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顾浩轩被这一群纨绔子弟吵得晕头转向。
他本是打算四处走走……最近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就在附近,只需一转头便可看见……
于是应付两句抽身而退,他们却死拦活挡,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娘,你在哪啊?娘……”
一个穿石榴红衫裤的小女孩哭着站在路边,不停的四处张望,见无人搭理,抹着泪犹犹豫豫的往这边走了两步,再张望,再哭。
他借机甩开那群闲人,几步上前:“小姑娘,走,我带你去找你娘,你娘长得什么样?”
小姑娘抽噎着不说话。
“你不会说话?”
“我娘说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顾浩轩哭笑不得:“那你娘有没有告诉你不要到处乱跑?若是走丢了就站在原地等她来寻?”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哭得更大声了。
顾浩轩见她衣着光鲜,不像是贫苦人家遗弃的孩子。
“要不叔叔送你去官衙,让他们帮你找你娘……”
“我不跟你走,你是人贩子……”
这孩子的娘真是浑身警戒啊,只是既然这般小心,怎么会把孩子弄丢了?
“那你先在这等着,我去找官差大哥……”
刚迈了一步,袍子却被拽住,回头见那小姑娘手抓着他的袍子,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要不叔叔陪你站在这,直到你娘寻你来……”
小姑娘破涕为笑,点点头……而令他吃惊的是这小家伙当即举了手上啃了一半的巧果吃起来。见他目瞪口呆,还翘着脚将巧果递上来:“你吃……”
天色越来越暗,行人越来越多。
小姑娘已是站累了,蹲在道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顾浩轩笑着摇摇头,抱她起来。
岂料小姑娘的头刚挨了他的脸,就皱眉瞪眼:“叔叔的胡子好讨厌!”
他一怔,自雪嫣走后,他已经三年没有理过胡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
“雨儿……”
“几岁了?”
“娘说再过七天我就三岁了……”
直过了酉时,官差方匆匆寻来。
雨儿被抱走时睡得正香,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襟,竟让他也生出几分恋恋不舍。
看着官差抱着雨儿远去的身影,再看看衣襟上皱巴巴的油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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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程雪嫣给睡得迷迷糊糊的雨儿脱衣服时,发现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雨儿睁开朦胧的睡眼,将手掌展开……竟是一只黄蜡小龟!
“哪来的?”程雪嫣记得今日并未给她买这东西:“我不是告诉你不经允许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吗?”
“不是,不是……”雨儿焦急的摇头:“是叔叔给买的。雨儿见娘喜欢,就让叔叔买……”
“什么叔叔?哪个叔叔?”
“就是陪雨儿找娘的叔叔,叔叔可好了……”
“不是告诉你……”
“雨儿有礼物送娘,娘送什么礼物给雨儿?”雨儿非常狡猾的打断了她的责备。
“你想要什么?”
雨儿眨眨眼,蹦到地上打开程雪嫣的妆奁,从最底层拿了样东西就蹦上床:“娘给雨儿戴上……”
程雪嫣长睫一抖……竟是那条并蒂莲手链……
……按住他的手,从枕下取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系在自己腕上:“天下只这两条,你要我拿去卖给哪个?”
两朵红莲相依相偎,仿若并蒂而生……
“怎么……拣了这个?”她忽的喉头干涩。
“娘,戴嘛,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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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儿摸着那酒红色的手链,满意的睡着了。
夜沉寂,虫低吟。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搁在床头小几上的黄蜡小龟。
……“三闲将在轩逸斋日夜静候,等待‘龟’来……”
等待“龟”来……等待“龟”来……
唉,今天是怎么了?
三年来,她从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程准怀倒是想向她透漏一些,可每一开口,便被她拿话岔了过去,唯一不得不知道的,就是顾骞官复原职,一家人重新搬回了顾府。
他怎样,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恨没有一把能够剜除记忆的刀子,否则就不会……
就不会怎样?
痛苦吗?
已经三年了,竟然还会这般轻而易举的勾起她的愤怒,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掀翻了一地,锋利尖锐,顷刻间就将她凌迟得体无完肤……
她捂住炸痛的胸口艰难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小龟,打开窗子便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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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像种田文般静静的流淌,节日不过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个标志,一个点缀。
中元、下元一过,便是重阳了。
对于程府而言,重阳因为要办“摆金盏”而比其他节日隆重许多,仅次于春节,而今年的“摆金盏”要更为热闹。往年只是在馨园展示各种名贵菊花,今年则是占据了所有的园子,整个程府陷入了花海。往年,官贵名士若是想赏菊,都得预先通路子,定位子,仅少有的几个著名人士方能得到程府的帖子,而今年,程准怀广发邀请函,官宦勋贵名人志士,皆于九九重阳集结于程府,搞得人比花还挤。
程雪嫣不是不知道父亲的心思。
“既然和那人缘分已尽,你也不能一直这么孤单下去,总要有个依靠才是……唉,雪曼也……你们这几个兄弟姐妹,还顶数雪瑶让人放心了……”
的确,雪瑶虽是做了赫祁二王子的侧妃,却连生了两个小王子,听说极受恩宠。
275故地重游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现在过得很不错,干嘛非要多出那么一个人来?还是一个八竿子打不到影的人?谁知道他是好是坏是龙是虾?人人都会伪装,就算自认为已是很了解的,到了关键时刻不也露出狰狞面目?人啊,是世上最复杂的动物。她已是累了,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琢磨什么人,况且若真是想有所改变,那么选择的不会是一个人,而是与之相关的一种生活……她讨厌麻烦!
于是虽然程准怀三令五申甚至是强迫性的把她抓回府里,可是她却不想参加这种以一敌百的相亲派对,于是趁着各个园中热闹非凡,换了身丫鬟的打扮自西角门溜出了府。
好久没有进行这种出逃了,竟仿似回到从前,思及当年的种种,不觉莞尔一笑。
街上行人很多,叫卖声不断,四处洋溢着重阳糕的香气。
她不禁胃口大开,挑了个干净的摊子坐下来,那老板立刻殷勤的奉上块糕点。
味道自然不如府中厨子做得地道,却自有一股质朴爽甜之气。原料仍是来粉、豆粉发酵蒸制,其上点缀以枣、栗、杏仁、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松子等,还插了剪彩小旗,又拿面粉捏了狮子蛮王模样,置于糕上,煞是可爱,令她端详半晌方仔仔细细的将其装进肚子。
旁边食客正拼命吹嘘着程府“摆金盏”的壮景,而像他这般的市井闲人却不在邀请之列,真难为他能够说得绘声绘色,宛如亲见,同桌人也听得聚精会神。
到了最后,有人愤愤不平的拍了下桌子:“摆金盏摆金盏,不过是那些贵人们享受的玩意,不请老子去,老子还不稀罕呢!一会我就去揽云崖,任它什么金菊白菊牡丹菊,家花哪有野花香?”
众人大笑,齐声称妙。
程雪嫣也忍不住唇角衔笑……揽云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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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的人不少,一路欢笑,而她独自默默的一步一步的走着。
山路由平缓至崎岖,流云飞转中,空气由清凉至芳香。
……“跟上,跟上……”程仓翼大步流星,一会工夫就落下她一大截……
她那哥哥,曾经意气风发器宇轩昂的哥哥……现在依旧英挺不凡,却多了几许沧桑,几许沉重。哥哥,你说过苦尽甘来,你说过能够在九月九攀到揽云崖最顶端的人会获得天下最大的幸福,你让我不要中途放弃,而你现在……我知道你忘不了嫂子,她是那样纯真善良的一个人,当初,你为了绮彤拒绝她,如今,又为了她拒绝绮彤……
有谁能想到会是今日这样的结果?
在这一天能够攀到揽云崖最顶端的人真的会获得天下最大的幸福吗?
哥哥,你的幸福在哪里?
皇上准了你的奏折,下个月你就要远走边城,我问过绮彤,她说你去哪她就去哪……她曾是那样软弱个女子,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坚强执着。或许,一切都需要时间,那么就让时间去考验,去印证吧。
“跟上,跟上……”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飞一般的掠过身旁,身后一紫衣少女气急败坏却不甘落后:“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如此竟恍似当年那对兄妹……
她怅惘良久,叹息……竟是再也回不去了……
行人渐稀,终只剩她一个。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前行。
能够攀到揽云崖最顶端的人会获得天下最大的幸福……能够攀到揽云崖最顶端的人会获得天下最大的幸福……是自己的,也是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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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下,花海茫茫。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朵朵菊花喷薄怒放,丝丝花瓣如流瀑飞泻。花香化雾,绕身而飞,芳菲尽舞,极尽娇娆。
没有初次见到的震撼,却仍大为感动,恍惚间,竟好似看到两个高大的人影向她走来……
唇角含笑,看着那蹩脚的媒人走过身边,丢下句:“江渚,好好照顾雪嫣,我先走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
揽云崖边,那个一身正气眸底深邃黑亮的人突然转过头来,望住她:“如果你犹豫,我也可以等,等你接受我的那一天……”
她不是贞洁烈女,她也曾想过如果当初选择了韩江渚会是怎样的结果,只不过,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她真的会选择他吗?
没有答案,因为总有太多的事出乎意料,总有太多的枝节会打断原有的行进方向,而她……只能往前走。
其实她很想见见他,不为别的,只为曾经的情谊,她更想见见乐枫……乐枫的选择是那么的正确,她的坚持终于为她带来了最大的幸福。
听说他们生了个儿子,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像极了韩江渚。
她很想看看,可是她不敢……
对于他们,她已是个失踪了三年的人……
山上风寒,流岚带露,只一会就湿了浅雾紫的纱缎衣裳。
她打了个冷战,在花丛中流连徜徉片刻,便下了山。
看天色应是未时末,行人大多下山宴饮去了。
她也不害怕,一个人慢慢悠悠的一边走一边看风景,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蓦地停住脚步。
四下秋菊红枫天竺竞相争艳,与刚刚所见没有什么不同。
她缓缓伸出手,虽是略有迟疑,仍拨开山边一层又一层的藤蔓,竟露出一个山洞来。
看着里面一片漆黑,深吸一口气,小心迈了进去。
又转身,遮蔽洞口。
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
她以往从不随身带着火折子,可是今天……她是不是有备而来?她不清楚。
山洞漆黑,异石嶙峋,光线游移中,凹凸不平的洞壁上的影子忽长忽短摇晃盘旋。有风吹入,怪声连连,夹杂着不知从哪传来的零星滴水声,阴森恐怖。
当初一行四人尚且吓个半死,如今只她一个……
有多少次,她都想掉头离开,可是抱着臂膀哆嗦一阵,又咬牙继续前行,心里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坚持,耳边却回响着他的软语温存……别怕……
可能是因为时辰的关系,原本泄下一线天光的地方只一片灰蒙蒙,好似一根烟柱,静静伫立,孤寂却神圣。
她怀着朝圣的心探出手去,却只掬了一手的烟。
烟雾缭绕,静寂飘渺。
又向前迈了一步……忽然,一股强风灌入,烟柱顿失,一丈开外的洞壁霍地明亮起来,强光刺眼。
依旧是奇花异草尽吐芬芳,依旧是蜜蜂彩蝶盈盈起舞,流泉飞瀑,腾烟吐雾,水声潺潺,清灵淙淙。午后暖阳斜照,温暖如春。
她呆呆的看了许久,方踏上那宛若地毯的绿草茸茸,走近那蘑菇石墩。
衣袖轻拂,落叶纤尘飘飘而落。
“竟是好久也没有人来过了。”
她叹了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会嗅花草摇香,一会看蜂蝶飞舞,一会赏流泉腾雾,一会望长石静穆……良久,一声叹息。
在来此之前,她还有些忐忑,怕思及旧事,却不想身在此处,心底异常平静,她对着四围流云,细细的回忆当日的一点一滴的,唇角不觉勾上一丝笑意。
……“这揽云崖在三百年前原本是有挂通天瀑布的,只是不知为何渐渐断了。可当时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水花四溅,蔚为壮观,如今只余这几条小水流。唉,飞花逐星雨,好景得天然……当时我也是好奇,就上来寻那瀑布的踪迹,无意中竟发现了这里……”那个月白衣袍的人拿叶管向上一指……
她仍如当日那般循着看去,只见洞口上方行云流水般嵌着四个篆字“别有洞天”。
三里村的陋室里也有这样一幅“别有洞天”……
是流泉腾起的水雾溅到眼中了吗?否则怎么会眼角发涩?
别有洞天……别有洞天……
她只随便说了一句,他就为她画了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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