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不过毕竟是王府,总会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秘密吧。
夜阑人静,再次失眠。
披衣立在窗前,想着自己最近大好,已是不用吃药了,应该同宇文紫辰告辞,不过好像多日没有见到他了。她也不愿与他相见,免得让人误会,而且……虽然面对她时,他的目光总是眺望窗外,面色波澜不惊,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他已将她纳入视线范围之内,而且无论她在哪里,那种关注都挥之不去,令人浑身不自在。
提笔欲留书一封,可一想到繁体字……还是明日让碧彤代劳吧。
向窗外看了一眼,发现白日里那间令人深思的房子又蒙着昏昏的光。
无意识的望了一会,熄了灯,躺在床上。
可能是因为燃了安息香,今夜入睡很快,只是一旦睡着就开始做梦,梦里是曈曈的人影跑来跑去,看不清真面目,时不时的还有厮杀之声。
她已习惯做梦,自知是假的,于是一部分神智陷在其中恐怖着急,另一部分则是抄手而立,冷眼旁观。
门猛的被推开,一个声音大叫:“姑娘,不好了,有人夜袭王府!”
她忽的坐起,一时分不清梦境现实,但见窗外火光耸动,兵刃利响,人声嘈杂。
她刚探下一只脚,脚边立刻擦过一道冰凉。
火光纷乱中,一枝箭正竖在地上,箭羽兀自微微战栗。
一阵风裹着碧彤的惊叫袭来,未及看清便被包裹在一片冰冷之中。
她刚要惊慌,却闻到一股淡淡的甘甜之香,心突然安了。
这团冰冷挟着她,飞一般的跃动,却只过了一忽工夫,便停下来。
冰冷抽离之际,她只来得及看清一角雪白消失在门口,紧接着,地面微颤,窗外的凌乱火光渐次上升乃至消失,头顶又传来一阵轻震,最后,一切消失,只余一点点喧嚣从顶上模糊撒下……她竟是被沉到地下了吗?
眼前一片漆黑,她只走了几步,就撞翻了什么,有东西接二连三的掉到地面。
她拾起,摸索了半天……是根链子模样的东西,恰好可套在腕上,凉滑,柔软,还有几点碎硬点缀……
心下一滞,又捡起一样……再一样……
外面的混乱不知何时停止的,她呆呆的坐在漆黑中,直到头顶再次轻震,地面再次微颤……
有点点的光从窗上白绫纸匆匆拂过,一下又一下的照亮屋内的狼藉。
她坐得笔直,毫无落点的目光对着满地的编织首饰……
门忽的开了,一个身着雪色长袍的人出现在门边。
她看着他漆黑的双眸由愕然变作了然,缓缓的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我想离开……”
屋子很静,静得连窗外的零碎声响都仿佛被隔绝在千里之外。
她默默的站在他身侧,目不斜视,却依然能感受到他一侧的脸在光线的忽明忽暗中愈发冷峻,紧抿的薄唇白若刀光。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辆飞奔的马车上,曾有那么一只手,一只带着月牙形伤疤的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腕。
手腕不觉痛起来,而此刻的他却是负手而立,一身清冷。
良久,他方应了一声:“明天吧。”
声音是如此之轻,轻得如同那透过轻搭在窗棂的曙光,虽有些犹疑,但不得不渐渐明亮起来,因为没有人能够阻挡旭日东升。
第二日,程雪嫣带着碧彤离开了广陵王府。
一路上,碧彤分外纠结,一会说像皇宫或王府这种地方,每年都要出几场乱子,临到年更加严重,不如早早避出来,一会又说,叨扰了许多日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广陵王不知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派人四处寻找,到时会不会更加混乱。边说,还边拿眼觑着她。
她不是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就像她亦很明白临行前黎妍叫了自己到园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最后只叹了一声……他为你,想了太多,做了太多,舍了太多。若说无缘,偏偏相见,若说有缘,时机又总不凑巧。他又是个极其沉默骄傲的人,只一味等待,而你却越走越远,即便以后回头张望,即便他还站在原地,怕也看不到了吧。
黎妍总是说一些让人半懂不懂的话,有时却很像谶语。
此番的谶语是忧伤的,而她的心底却难泛起一丝波澜。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易感伤怀的人了,那场浩劫……姑且把它算作浩劫吧,好像把她所有的血都流尽了,把她所有的热都散去了,现在的她心脏还在跳动,呼吸还在继续,也只能勉强算个活物,今后也就尽量活着吧,好在有她……
她逗弄着怀中熟睡的婴孩。
因为身子虚弱,在王府这段时间孩子一直由寻来的奶娘照料,如今养得是白白胖胖,煞是喜人。
她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雨儿,自是因为在雨天所得。孩子的小襁褓里也没有任何标志身份的物件,竟也是个苦命的,不禁让人更怜惜几分。
她在毫无感知的情况下失了一个孩子,却又在毫无预料中得了一个,谁又能说这不是天意呢?而且这小家伙的眉眼越看越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呢。
碧彤看着她的喜形于色,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一会要喂她吃什么才好。”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程雪嫣也顿时犯了愁。
“你知道哪有卖牛奶或者羊奶的?或者熬点米汤?”
272千里姻缘
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跟宇文紫辰商量一下把那奶妈借来一用,反正广陵王府一时半会也用不着。
马车摇摇停住,碧彤扶着她下了车。
看着眼前的黑门粉墙,她颇为感慨。这是她在这个空间奋斗的鉴证,自买来后只住了一回,原以为就要一直空下去,也曾笑自己多此一举,谁能想到以后的漫长岁月便要在此度过呢?
门吱呀呀的开了,带着尘封的气息,捎来几星清雪。
“奴婢给姑娘请安。”
她看着俯拜在地的人目瞪口呆,竟是那个奶娘。
“你怎么会在这?”
顺打量四周还有何人,却见院中整洁,夜间曾下了一层薄雪,此刻却不见一星半点,而日常用柴亦劈得整整齐齐在院角码得高高的。
“王爷说姑娘大病初愈,怕是对雨儿小主子无法照料周全,所以特遣奴婢前来。姑娘放心,奴婢们将里外收拾妥当就走了,王爷说姑娘需要静养……”
她移向院角,抚着那长短粗细似是拿尺子严格度量过的柴禾:“这柴……”
“是王爷劈的。”
主仆二人齐齐被这句话劈中,任是她们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如同谪仙般的宇文紫辰抡起板斧劈柴的壮观景象。
可纵然再无法想象,院角的柴永远摞得高高的,如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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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儿七夕,怎么也不说歇歇?”
她收回神思,蓦地发现图纸上的混乱,趁碧彤进门前忙揉成一团。
“还说我,今儿个七夕,不去和江公子花前月下,跑过来做什么?他不是约了你逛花市?”
碧彤当即红了脸:“人家好心好意回来陪你……”
“啊,原然是‘回来’啊,我真是愈老愈不中用了,竟忘了碧彤你何时出的嫁……”
碧彤气得一跺脚:“人家好心好意……姑娘就知道拿人家开心,不理你了!”
扭身撩了翠织锦帘出门,随后传来雨儿的稚嫩的笑声:“碧彤姐姐脸红红,好像过门新嫁娘……”
“你这小坏蛋,快说,是不是你娘教你捉弄我的?”
“不是不是,是江哥哥教的……”
程雪嫣就忍不住笑。
有时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忘了它,它却会记得你,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寻上门来,让你躲也躲不过,何况……这本就是你所期待的。
住进吉庆街后,程雪嫣靠设计首饰,给青楼女子化妆谋生。初时颇有些艰难,因为金掌柜三个月前举家迁往外地,她一时之间与其他首饰匠人无法达成协议,偏偏雨儿断奶后又多病,她又不愿与广陵王府有过多牵扯……
那阵子,她早出晚归,家里的事便交给了碧彤。
碧彤见主子忙里忙外,自己一个下人却坐享其成,自是坐立不安,反复下了决心后,敲开了旁边一户人家的门。
她在门里那装扮干净的老妇人的注视下挣扎了好久,方嗫嚅道:“敢问夫人家可有需要浆洗的衣裳?”
老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说了句:“进来吧。”
碧彤欢欢喜喜的接了她收拾出来的一包衣裳,正待离开,忽然抽抽鼻子:“是不是菜糊了?”
老妇人一惊,急忙奔向厨房,只见灶台上黑烟滚滚,锅里的东西已被煮得没了模样,而惊急间搬动锅灶时又烫伤了手。
碧彤急忙熟练的帮她安置好一切,又手脚麻利的将砧板上其余的食材做了两样色香味俱佳的小菜。
老妇人的眼中有欣赏也有惊诧,看似随意问了几句,却打听得仔细,无非是想套出她的来历。
碧彤只言家中落难,随主子搬来此地,一时境况窘迫,方打算替人浆洗衣裳过活。
老妇人半晌不语,末了只说道:“衣裳也不是天天换洗,饭菜却是三餐都少不得。”
随后竟定下自家伙食由碧彤包办,每月付银二钱。
碧彤自是欢喜,却没有对程雪嫣言明此事。直至半年后的一天深夜,大门遽然被敲响,碧彤出去询问后直到天明方回,虽面色疲惫,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脸颊也透着微红。
程雪嫣也发现这段时间她行踪诡异,也无暇细问,自己又赶着出门。可到了晚间回来,见她呆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手中抚着把折扇,目光发痴。手指移动间,清楚可见扇骨上写着的“春梦”、“朝云”。
若不是今日重见,她真要将这把扇子忘了。
多年前的那个浴佛节,她与碧彤在熙湖边邂逅一个风流书生,扇子便是他所赠,据说上面的画还是……
那个名字陡的跳出心头,却被她压了回去,转身欲走之际,一个疑问冒了出来。
抄家之时,财产尽数充公,碧彤是怎么抢出的这把扇子?她此前并未得见,今天怎么会……
叩门声起,见碧彤仍在神游太虚,她只得去开门。
“是你?!”
“你是……”
门外一年轻公子面露惊喜,她却不知他喜从何来。
“姑娘不认得我了?在下姓江,表字……”
这工夫,碧彤听到动静赶了出来。二人目光刚一相对,碧彤当即红了脸。
那人急忙道:“家母刚刚喝了药,只念着碧彤姐姐熬的小米粥……”
碧彤应着,也不向她请示,低着头就出门了。
那书生紧随其后,却是回头瞅了她一眼,停住,恭敬做了一揖,脸色微红。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
碧彤……折扇……江……熙湖……
莫非……
碧彤啊碧彤,往日里什么话都存不住,却单单把这件心事压了许久……
好在天下事就是这么巧,一来二去的,再加上她故意泄露“天机”,那二人明了心意。这都快三年了,江晓楼也早到了娶亲的年纪,江氏则更急着抱孙子,可是碧彤却一拖再拖,如今已是二十五岁了。
她知是因为自己的拖累,可碧彤也是死心眼,这只隔着一道墙,哪还有什么照顾不到的?
她暗自摇头,这工夫,院门一响,绮彤出现在门口,红馥馥的脸在鬓边茶花的映衬下更添动人。
“老爷遣奴婢请大姑娘回府过七夕。”
她看着碧彤的喜形于色,忍笑道:“这会可是放心的去花前月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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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嫣,你当真不搬回府来住?”
漫步在花园小径,程准怀认真的打量女儿,发现她虽形容消瘦,精神却比以往好多了。
“爹,回来一次你便问一次……”
她细心的拈去父亲肩上的一根断发,无意中瞥见他的鬓角……竟多了几许银丝,不觉心中一怔。
“唉,爹老了,记性不好了。”程准怀呵呵笑着:“以前只想把你护在身边,却总是照顾不周,让你吃了许多苦。你说的对,这府中再好也不过是个漂亮的笼子,只是你在外面,爹多少有些不放心……”
“都这么多年了,爹看女儿几时叫过苦?吃过亏?”
“也好,这朝中风云变幻,保不准哪天……”
“爹说哪去了?爹如今是否极泰来,步步高升……”
“你这丫头,愈发会哄爹开心了……”
程雪嫣调皮一笑,随手摘了躲玉簪花把玩。
“爹,刚刚我看见绮彤,她和哥哥……”
程准怀叹了口气:“绮彤真是个好姑娘,当年她跟着我们到了乡下,苦活累活抢着干,从不言累。仓翼的伤若是没有她细心照料,那胳膊可能就……”
“依我看,哥哥心里一直是有她的,只是觉得自己当初对不起嫂子,所以才……”
“若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曲尚书,他膝下只有一女……如今曲夫人一病不起,曲尚书告老还乡……可能我是真的做错了吧,若是当年不去请皇上赐婚……现在一误便是三个人,乐瑶还……仓翼始终放不下,难为绮彤那丫头一心等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想哥哥终有一天会……”
“唉,心结难解啊。过几日韩将军还回京述职,韩老将军身子骨愈发不好了,都是旧伤复发,他此番回来可能要多待些时日,仓翼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希望去驻守边城……”
“哥哥这一走,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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