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姑娘自然是对的,这些人,就得给她们点颜色看看,以前啊……”
“你就没有一点错?”
碧彤转转眼珠:“奴婢只是着急姑娘……”
“我知道你一心向着我,可是这关心则乱,若不是你按捺不住和蕊珠争执起来,那嬷嬷也不至于将话说得那样难听。这毕竟是关雎馆,是程府的门面,在此争执,不管是有理没理,都是没有颜面的事,如此还不是我‘管教不严’?”
碧彤低头屈膝:“奴婢知错。”
“你总以为凡事压人一头是好的,可是也要看这事咱们占了多大的理。像蕊珠所言去禀告先生,公私分明,就是对的……”
“我就是看不惯她自命不凡的模样……”
“这世上看不惯的人总是有的,总不能让他们都消失了吧。看不惯也可当其不存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总得允许人照着自己的方式活着吧?如果一切只以自己的喜好出发,是不是也很自命不凡呢?”
碧彤认真想了想,郑重点头:“姑娘说的是。”
程雪嫣叹口气:“今儿这事其实咱们一直不在理上,也只怪她们太过于自鸣得意……”
程雪嫣还有一句未讲,那就是幸而自己是“主子”,方可强词夺理,以势压人,如此便可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不择手段去获取权力了。
碧彤又高兴起来:“那宋嬷嬷是这里的总管事,平日里杜先生那般快言快语的都不敢招惹她,姑娘却让她有口难言,杜先生若是知道了……”
“你还要炫耀,也不是什么好事,刚来到这就得罪人,要知道凡事以和为贵,传出去她也不好做……”
“宋嬷嬷那般要脸的,是断不肯将这事讲出去。姑娘就看着吧,这会子,宋嬷嬷一定在拿蕊珠出气,顺便敲山震虎,让那些个隔墙听声都管住了嘴……”
想那蕊珠也是一心高气傲之人,这一番一定要恨死她了。宁得罪君子,误招惹小人,以后的事真要提醒自己处处小心了。
如此思来想去,竟不觉自己走过了哪里,待停下来时只见一条半长不长的走廊弯至拐角,身前身后各立着两扇紧闭的镂花黑漆门。正对的门楣上悬一青地金字门匾,上书三个隶字——云歌轩。
这便是教室了?
一时间,顿觉心跳异常,耳边乱响。
她不是没有预料过自己会紧张,她是做了准备的,从出场到开口说第一句话,从语气到姿态,趁碧彤不在的时候还对着镜子演戏过,可是现在竟一句也记不起来了,指尖还发凉发颤……
也没等她匆忙回想,门就开了,两个青衣小丫鬟从里面走出,向她屈了屈膝,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移到了房子中间,碧彤也消失了……
一切好像在漂浮,无数个女孩子似坐着跷跷板一样在眼前忽上忽下。什么也听不到,周围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方有一些细碎声响渗到耳边,藏在袖中的手指也不自觉的抽搐一下,仿佛被打开了开关,胸口敞亮了些,她不由深吸一口气。
逃……是来不及了,不就是唱歌吗?又能怎样,和她们拼了!
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又向前挪了一步,终于迈入现实。
房间很大,稀稀落落的坐着大约五十个女孩子,且不论风格,却是个个眉目如洗,风华正茂,端端的坐在黄花梨木书案后,衣着鲜丽,一眼看去,仿若面前立着的是一副巨大的古代仕女壁画。
关雎馆实有二百余名女孩子,那些人都哪去了?
不过眼下也没有功夫琢磨这个,她见正前方立一稍大些的金丝楠木书案,旁置一把交椅,料想是自己的位置。
事实上她觉得眼下的布置和现代的教室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少了块黑板而已。
如此,紧张稍歇。
接下来是不是该自我介绍并说点斗志昂扬的话?
她微微张了张嘴,竟无法出声。
糟了!
镂花的窗扇忽的一动,仿佛栖息在花瓣上的蝴蝶翅膀微扇,也就在这时,一阵笛音穿梁而过,如燕低语,如风轻吟,竟好似……竟好似拂过了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吹皱了心湖……
“况先生又吹笛子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
“是况先生吗?他怎么在白天吹起了笛子?”
怎么,难道还有人和她一样留意这时常飘飞在夜晚的笛声吗?
“不是他又是谁?试问这里还有谁会吹笛子?”
“可是这首曲子从未听过啊……”
的确,从未听过,却是同样的轻柔动情,入骨缠绵。
“唉,不管是什么曲子,也只有况先生才能将其吹奏得如此缠绵如此婉转如此勾魂摄魄……”
“哎呀,是谁的魂跑出去了?”
众人嬉笑起来,有人甚至跑到窗边去看,但很快遭到了外面嬷嬷的喝止。
“况先生为什么不吹那曲《雪中莲》?”
程雪嫣心中一动:“况先生会吹《雪中莲》?”
那个着粉衫的女孩子微微偏了偏头:“我倒不知。不过先生,你那首《雪中莲》我已会唱了,只是有两句词记不大明白。我唱给你听,你指导我一下好吗?”
众人立刻振奋精神。
“是的,先生,惜霜唱得可好呢……”
程雪嫣微笑颔首以示答应,那个叫惜霜的女孩子顿了顿,便轻声唱起来。
“雪花飘,飘起了多少依恋;雪花飞,飞尽了多少情缘……”
笛声仍在飘着,虽不是《雪中莲》,却也极合此曲的韵律,女孩子们都听得痴痴的。
一时间,似是又回到了那个立夏之夜,舞姿曼妙,花雪翩跹,歌入九霄,还有那带着淡淡甘甜气息的……吻……
“先生,我唱得好听吗?”
惜霜略带羞涩的声音将她唤醒,她方注意到自己的指尖正下意识的点着唇,不觉脸颊一烫,立刻端正颜色。
“嗯,很好,不过这里要这样唱会更好些……”
她开口示范,众人皆称妙。
“还有,先生,最后几句是什么?当时没有听清楚……”
程雪嫣沉吟片刻:“纵然相隔那么远,真情永驻在心田……”
“纵然相隔那么远,真情永驻在心田……”
一个极轻的声音似是梦幻般的呓语着。
她循声望去,只见坐在靠窗一侧最后面的一个穿嫣蓝纱衫的女孩子正拄着下颌看向窗外。
虽只是个侧脸,却是完美如画,极有韵致。
此刻,一缕发丝飘在她的眼前,她却似浑然不觉,不知望着窗外的什么东西出神。
“你们瞧瞧,凌萱又在做梦了……”
几个女孩子吃吃笑起来。
那个叫凌萱的女孩子闻声转向这边,眼中的梦还没来得及褪去。
054重归于好
果真是个妙人!程雪嫣由衷赞叹……模样标致,微翘的小鼻子使她透着一股可爱和天真,活像个洋娃娃。
见有人在笑她,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模样娇憨可人。
程雪嫣一下子便喜欢上了她。
“先生先生,你再给我们唱一遍吧?”
“是啊,先生,我们最喜欢听你唱了……”
“锦瑟梦里还在哼着这《雪中莲》……”
“依珊还披着整匹纱学你跳舞呢……”锦瑟立刻“报仇”。
“先生,你那日的衣服真好看……”
“今天的也很好看,尤其是这花,这飘带……先生,这衣服是哪做的?我也想做一件……”
“还有这头饰,我还是头一回见,也不知是哪家坊子做的,又叫个什么名字……”
看吧,这就是女人,思维跳跃性极大的女人!
一系列提问弄得她应接不暇,正不知该回答哪个,依珊红着脸,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先生,能不能把那件衣服借给我?我想……”
“怎么能借你,要借也是借我……”
“谁说的,我早就预订了……”
“预订?你跟谁预订?”
“那还用问?论官位,你父亲有我父亲高吗?不过是个从四品的知府……”
“谁知道通政司副使的官衔是怎么来的……”
“你……我看你是想让你爹连知府都当不了……”
“可笑,你爹还敢拦截奏疏不成?”
……
程雪嫣这眼看着一场热烈讨论就要演变成政变,心底这个急,更可怕的是这群女孩子很快又分作两个帮派,各自把自己的老子爷爷三叔六舅搬出来,像是打扑克牌一样一级压一级,就看谁是个会儿,不过到底怎样也没人敢动大小王。
程雪嫣对于打群架事件以往都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可是今天这升级战却是因她而起,一时懵住,竟差点说出“你们再吵我就告诉嬷嬷去”!唉,简直太幼稚了。
众女仍吵闹不休,这群官二代富二代果真是被宠得没了王法。
“够了!”
她突然飚出一声高昂利喝,震断了所有声响,许多人的嘴都还没有来得及合上,只吃惊的看她。
完了,有失形象!万一这群家伙回去向她的老子娘告状,然后一群糟老头子来个联名上书“弹劾”她,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这一声出口,竟是半晌无下文。
有笛音入室,依旧轻和舒缓。
程雪嫣竟不知先前的笛音是什么时候停下的,这会重新响起,如此安然温婉,竟使得膨胀于满室的嫉妒愤懑尴尬起来。
“纵然相隔那么远,真情永驻在心间……”
一直傍窗而坐,没有参与任一方争斗的穆凌萱像是无意识的伴着笛音轻唱起来。
众人方意识到此前是想要程先生教唱歌曲的,怎么就弄了这么一团乱七八糟?
“先生,我们还继续吗?”
“继续,继续什么?继续唱歌还是继续吵架?”
程雪嫣恨不能像自己曾经的老师那般将犯错误的学生一个个拉过来打手板。
众人面面相觑,低头不语。
“你们自己刚刚也说过了,个个出身名门,大家闺秀,怎么就干出……干出……这么不上台面的事?”
程雪嫣见他们不说话,感觉就上来了。
“你,”她一指刚刚吵得最凶的锦瑟:“在关雎馆学习多久了?”
锦瑟屈了屈膝,小声道:“一年。”
“一年就学成这个样子?那一千两银子打了水漂了?”
提及一千两银子,她的心倒跟着痛了痛。
“父母把你们送到这,是希望你们出人头地,就算不出人头地,也成为个知书达理的人。可你们……你们想想刚刚自己的所为,对得起父母的一片苦心吗?”
她把以前班主任对学生的攻心政策全用上了。
果真,几个女孩子红了眼圈。
以往在关雎馆,无论是先生还是嬷嬷,对于她们所做的事只有“可以”和“不可以”两种回答,却全不告诉她们为什么如此,倒也有个原因,那便是……听了她们的,才会成为一个名门淑女,才会嫁一个好人家,她们从未想过,花费重金来到此地竟是父母的一片苦心,而其中的大多数人家若想每年拿出一千两银子还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家人在朝廷为官不容易,你们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在背地里添乱。幸好都是朝夕相处,有口无心的,否则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你们想想会有怎样的后果?”
立刻有人警醒的瞄瞄某些人,唇动,却没有出声。
“且不论远的,就说今天的事,若是让管事的嬷嬷知道了,会怎样?”
有人的眼睛开始滴溜溜的转。
“依我说,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
女孩子们的眼放出亮光。
“真的?”
“先生不会去告诉嬷嬷?”
“既然是我提议的,我自然不会去说,日后若是有什么风声传到别人耳中也定然不是我说的。如违此言,形同此碗!”
她抓起案上的七宝嵌金的盅碗,心终是舍不得,小茶碗,别怪我,今日也只得牺牲你了。
闭目砸下。
瓷碗应声碎成片片。
她心底应声惨叫了句……银子!
女孩子们像拜神一般的仰慕的看着她。
她一身黑衣立于案旁,自我感觉很有一番女侠的飒爽英姿。
云板骤响,课业结束。
“哎呀,就这么过去了……”
女孩子们面露遗憾。
“都是你,偏要说什么无关紧要的……”
有人开始抱怨。
“你不也是?”
有人立刻反驳。
“刚刚大家都是怎么决定的了?”
程雪嫣赶紧阻止一场可能卷土重来的风波。
正要开战的人急忙闭嘴,各自别开脸,免得看了生气。
“先生不同我们一同去馨园吗?”
有人转移了话题。
“去吧,先生,馨园的花开得可漂亮了。”
这人说着,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肩头的绢花。
不过是群小孩子。
她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糟了。去馨园逛逛也不错,不过女人多了是非多,刚刚那场惊心动魄还让她心有余悸,况且与人为善不一定要事事在一起,保持距离最为重要,何况她们还是师生关系,若是真的无一点间隙,再发生类似的问题她要拿什么来“恐吓”她们?
恰好此时,进来了两个嬷嬷。
每当一个时辰的课业结束,女孩子们就要由嬷嬷引领着去馨园散步,然后是午膳……午睡……继续下午一个时辰的课业。
见嬷嬷进门,女孩子们立刻变得规规矩矩的,齐齐向程雪嫣施礼道谢,然后排着队的出了门。
终于静下来了。
程雪嫣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一时竟有点想不起这一上午是怎么过来的。
走到门口,除了两扇半敞的门便是空旷的走廊。来时就迷迷糊糊的,这会要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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