:“大姑娘是要晕倒了吗?”
她是要晕倒了吗?她不知道,她只奇怪自己都愤怒成如此地步怎么还可以稳稳的站在原地,因为曾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到自己冲上去将那得意非凡的三人撕成了碎片……
傅远山涎笑着伸手扶她,却被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墨衣侍卫拿刀鞘拨开:“馨月公主有令,不得伤害大姑娘……”
傅远山刚要反驳,就听得王迁慢悠悠的一句:“是公主的令还是皇上的令?”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至于究竟是公主的令还是皇上的令,御史大人不妨亲自去问皇上求证!”
一个小小的带刀侍卫,面对二品御史大夫竟是不卑不亢,搞得王迁唇角一抽:“老夫也是奉皇命行事,既然如此,就烦请大姑娘让让……”
程雪嫣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那清冽的眸中没有王迁以往在抄家清府时所常见的悲戚哀怨痛不欲生,而是分外凛冽,仿佛一朵雪莲于高山之顶迎寒怒放,虽馨香阵阵,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正待细细研究,那雪莲却飘然远去。
程府上下已经堆挤在门口,在兵士的推搡下哭叫连连。
杜觅珍仿佛事不关己般,靠墙而立,目光滞涩。汤凡柔母女站在他身边,相对而泣。
曲乐瑶的尸身亦被简单盖了条布横在一侧,程仓翼正默不作声的守在一旁。
程准贺扑上来,满面惊惶:“大侄女,听说要满门抄斩,可是真的?”
程雪嫣面色沉静,只看向哥哥,但见他衣衫虽然破碎,胳膊亦无力的垂在身侧,却是神色坚定毫无惧色。
“我会有办法的……”她默默道。
一旁聒噪的程准贺没听清,愣愣问了句:“大侄女,你说什么?”
“我会有办法的!”
若说刚刚那声只是在安慰别人,这一句则是立了破釜沉舟之志。
“对,去找菡妃!”汤凡柔眼睛一亮:“她最近很受宠爱,已被封为贵妃,只要她肯对皇上说一句……”
想到上次进宫时梁沛菡的冷漠,皇上中毒时她的猜忌疯狂……程雪嫣黯然垂下眼帘,纵然曾是闺中好友,可是因为一个男人……此种时刻,她不落井下石已是顾念往日情谊了。
转头对那墨衣侍卫:“带我去见皇上!”
那侍卫竟是丝毫没有迟疑,双手抱拳唱了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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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依旧辉煌宏伟。
夕阳西下,漫天的流紫飞红绚丽无边。成群的鸟自头顶飞过,撒下无数欢声嘀哩。
程雪嫣仰望这一片绚烂美景,唇角不禁浮上一丝笑。
“大姑娘,皇上有请。”
刚去程府颁完圣旨的栾公公走出飞云殿,神色竟是一派恭敬。
程雪嫣敛眸凝神,跟着他踏上那汉白玉台阶。
周遭弥漫着甘甜的龙涎香,令人心神俱宁。
着一袭墨赤色双龙凌云长袍的宇文寒星坐在蟠龙宝座上,批阅搁置在龙案上两摞高高的奏折。
他很仔细,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展颜浅笑,朱笔在折上勾画无声。
人常说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于是程雪嫣也不打扰他,只看着他英挺又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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