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熙湖如一面巨大的镜子铺在前方,倒影着两岸绿柳,九霄天光。
湖上有拱桥一座,桥洞十一个,皆半圆形,恰恰与湖面倒影合成十一个圆,恰似十一个月亮。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脑中蓦地冒出这一句,然后感叹来到这个时空,自己也变得能随口诹两句诗了。却只是奇怪,故人多求好事成双,怎么这桥洞却只有十一个?
恰在此时,身边一个梳总角的小女孩也发出了此种疑问。
那个穿细布衣裳的年轻母亲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等到十五,这湖中就有十二个月亮了……”
“可是一个月只有一个十五……”小女孩不满的嘟起了嘴。
“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可心可意的事?一年十二月,有十一个月能够如人意已是上天所赐了,另一个月的运气则要去耐心等待……”说到最后,竟似叹息。
想不到她一副平民打扮,说起话来倒挺有深意,程雪嫣不由对她多加留意起来。
“就像我们等着爹爹的回来吗?”小女孩眼睛一亮。
年轻母亲神色微黯,抱起女儿,转身对程雪嫣浅浅一笑。
她的年龄看似不大,可是眼周却铺着淡淡的纹路,这一笑下,那纹路好像风吹动了水面,轻轻摆动。
她微施一礼,人便施施然的离开了。若不是她的这身粗陋装扮,程雪嫣真要以为她是哪家的闺秀。
“姑娘不认得她了?”
碧彤凑上来和她一同目送那个背影。
程雪嫣不解的看着她。
“她曾是关雎馆的弟子,父亲是前御史张焘。”碧彤的声音多了几分伤感:“家里人本打算让她在关雎馆学上三年然后嫁个好人家,当时的太子少傅蒋琪已经遣人替儿子提亲了,可是她却恋着青梅竹马的邻居。那人是个秀才,自打中了秀才便屡试不第,家里也穷得就差揭不开锅了,张御史自然是不同意这门婚事。她却是个有主意的人,找了个机会和那秀才私奔了。这对家门可是奇耻大辱,为了掩盖这份耻辱,张御史又极爱这个女儿,对外就只说将女儿嫁与那秀才了。太傅自然不满,后来张御史过了半载便自动卸职了。两年后,二人从外归来,已是生了一女,却比以前更穷了。她曾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如今满手老茧,粗茶淡饭亦吃得香甜。张御史看不惯女儿受苦,就时常接济他们,可是那秀才学识虽浅心却异常清高,总觉得自己是得了妻子的绩,辱没了他的尊严,于是满腹牢骚,后来竟发展到对她拳脚相向。事后又后悔,立誓要赚大钱让她们母女享福。然后便走了,这一去就是三载,再无音信……”
程雪嫣也听得难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关雎馆的女孩子只有她嫁得不好,嬷嬷们经常拿这事出来讲是为了教育那些不安分的女孩子们。贫贱夫妻百事哀,当年老爷没有将姑娘许给凌公子应该也是顾忌这个……”碧彤忽然觉得此刻提起这事很是不妥,便闭了嘴。
程雪嫣却很有感触。岂止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人相对久了,当初再热烈的爱情火花也会渐渐熄灭在生活的静水中,就像她和凌肃……爱情若是能转变成亲情倒还算好事,就怕到最后,人去楼空,只余惘然。若是从未得到,也不知失去的苦,可是一旦得而复失,那种心痛的滋味纵用银河之水来冲刷也难以消逝。
碧彤引着她向湖边走去。
时间虽晚,湖边却照样热闹。已经放生完毕的女子们三三两两的流连在湖边,口中叽叽喳喳着自己放生的鱼儿游到了哪边,眼睛却羞涩的瞄着堤上的年轻后生。若是遇到哪个后生正看着她,脸便唰的一红,说笑声却是更欢快了。
卷二 陌上少年逐风流
039春梦朝云
熏风送暖,情窦初开。
程雪嫣淡笑着看着眼前的风光旖旎,却无意间捕捉到一个后生的眼波。她还未觉怎样,那后生却是红了脸,拿着扇子一通猛扇,还假意和身边的人高谈阔论,可没一会,眼波就又瞟了过来,而且带动着那群后生一同向这边看。
她有些不自在了,碧彤却笑着拽她的衣角:“那后生还蛮俊的。”
“胡说什么?”
脸开始发烫。
“比起凌公子自然是差远了……”
碧彤继续打趣她。
“你若是看他好我就把你配给他好了……”程雪嫣反戈一击。
轮到碧彤脸红了:“姑娘说什么呢?”
语音未落,突然低声惊叫:“哎呀,过来了,过来了……”
程雪嫣看过去,只见那后生面带腼腆却仍潇洒的摇着折扇自一侧台阶而下,向这边走了过来。
碧彤也没见过这阵势,可是临到眼前,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将主子藏于身后。
“小生江晓楼拜见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碧彤一副不友好不通融的姿态拦挡在前,场面略显尴尬。
“小生冒犯,若是姑娘不肯明示芳名,可否告知府邸在何处,小生改日登门拜会。”
“你这个……书生,”碧彤本想骂他登徒浪子,却觉得他也算文质彬彬,终于没有骂出口:“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就是让你拦路追姑娘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书生合拢折扇敲着掌心摇头晃脑。
程雪嫣翻了翻白眼,如果在这个时空生活的人每每在开口之前都要来上那么两句诗词,她还不如现在就跳进熙湖淹死了算了。
碧彤倒听得脸红耳热,一向的牙尖嘴利机灵巧辩此刻突然没了用武之地:“你……你……若是叫我家老爷知道,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书生倒笑了:“你家老爷是谁,说来听听……”
程雪嫣在后面拽着碧彤的衣边:“低调,低调……”
碧彤咽下一口吐沫:“说出来怕吓到你……”
书生正待追问,堤上一高个男子朗声喊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江贤弟,该走了……”
书生遗憾的用扇子一击掌心,拱手作揖:“今日还有要事。姑娘,我们后会有期,还有这位姐姐……”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惹得碧彤脸蛋如火烤。
“后会有期……”
他走了两步,却又折转回来,双手将折扇恭敬奉上:“初次相见,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姑娘笑纳。”
他瞄了程雪嫣一眼,却将扇子交到碧彤手上,碧彤条件反射的接了。直待他走上河堤,又向这边摆摆手,终于和那一群人消失了,许久,方迸出一句:“登徒浪子!”又把扇子狠狠掷到地上。
地上是茸茸的草,雪白的纸扇斜躺在绿草上,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
“干嘛发那么大火?我刚刚看你们聊得蛮好的……”程雪嫣故作惊奇。
碧彤瞪大眼睛:“姑娘,他可是对你……”
“可是我和他什么也没有说啊,倒是你……”程雪嫣眨眨眼:“不过这书生还真不错,你若是有意,我明天就遣人……唉,刚刚怎么就忘了问他住哪了呢?”
碧彤的脸烫得几乎要爆炸了:“姑娘又拿我寻开心,我可是在替姑娘挡着,姑娘怎么会以为……像他这种人,读了不少圣贤书,却只会拈些酸文来调戏良家女子,我才不要嫁给这种人!”
也是,自己明明是一身已婚妇人的打扮他竟然也敢来调戏……
“我看倒不见得,他的样貌迥然出群,为人又彬彬有礼,应是出身书香门第,虽然举止略显轻狂,但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你没看见,刚刚那边的几个女子一直在看他……”
“谁爱看谁看,反正我是不嫁。再说,”声音突然就低下来:“他那样的身份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嫁得了的……”
程雪嫣见那合拢的折扇上似乎隐现着花纹,正弯腰去捡,冷不防听了碧彤这句,探出的手不由顿了顿,却仍拾起了那扇子,展开,夸张的赞道:“真是一把好折扇呢,你看……”
碧彤被岔开了心神,接过扇子。
果真是把好扇子,檀香木为扇骨,两侧大骨上各镌刻两句诗,分别为“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三生苦短何时见,桃叶渡头看鹜霞”。
“如此看来并非什么登徒浪子,倒是个雅人呢。”程雪嫣似是自言自语。
“附庸风雅!”碧彤依旧咬牙切齿,语气却有点无力。
扇面为雪色樊纸。
刚刚只注意看那书生,竟没有发现这扇面是一幅水墨画。似是漫不经心所作,却铺盖出一场漫天雪景。淡墨远山,萧瑟林木,幽幽寒水,独钓老翁……端的是一副肃杀之景,竟让人好似真的置身其中,薄薄的汗意转眼不翼而飞。
碧彤一点点的看过去,在目光移至左下角落款处时,突然像被耗子咬了一下般惊叫一声“哎呀”,扇子便一个倒栽葱扎到地上。
“又怎么了?”
程雪嫣拾起那扇子,也看了一眼。在目光触及那个名字的同时,一个名字也从碧彤的口中蹦出来:“顾浩轩……”
这扇面是顾浩轩画的。
顾浩轩……她此世的前夫……
“真是冤家路窄!”碧彤攥紧了拳头:“那书生果真不是好人。姑娘,还是把扇子丢了吧……”
程雪嫣却急忙擦了擦那扇上的土星儿:“丢什么?你不是说他的画千金难求吗?你想把银子送给别人?”
说着,将扇子丢到碧彤怀里:“收好!”
碧彤愣怔着,姑娘是不是气糊涂了?想当初接到休书之际,虽是一言不发,却将凡是沾染顾家气息的东西全部留在了那净身回府,这会怎么倒在乎起这扇子来?
“那书生还真是大方,”程雪嫣赞了两句,冷不防又抢过扇子来:“这该不是假冒伪劣吧?碧彤,你可识得顾三闲的真迹?”
碧彤呆呆的摇头。
其实即便是赝品待过个几百年也能卖个不错的价……几百年?自己在寻思什么呢?
她将扇子重新丢回到碧彤怀里:“先收起来!”
搞不懂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碧彤捏着扇子,目光落在扇骨上那句“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心莫名的乱了一下。
与此同时,臂上的篮子也跟着震了一下。
那两只小龟一路上被颠得七荤八素,这会终于清醒过来,试图从篮子里突围出来。
“姑娘,快点吧,你看这星星都出来了!”
一颗硕大且明亮的星星不知何时挂在了西方暗蓝的天幕上,它是那么亮,几乎要夺去月亮的光辉。
二人蹲在岸边,碧彤从篮中取出小龟,程雪嫣小心的接了。
小龟抻着脖子划拉着四腿,模样急切。
“别忙,一会你就自由了。”
程雪嫣摸了摸龟背上的花纹,心中蓦地涌出一阵感伤,今时相聚,不知何日再相见,纵然见了怕也不认得了吧。
碧彤见她发呆,刚要催促,却见她从头上拔下了簪子。
“姑娘,你要干什么?”
“刺字!”她一本正经的答着,用簪子在龟背上划了几道:“龟是有灵性的动物,说不准我们明年再来这里的时候还能看到它……”
“姑娘刺了什么字?”碧彤不认识简体字。
程雪嫣附在她耳边神秘的说了句。
碧彤笑得差点跌进湖里。
程雪嫣看着那只小龟“扑通”落入水中,惬意的划动了一圈便不见了。
顾浩轩啊顾浩轩,我本应和你无冤无仇,可怎么我一穿过来就直接成了你的弃妇?害得我几乎成了过街老鼠。现在不过是小惩,最好别让我碰到你,否则……唉,可惜只刻了“三闲”二字,这龟壳实在够硬,簪子实在够钝……
“姑娘,这还有一只,要不要也刻上?”碧彤忍俊不禁的拿出另一只小龟。
“这只就归你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做善事对不对?”
“可是……”
“还‘可是’什么?要不要也刻上几个字?”
“刻字?刻什么字?”碧彤开始紧密思索。
“就刻……江校楼,怎么样?”程雪嫣睫毛抖了抖,眼含笑意。
“江晓楼?”碧彤眨眨眼,脸颊陡的升起两团红晕:“姑娘你……”
这一激动,那正在挣扎的小龟身子一滑,反身翻腾一周半后完美的落入水中。
“哎呀……”碧彤要伸手捞起。
程雪嫣拦住她:“就让它去吧……”
水面上冒起两个水泡,原来先前被放生的小龟正在等待自己的伙伴,这工夫,两只小龟碰了碰爪子,快乐的游走了。
程雪嫣看得有趣,碧彤抬头望望天色:“月上柳梢头……”
程雪嫣拨弄水的手一停:“没准他根本没来,就算是来了,这么大的地方,上哪找去?”
碧彤调皮一笑:“姑娘是在担心看不到凌公子吗?”
程雪嫣故作漫不经心继续玩水。
“这附近便是甘露寺了,这会正热闹着,姑娘不去看看?”
040节外生枝
甘露寺在熙湖二里外的翠微山下,并没有程雪嫣想象般威严豪华,而是很秀气很质朴的一座庙,不过占地面积颇广,数间殿房规矩的排成“回”字形,即便是这样晚的时间,寺院内外仍有善男信女穿梭其中,请香礼拜。
程雪嫣前世便不是很信奉神灵,却也充满敬畏,不过据说真正的程雪嫣是很虔诚的,于是她跟着碧彤各尊佛前拜了拜,生怕动作不规范引得人神共愤,小心翼翼的有样学样。
在观音阁内,她刚跪下,突然看到莲花座下堆着不少纸扎人,长约半尺,个个白面红唇,黑眉圆眼,红衣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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