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她知道眼下最明智的应该是离开,可是离开又能上哪呢?她一个弱女子,又带着先天不足的女儿……无奈何,只好厚着脸皮跟着他们往北江边走,逢上哪个回了头,就赶紧讨好的笑过去,可是……
顾府。
一干下人已遣散完毕,只小喜和碧彤死活要留下。
顾府的主子可没有程府的主子好说话。
秦曼荷尖声尖气:“这已没了家产,还拿什么给你发月例?你们这两只蚂蝗吸了这么多年血是不是也该让我们喘口气了?再说,主子们现在还没地方住呢,哪安置你们?趁早从哪来回哪去!”
又瞅了程雪嫣一眼,冷哼一声:“这灾星进了门,祸事是挡也挡不住,竟还赖着不走,难不成要把我们祸害得连骨头都不剩?”
“曼荷,此乃天意,不要怪在雪嫣头上。”一直闷不吭声的顾太尉开了口:“已是这种时候,应该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怎么说起散伙的话来?”
既是公公开了口,秦曼荷再有诸多不满也只得咽下,只不停拿眼剜程雪嫣。
程雪嫣也没工夫理她,眼下顾家远没有程家好运。程准怀虽被查抄了家产还可回乡暂住在程准贺处,可是顾家一旦查抄便无处落脚了。
她想了又想,拉过顾浩轩:“想不想知道我那房子在哪?”
顾浩轩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头望了那一大家子一眼,摇摇头。
“嫌小?若说以前是一准住不下的,可是现在……我刚刚算了,公公婆婆一间,大哥大嫂一间,咱们一间,念桃和逊儿一间,婷芳还有小喜和碧彤……到时也可以加盖的……”她故意做出很开心的样子。
此刻该是多么庆幸啊,原本是为自己和碧彤准备的安身立命之所,却只在离家出走之时住过几日。朝廷查封的是顾程两家的财产,却不知她竟还有一所房子,而如今这所房子又可解决一家子人的落脚问题,不能不说是很有成就感的,可是……
顾浩轩摇摇头,摸摸她的小脑瓜。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说顾家也有她这种不为朝廷所知的财产?
但是如果真是如此,秦曼荷还在那发什么脾气?戴千萍也不至愁眉不展,连总是笑眯眯的顾骞也苦着脸,最后竟要到城南的破庙暂为落脚。
程雪嫣实在不忍看大家如此落魄,就要解人危困……也不明白顾浩轩是怎么想的,他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家人落难?
“大侄女……”
她刚要开口,就听得身后传来喊声。
程准贺气喘吁吁的奔来,脚还没站稳就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这是大哥让我交给你的……”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的四处瞅瞅。
这场浩劫,把大大咧咧的他都变得分外小心谨慎起来。
程雪嫣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地契,上面居然写着她的名字。
“这是大哥多年前置办下的,说是留给你用……”
是不是该说有其父必与其女呢?眼底不禁发烫。
“爹……明天走?”
“嗯,先在江北住一夜。”
“我明天去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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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江北,寒气袭人。
程家五位主子并两个下人以及寸步不离的杜影姿母女站在岸边。
江水粼粼,映着暗灰的天光,乌云沉沉,欲雨还休。
这是个最适合送别的天气,不用开口,心头眼中都是湿漉漉的。
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只能化作几句简单的“好好照顾自己”、“保重”……
程准怀又额外拉着顾浩轩到一旁说话。
程雪嫣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顾浩轩频频点头。
她看到哥哥早已坐在船舱中,目光无神,对一切置若罔闻。
那个英姿勃发的哥哥,那个器宇轩昂的哥哥……不见了,曲乐瑶的死已将那个他带走,只余一个躯壳残留人间,那种失魂落魄心若死灰之态落在眼底,敲在心上……钝钝的痛。
“哥……”她涩涩的唤了句。
程仓翼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有一丝惊喜闪过,转眼又归于黯淡:“要走了,以后好好保重吧……”
似是叹息又似是自言自语。
她拼命点头,而他却已将目光移开去。
程雪嫣将薄薄的一席棉毯给他盖好,小心的不去碰他那均已夹上木板固定好的手臂和腿。
那日从宫里回来,她直接就去找了庄新遇,本想跪地乞求的,却不料庄新遇二话没说就跟她来医治哥哥,且不收分文,只叹忠良遭陷,又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在这些日子太多的冷言白眼中无异于雪中送炭,让人觉得这个凄冷的秋季还残存那么一点点温馨。
船夫已站在船头催促。
依依不舍的告别只换得了更多的眼泪。
程雪嫣看着他们立于船头,个个粗衣布褂,荆钗束发,依稀记起初次在芙蓉堂见到她们时的情景,锦绣罗裙,珠翠环绕,言笑晏晏,满堂生辉……
若说物是人非是一种{炫}残{书}酷{网} ,人是物非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泪水迷蒙复清晰,身边只传来那人的温暖。
抬眼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天荒地老,什么是相濡以沫,纵然流光飞转,只要与他在一起,便可无所畏惧的面对一切……
“等等,等等……”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急唤。
回头,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飞奔而来,却是太急了,一跤跌倒,又很快站起,一瘸一拐的竭力挪来……
“绮彤?!”
程雪嫣急忙挥手叫停那正悠悠离去的船,又跑过去搀扶绮彤。
船上的人仿佛没有听到岸边的呼唤,愈发的远了。
“噗通……”
顾浩轩跃入水中,奋力向那船游去。
绮彤急得满脸的泪,不停的呜咽着:“等等,等等我……”
原来傅远山不怀好意,将一干有姿色的丫头从遣散人员中挑出,自然少不了她,竟安排到了自己的房里。好在总有迫不及待上位的丫头,比如幼翠……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傅远山只当她已牢牢在自己掌握之中,也不急,正陶醉于夜夜做新郎的喜悦。
于是她趁机搜罗了可供携带的细软,趁夜逃出,在客栈躲了一日,打听得他们今日动身,方急急赶来。
程雪嫣自是知道她为什么而来,一向胆小软弱的她竟然敢做出如此惊天之举,心下不禁又悲又喜,有了绮彤,她那哥哥是不是可以恢复一点点生机?
船正渐渐驶回来,水波悠悠,泠泠作响……
一身湿淋淋的顾浩轩陪在她身边,一同看向那船再次远去。
绮彤站在船头拼命向他们挥手,嫣蓝的裙子随风飘摆,化作漫天遍野的灰蒙蒙中最为亮丽的一笔。
250苦中作乐
地契上所提的房产位于三里村,帝京北郊约十五里处。路途偏僻,略有崎岖。
程雪嫣本要雇车回来的,因为顾浩轩衣衫尽湿,这秋风瑟瑟,真担心他会受凉。
可是他却说路途虽遥远,却胜在僻静,正好可以和她卿卿我我,况“即便是冷,不是还有你吗?”路上便一直粘着她。
程雪嫣觉出那身子在瑟瑟发抖,却是怕她担心,不停的逗她笑。她深知他不过是想省下几文钱,因为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哪怕只有一文钱,也要想着如何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价值。也真难为他了,习惯了挥金如土,如今却要算计着过日子,还要顾及她的情绪……
“雪嫣……”
她只在出神,却不知他何时停住了脚步,正一脸认真的看她。
“嫁给我……你是否后悔了?”
她一惊:“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是想,如果你……”
“哪有那么多如果?”她有些生气道:“莫非你也因了我爹的事牵连了顾家,嫌弃我是灾星?”
“你怎么会是灾星?”他急忙拥她入怀:“即便没有岳父的事,爹这么多年在朝廷上也得罪了不少人,能有今日也是迟早的。而我能娶到你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我只是怕你受苦,你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的……”
“在我心中,好日子就是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现在虽然苦一点,不过总会好起来的,况且我们完全有可能让自己过的很开心。比如咱们的大门虽然是木头的,栅栏还参差不齐,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就种上一些爬蔓蔷薇,红红粉粉的,一定让它成为天昊国最漂亮的门!还有屋子,虽然现在看起来乌突突的,可是你完全可以画上几笔,比如画‘别有洞天’,这样即便是不去揽云崖,我们也可以时时刻刻欣赏美景。嗯,公公婆婆那间房子就画‘松鹤延年’,让他们……”
人忽然被抱紧,一个声音有些哽咽的自头顶飘落:“我顾浩轩何德何能,竟娶了你做妻子……”
心底泛起无限柔情:“傻瓜,说什么呢,是不是想逼我也夸你几句?”
他笑了,深深的吻了吻她的鬓角,牵起她的手:“回家!”
是的,回家,即便简陋,即便寒酸,只要有他有她,便是家。
二人一路温馨的往回走,可是刚到了院门口,裹着头巾的秦曼荷就从里面冲出来,银盘大脸上蹭着两道灰。
“我说二位,你们倒好,游花逛景去了,留下我们收拾这几间烂屋子……”
这幢三里村的房产是由三间正房并四间耳房和一个小抱厦构成的,四合院模样,院落不小,却因了院墙是黄土砌成又年久失修,显得一派荒凉。
所幸的是该有的一样不少,比如院中有一口水井,水质清澈甘甜。
这幢宅院本是早年程准怀初任知府时置办下的,因为当年财力有限,只是想将父亲和弟弟接来于此,又担心他们住不惯府衙,才于郊区置地。结果父亲去世,弟弟又不肯过来,便一直闲置至今。当时一同买下的还有据此一里远的五亩地,面积不大,是准备给程准贺无聊时种着玩的,却因无人照料直荒到现在。
初时,众人闻听有这一落脚之处皆大为欢喜,可是赶到一看……
大失所望之余,至少还知道仅这一处破落之所也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容身之地,只是待走进院子,步入房间……看那积压的灰尘因人声拂动而四处飞扬,屋角垂挂的塔灰摇摇欲坠……
顾水卉一声尖叫冲出了房门,秦曼荷则是咒骂不已,好像令她住到这种地方是折了她的身份。
可毕竟是要住的,于是众人便开始着手打扫,却自然是满腔怨怼。
相比下,戴千萍则分外冷静。虽然卸下钗环,只粗布加身,做事仍旧有板有眼,包括打扫房间。
程雪嫣看着她利落的身手不禁由衷佩服。
顾太尉也积极参与,圆滚滚的身子挪来挪去,为这场劳动增添了不少乐趣。
可是其余的人却仍拿着主子的身份。
顾浩然背着手立于院中,只看众人忙碌,虽粗布长袍,仍摆出一副玉树临风之态。
顾水卉则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生怕一点灰星飞到自己身上。
秦曼荷倒也跟着忙活,只不过嘴巴抱怨不停,惹人心烦。
念桃只言自己要照顾孩子,端坐在院中,不停的指挥程雪嫣那扇门应该怎样擦才干净。
碧彤和小喜不声不响的忙碌着,不时的斜她一眼,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掌灯时分,总算弄得相对干净了些……其实不过是常年无人居住才显得破败,眼下看来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程雪嫣眼中……越是空洞无物,越富有创造空间!而最关键的是,没有了那漂亮却森严的院墙,仿佛那些束人手脚的规矩都跟着不见了,令人心胸敞亮。越过低矮的土墙,便见一片阔野,几间房舍散乱其中,狭窄弯曲的乡间小路上,农人荷锄而归,牧童短笛嘹亮……仿佛这才是她向往已久的生活。
深深的吸了口傍晚混着炊烟气息的空气,随众人挤到东房——顾骞和戴千萍的房间议事。
虽是落难,却依旧是主子坐着下人立着,墙上竖着或长或短的黑影微微摇动,盯久了让人不禁感到有些诡异。
看着油灯豆大的火苗晃动,围在木桌旁的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分外的幽暗憔悴却是急切的想弄出一个尽快走出此种困境的法子,程雪嫣忽然觉得此景很像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生产队员开会的情景,不禁想笑,可是为了照顾众人的情绪,只得忍着。
先是探讨人员分配问题。
“公公婆婆年纪大了,三弟和弟妹轻手利脚的,碧彤就分到婆婆房里吧。”秦曼荷开了口。
碧彤急忙向程雪嫣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被她摇头制止。
“水卉年轻,需要人照顾,碧彤就再辛苦点吧。至于小喜……就到我们房里伺候吧……”秦曼荷继续分配,俨然成了这个落难家庭的当家主母。
小喜也面露急色。
“如果弟妹那边觉得缺人手,就让念桃过去吧,反正她以前也是你的丫头……”
念桃听闻揭了自己的伤疤,正要恼火,可是转念一想,秦曼荷岂不是在为她考虑?于是抱着顾逊点头应了。
程雪嫣自然心有顾忌,顾浩轩不待她目光瞟向自己已然开口:“我和雪嫣自己能照顾自己,这边就不用添人了,大嫂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秦曼荷看着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程雪嫣的手背,当即扁嘴一撇。
“念桃原本就是你们屋里人,难道要她一个下人独占一间房?”
“小喜是个男子,与大哥大嫂一个房间怕也是不妥吧?”顾浩轩反应敏捷。
秦曼荷被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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