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展开捆在石上的纸条,两个大字……城南,背面四小字……精诚所至。
他笑了,当即赶往城南。
城南是帝京最为繁华之地,仅昌裕一条街就热闹无比。
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公廨比比皆是。店铺亦是繁多,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皆门庭若市,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其中又间杂胭脂水粉日用杂货等小摊。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车马官轿时现其中,因为此地有帝京最著名的酒楼——天香楼。
路边经常有人围坐一团,却是说书者今日又有了新段子。
行走其间,时不时会被行乞之人拖住衣袖。因为此处繁华,仅用三两个小钱是无法打发的。他们看着你往上加铜板,直到满意方肯放开。
除此之外,还有游方术士看相算命,非要拦住你将吉凶祸福说个天花乱坠混点银子方肯放行。
经常碰到熟识之人,不是一通寒暄就是邀入酒楼,即便推辞,亦费劲口舌。
曾经,他是多么喜爱这种繁华,而眼下,满眼繁华皆是羁绊。
集市后面方是民房,他走街串巷,亦不好随意打扰,只寻了年纪大的婆婆打听此处有没有如此这般个女子,结果引人生疑,已数次吸引捕快前来盘查询问,有时还对他身为太尉之子的身份深表怀疑,于是只能更加麻烦。
不是不可以集结人手帮忙寻找,只是……他不愿错过与她重逢那一瞬的惊喜。时隔三年,他应该是第一个找到她看到她的人!
就这么兜兜转转数日,已近年关。
今日,他正在一条小巷四处勘察,已是引起院中一位正在清理积雪的妇人的警觉,懊丧之际,忽听得一阵哭闹之声,像是小孩子在吵架。
当他拨开人群将那小姑娘救出时,她腕上的一道酒红莫名的刺痛了他的眼。一时间,白茫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朵即便过了三年依旧红灿灿的莲花……
想不到自己购回家中的首饰竟皆出自她手,想不到那些闲人口中所说的“见她比见鬼还难”的怡然姑娘竟是她,想不到现下风靡帝京的《爱似流星》亦是她口传相授……太多太多的想不到却是早该想到的事,竟误了这么久……还好,还不算太久……
门吱扭一声。
他的心神不为所动,只盯着那手链。
戴千萍叹了口气:“找到她了?”
移至身旁,目光落在那手链之上:“她不肯回来?”
他的唇边噙着抹久违的笑意,在烛光中显得有点虚无。
“你是不是没有和她解释清楚?”
“她现在……很好。”
的确,正如他当初所预料的,离开了一大家子的拖累,她会过得很好,不仅如此,她的身边还有了个能尽心呵护她给予她无限关怀无限保护的人,那个不知在多少个寂冷孤清之夜将她的名字刻满桌面的人……广陵王。
直到现在,他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深深的刻痕,那上面的尖刺曾轻而易举的刺痛了他的手。
如果说此前他找到她是希望再续前缘,那么现在……
她昏倒了,第一个扶住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因为他距离她是那样近……
心不是不痛,有那么一瞬,胸口仿佛被撕裂一般,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一心对她就好……的确,广陵王数年来拒绝了无数名门淑女的亲事,广陵王担心皇上心生间隙多年来远避朝政却肯挺身而出为顾程两家洗血冤屈,皇上只判王迁凌迟余犯斩刑,而广陵王却力主将其中四个动用了被先皇废弃多年的梳洗之刑以致朝野上下纷纷指责他不敬不孝,后来传言那四人曾靠绑架勒索钱财,并非这场政治争斗的从犯……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为了她?而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
三年了,她孤身打拼之际他在哪里?她是应该恨他的,可是她不应该说雨儿是她与广陵王的孩子。她以为他是傻瓜吗?还是报复当日他的恶语伤人?她以为他是真的不信任她吗?这个傻丫头……
三年了,有太多的事可以改变,而他当初赶她走时不就是希望她幸福吗?只要她开心……便好;只要他找到她了,知道她一切很好……便好;只要他知道她在哪里……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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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眠。
寂冷孤清中,宇文紫辰独立寒室。
无灯无烛,夜光幽眇。
“进来吧,堂堂一国之君总喜欢这般鬼祟吗?”
外面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珊瑚长窗无风自开,一个黑色的人影跃入房中:“皇兄耳聪目明更胜当年!也怪我学艺不精,从小到大,总是这般轻而易举的就被你发现了。”
宇文紫辰不说话,只取出两只玉盏,斟上美酒。
宇文寒星也不等他言请,便坐在椅上,拿起玉盏一饮而尽。
“不怕我下毒?今夜可没人救你。”
宇文寒星朗声大笑:“只有在皇兄这才可以这般尽情放松。”
“那是因为眼下没有人夜袭王府吧?”宇文紫辰轻抿琼浆,不动声色。
宇文寒星神色一僵,转瞬笑意魅人:“皇兄,记得当年皇兄尚未开府之时,我们经常这般玩笑。父皇也说过,作为皇家子孙,定要时刻保持警惕,时刻强健自身。皇兄亦深以为然。那夜之事……怎么如今过了三年,皇兄还如此念念不忘?”
“你倒是忘了,当时那一箭是射向哪的?那些个大内高手究竟是奔谁而来?”
“不过是个女人,皇兄还……哦,是臣弟忘了,那可是皇兄等了十二年的女人……”
“皇弟不也曾费劲心机欲留她在宫中吗?大乱平定之际,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要解决的人竟是她!当初,你做足工夫假意饮下毒茶引她救驾,无非是想许她的心愿以便在顾程两家遭难之际借此来保住众人的性命。最后,竟想鸟尽弓藏了……”
“你我虽为双生,可是自小父皇就说你心性聪明,气量豁达,内敛沉稳,是治世明君,故取名为紫宸,就此定下帝位继承,直至我登基之后方换作紫辰。此前我一直很不解父皇因何如此看重你,今日看来父皇的确是独具慧眼。皇兄当时已离宫多日,却仍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臣弟深感佩服!”
281深夜无眠②
“皇弟过誉了,皇弟才是深谋远虑之人。五年前你借刺杀一事册封王迁侄女为妃无非是想让他自以为圣恩荣宠,更加嚣张跋扈,罔顾王法,然后借弹劾程准怀来囊入他已觊觎许久的关雎馆。而程准怀被弹劾,顾骞必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一同锒铛入狱。满朝大部是王迁心腹,见两位重臣入狱,其余人为了自保自是不敢与王迁作对,顺依附与他。王迁自以为从此大权在握,更是为所欲为。人一旦得意忘形,就容易失去警戒谨慎露出马脚。而你佯装无心朝政,一任他胡作非为,暗地却派心腹言官及大内高手搜集王迁罪证意图反攻……”
“哈哈,皇兄,你让臣弟说你什么好呢?自登基之日便开始谋划,这招步步为营花了我多少心血和时间,竟是被你这么容易便看穿了……”
“皇弟韬光隐晦,倒是皇兄要甘拜下风……”
“不过臣弟更加钦佩皇兄心狠手辣,王迁在先皇在世时便习惯弄权,那人又极力树立清誉,虽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志,到底不敢有某朝篡位之心。他的密室不过是收集不义之财,而却不知怎么会多了件龙袍……”
宇文紫辰正将玉盏送往唇边,闻听此言忽然一滞。
“皇兄啊皇兄,你可知道我等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心力就是为了收拾掉王迁那个奸贼,好容易让傅远山和王迁有了联系只待行动,而你竟让多年前便与傅远山相识的黎妍调教出个女人扮作他已故的小妾去程府大闹,意图让程准怀将傅远山驱逐出府以避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女人右唇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现便在你府中。幸好程准怀宅心仁厚,否则,少了傅远山近水楼台这步棋,臣弟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朝野不知还要掌控他人之手多少年。如此不惜舍本求末,可是为了她?皇兄是铁定了心要将王迁满门抄斩,可又是为了她?因为如果没有王迁诡计陷害顾程两家她也不会吃那么多年的苦。而王迁虽然构陷忠臣却因他也为朝廷操了这么多年心,又是个御史大夫,有弹劾百官之责,顶多发配荒凉之地抄没家产,然而私制龙袍可是某朝篡位满门抄斩的死罪!皇兄亲自出手捉了绑匪又定了个荒废多年的梳洗之刑结果被一群腐朽老臣上书抗议,可也是为了她?她伤势恶化,两只手差点废掉,皇兄当时应是恨不能将那伙恶贼挫骨扬灰吧?还有傅远山的死……”
宇文寒星唇角微挑:“康靖六年七月初七,朕应你之邀驾幸关雎馆,得知傅远山胡作非为……其实臣弟并不想这么快出手,可你派了那个叫初夏的丫头……听说她是为了报恩才心甘情愿听你使唤来伺候臣弟让臣弟必须提前发怒了,而你就安安静静的待在紫香居等着臣弟发怒……如此,可不是为了她?是啊,已是过了两年,你再看不得她继续吃苦对吗?第三日,你安排在狱中的心腹正好接到傅远山威胁王迁的书信,并开始查处此事,无暇分身……这七日,是两年来的唯一一次照顾不周令她险些丧命。以往,哪怕是个地痞流氓找她麻烦,皇兄都要出手相助,更何况放了王爷的身份深更半夜跑到那小巷为人家守家护院呢……”
“皇弟喜欢跟踪盯梢的毛病始终没改,不过皇弟不是也微服私访意图助她一臂之力?”
宇文寒星狭眸微闪,笑得异常温存。
“我只不知,皇弟亦是如此在意于她怎么忍心痛下杀手?”
玉盏轻置蓥金石案上,半盏琼浆倒映夜光,清凉孤寒。
宇文寒星盯着那静如冰面的美酒,沉默良久,亦将手中杯盏放于案上,起身踱到窗边,似在欣赏清冷月色。
“父皇与母后恩爱非常。母后当初不过是平民之女,却令父皇一见钟情。为了母后,父皇竟废了皇后,为了不让母后苦于诸多女人的谄媚嫉妒遇害或迷失心性,遣散了三宫六院……因为父皇说,若是真爱一个女人,就给她世间的最好,而对于一个帝王所能给的,对于一个帝王所深爱的女人所应拥有的……便是后位!”
“你是担心我会……某朝篡位?”
宇文紫辰的声音凉薄,仿似那窗棂缝隙里渗进的缕缕寒烟。
“她伤重病沉,几欲不治。你去了西山,要请隐居三十年的名医司马端为她医治。司马端是何人?脾气古怪,孤高绝尘,目空一切。而你为了她,竟在那人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除了在父皇病危之际,你跪在他床前,请他收回传位与你的圣谕,你何尝屈膝于他人?你什么都是为了她……”宇文寒星的俊脸上蒙着夜光的孤清,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重:“父皇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与他极像,为情可以舍弃一切,又不惜孤身犯险,可是父皇也担心,正是因为这个情字,会误你终生……”
“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想当这个皇帝……”
“有些东西,不管你是否喜欢,一旦你为之争取了,谋划了,奋斗了,期待了,历经多年,它便在你心上逐渐加重,慢慢变成你生命的一部分……”
沉默……仿佛一切静止,就包括那从窗棂飘进来的烟都滞缓不动。
“你既是觉得我一切都是为了她,你可知她到底想要什么?父皇说,若是真爱一个女人,就给她世间的最好,可是在她心中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宇文寒星身子微震,缓缓转过头来。
“你留她在飞云殿,问过她,可愿留下陪你……你亦在大殿上于文武百官,于赫祁二王子,于顾浩轩面前,请她做一个决断,究竟是留……还是不留?”
沉默……却是寒烟徐散,飘渺回旋。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皇兄,论用情深重,我始终不如你。”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论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不如你……皇上……”
宇文寒星肩头一颤……皇兄从未有如此称呼过自己……
他是多么希望得到众人的认定,尤其是他……宇文紫辰。他是父皇心中独一无二的君主人选,是众臣至今心心念念的治世明君。多少年来,他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得自己不能喘息,他忐忑过,愤怒过,但只有拼命咬牙,暗自努力,鞭策自己一定要超过他!
这一声呼唤,是肯定了他的付出,却又似淡泊了兄弟的同胞之情?难道真如父皇所说,作为一个君主,他所拥有的是高高在上的权利,而在狭窄的权利的顶端,只能站着一个人,只有他一人……
他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宇文寒星眸底微烫:“皇兄是想日后让臣弟称你为广陵王吗?”
宇文紫辰唇角微翘,心中尽是了然:“其实,你也并不是真心想取她性命,不是吗?”
宇文寒星一怔,哈哈大笑。
“其实还与一事皇兄估计是真不知情。早在父皇在世时,便有人提议除掉王迁。那人就是……顾骞!可惜父皇仁爱。臣弟登基之后,顾骞亦冒死单独觐见,此番他又以身犯险,功不可没啊!只可惜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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