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你这孩子,自小就懂事,”杜觅珍终于由衷赞了句:“只是我是女人,深知女人的难处,如此是长久不了的,你也不用担心,我和你爹自有安排……”
如此才让人担心,要把她安排给谁?
“哎呀,大姑娘已经在这了,可惜我来晚了,真是该打,该打……”
没有听到通报,杜影姿已经旋进屋内,一身胭脂色的绣蝴蝶穿花的衣裙带起了一阵浓郁香风。
“不晚不晚,”杜觅珍笑道:“我正和雪嫣说着,可巧你就来了……”
只要杜影姿出现,准没好事,况且又是有关她的终身大事……杜媒婆,她又要搞什么鬼?
“姐姐和大姑娘说什么呢?”杜影姿明知故问。
“自然是她的终身大事,你也知道……”
“哎呦,大姑娘,你可不知道,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姐姐可是操碎了心。”杜影姿立刻眉飞色舞的说起来:“你被顾家休回的第二日,姐姐就去了顾家,找他们理论。唉,你当时是悬了梁,什么都不记得了。那顾骞别看是个太尉,一听说咱们家来了人,立刻躲起来,只留那顾夫人应付姐姐。当然,我们都知道,覆水难收,可也不能让他们小看了咱们程家。虽然这被休是件丢脸的事,可姐姐也替你讨了公道,纵然顾家小瞧咱们,可也不能让全帝京的人笑话啊,否则姑娘以后还怎么嫁人?”
杜影姿这应该也算作推心置腹吧,可怎么听着这么刺耳?
“也多亏了姐姐,你看,这提亲的人自三个月前就到咱们程府排队了,大姑娘知道吗?来给大姑娘提亲的人竟然比给二姑娘提亲的要多上十倍不止,这可不都是姐姐的功劳?况且这些人的身份地位都不比那顾三公子差,人品却比他强百倍。姑娘想想,若不是姐姐,姑娘能有这么大的福气?”
程雪嫣听得嘴角直抽抽,却也只得福身见礼:“谢谢夫人……”
“唉,咱们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杜影姿眉开眼笑。
碧彤也偷偷白了她一眼,一口一个“咱们程家”,你杜影姿是哪头蒜?
“不过这提亲的人多了,姐姐倒为难起来,这人才个顶个的好,哪个才最配得上大姑娘呢?姐夫天天忙着公务,也顾不上姑娘的事,就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姐姐,可姐姐又拿不定主意,怕误了姑娘的终身。这已经错了一次,再错一次,大姑娘可怎么办呐?”
她连连咂嘴:“这再怎么如花似玉,总归不是黄花闺女,就像这首饰,再怎么名贵,转了手,就不值几个钱了……”
她如此的“实话实说”让程雪嫣非常想赏给她两个亲切的小嘴巴。
“姐姐犹豫了许久,却也不敢耽搁,姑娘毕竟年纪大了,若是不出门,就要耽搁二姑娘的婚事了,再说,本来就被休在家,年纪又大了,以后可就碰不上条件这么好的了。所以急急的把大姑娘找来,让大姑娘选个中意的,我们这边帮着参谋参谋。可是大姑娘再是什么不记得,也要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若是要挑三拣四,可要想想别人会怎么看怎么说?”
杜影姿自觉自己说得不错,既赞了杜觅珍,又气了程雪嫣。她满意一笑,冲杜觅珍使个眼色。
程雪嫣被她气得冒火,可她又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令她暂时不好发作,只瞅着她冷笑,心里也不明白这杜影姿到底为什么总要事事为难自己,究竟是性格所致还是另有他因?
杜觅珍见她不说话,只当是在权衡其中轻重。
叫影姿来果真是没错的,既让她晓以利害,又免得自己开口得罪人。
她不喜欢程雪嫣,怎样都不喜欢,原因很简单,不仅因为她是初倩柔的女儿,这是大家想当然的,可更重要的程准怀至今都忘不了她。虽然自己住进了倩芳轩,她努力想赶走她的影子,谁知道她只换了个牌匾,程准怀便黑了脸。她只好展示她的贤惠,可是……程准怀对着这房子随便的一个物件哪怕是根草都会出神好久远远比她偷看到二人的恩爱更要令她心痛令她发狂。
她开始后悔搬来这,她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她,可是这满屋子里都是她的气息,像潮水一样的几乎将她淹死。她终于明白,活人和死人斗,活人永远都是输家!
偏偏的……偏偏的程雪嫣长得又那么像她,自己每每看到都就觉得有根刺在狠狠的戳着她的心。她不想把她怎么样,那样程准怀会恨她,她只能让她难受,让她早点离开这个家,眼不见心不烦。怎知她偏又被休回来了,她真怀疑是不是初倩柔故意和她作对。程府的面子要讨回来,而程雪嫣……纵然怎么给关雎馆赚钱也照样不能留!
她调整好表情微微一笑:“姨母的话虽然有些直率却也是事实,今非昔比,是女子就迟早要嫁的,我这有一些名帖,都是媒人留下的,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初翠捧过一个约一尺长的红漆描金匣子,她取了递给程雪嫣,程雪嫣只得接了,可还未及打开,杜影姿便凑了过来,拉开上面的木板,将那堆花花绿绿的名帖掏了出来。
“这是戚公子的。说起这位戚公子,那可真是一表人才,年方弱冠,和大姑娘正合适……再看这位常员外,虽然赋闲在家,却是家趁万贯,又是个极重情意的人。他早就对大姑娘朝思暮想,可是大姑娘嫁的早,他原以为要抱憾终生了,可巧赶了这机会,立刻亲自上门求亲,只说若是大姑娘肯嫁他,他立刻就休了他那老婆并三房姨太太立姑娘为正妻……”
就这样的人还是“极重情意”?她真怀疑杜影姿的审美观点有问题。
杜影姿却很兴奋,不停的拨拉那叠帖子,捡起一张就说半天,简直如数家珍。程雪嫣不禁疑心这些人本就是她费尽心思搜罗来的。
“这个是窦宪……”
豆馅?程雪嫣差点乐出声来。
“他可是窦学士的儿子,年纪轻轻却文武双全。人都说咱们家仓翼出色,这窦宪啊一点也不比仓翼差。他还尚未婚娶,我和姐姐挑来选去,都觉得只有这窦宪最合大姑娘的意……”
合我的意?你知道我什么心意?程雪嫣冷眼对她。
见程雪嫣不语,二杜相视一眼。杜影姿尴尬的笑两声:“想是姑娘听说了什么,哎呀,外人那些话也值得信?想当初人家还说大姑娘品行不端呢,可顾府还不是巴巴的求了去?”
杜觅珍干咳两声,杜影姿急忙掉转话题:“其实窦公子就是小时得过一场病,腿脚稍有些不济,却是能走路的,全不像他们说的只能躺在床上,我看过的……”
话多也有“好处”啊!程雪嫣很感激。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人要怎么“武”得起来。
“大姑娘要是实在忌讳,就……窦学士吧……”
“哪个窦学士?”程雪嫣有些发懵。
“就是窦宪的爹啊……”
程雪嫣和碧彤均一脑门子黑线。
“这窦学士两年前死了夫人,虽是有几房小妾,可都不称心,此番也来提亲。这人虽说年纪大了点,可是知道疼人啊,大姑娘若是过了门,一准就是当家奶奶,搞不好还能弄个诰命夫人当当,我们也跟着脸上有光啊。再说窦学士已有了两个儿子,也不必担心什么无后为大……”
这果真是跌了身价,弄来的人不是歪瓜便是裂枣,却只成全了媒人的嘴。这世上最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一样是化妆师的手,一样便是媒人的嘴!
“够了!”程雪嫣“噌”的站起来:“我不嫁!”
轮到二杜黑脸了,杜觅珍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句:“你还想烂在家里?”
程雪嫣亦冷笑,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
“雪嫣只想问问,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出嫁?”
二杜面面相觑,这是什么问题?这是问题吗?她们从没有听说过,更未想过,女人……自是要嫁的。
还是杜影姿反应快:“这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女人嘛,说句俗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古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有什么可问的?”
“那依姨母所言,女子嫁人就是为了有人养着?可是我现在在关雎馆每月有二十两的薪金,足够养活自己了……”
杜觅珍气得鼓鼓的,也顾不上风度,狠狠白了她一眼。
“女人是无根的草,只有落在夫家了才算有了着落……”杜影姿的神情带着丝甜蜜。
“怪不得许多男人都爱拈花惹草,原来他们是花草的着落……”程雪嫣故意戳她的痛处。
082不识抬举
杜影姿眼中闪过一丝妒怒,口中却说道:“大姑娘也曾经教习过闺礼,自是知道奉养公婆,归顺丈夫,为夫家添人进口,操持家务,都是女子分内之事,而丈夫就是我们的天啊,天要怎样便怎样,我们怎可逆天而行?这既是女子的本分,也是女子的福气……”
天啊,这就叫“福气”?程雪嫣哀叹。
“雪嫣自认是无福之人,这样的福气无法消受!”
“咣!”
杜觅珍一拍桌子,莲花镏金翘碗一跳,落在地上,碗和水皆碎成片片。
“你到底想怎样?”
程雪嫣盈盈的福了福身,态度镇静。
“雪嫣不是不嫁,只是眼下这些人都未曾谋面,更不必谈了解,如此怎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了哪个便是哪个,怎可容你多话?我和你姨母拣了这些人让你亲自挑选,已是够宽容的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纵然这些人已是千挑万选,但雪嫣想问一句,也请夫人和姨母平心而论,这些人你们都真正的知根知底吗?若是我真嫁了他们其中一个,却落得个悲剧收场,你们谁会对我负责?”
“你怎么可能要我们负责?人可是你自己选的。这就是命,怎能怨得到别人?”杜影姿摊开手,一脸无辜。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踢她出门,只要她离开程家,就万事大吉了,还哪管她的死活?纵然是不幸,她也不能有所反抗,因为这个时代只有男人休女人,却未听说女人休男人的。
她冷冷一笑:“既是我选的,那我可以选择不嫁吗?”
“不嫁?”杜影姿眨眨眼,示意杜觅珍先别发火:“我还从未听说哪个女子不想嫁人的,而因嫁不出去以泪洗面的倒有不少。以前我在沧汉的时候,邻居家的女儿因为小时出过天花,虽是没死,却落了一脸麻子。如此谁肯娶她?二十二岁了还留在家中,天天闹死闹活的。还有个远房侄女,因是我那哥哥家里人少,想让她帮衬几年,结果到了二十还没有给她说婆家。我这侄女心下不服,后来竟和人私奔了。我今儿把家丑都告诉了你,只想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虽是关雎馆的先生,可是姐姐也不好耽误你……”
“多谢夫人和姨母的好意,雪嫣心领了。只是雪嫣这条命虽不值钱,却总归是自己的,希望夫人能够交由我自己来做主……”
“你……不识抬举!”杜觅珍咬牙切齿。
程雪嫣也不生气,倒笑得更灿烂了:“既是如此,夫人就不要再为雪嫣的事费心了。雪嫣告退……”
她优雅的施了一礼,转身告辞,却听得杜觅珍在身后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可别做出什么丑事来!”
她眉心一抖,恨不能立刻转身撕了那人,却只将背挺得更直,回身冲二人妩媚一笑。
细竹门帘刚刚放下,杜影姿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姐姐别和那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与其操心别人的事不如先照顾照顾自家的,其实妹妹这番来还有事要求姐姐的……”
脚步似乎变轻了,好像在飘,只一会便出了藏珍轩。待迈出院门,身子才不可遏制的抖起来。
扶着主子的碧彤也觉出了她的颤抖,不禁担心的偷看她,却不敢说话。
她眼见着主子被那两个人侮辱却不能替主子出头,只觉胸口泛堵。
“不许哭!”程雪嫣已听到她在小声抽泣,却没有侧头看她,只道:“这回可是把夫人得罪了。”
碧彤泪眼蒙蒙的看了主子一眼,却发现她在笑,正想说什么,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喊:“大姑娘……”
程雪嫣拨开遮眼的茶花,循声望去……远处一条亮光刺目,却是镜月湖。
再稍稍走近,只见夕阳铺洒在湖面粼粼闪动,整个镜月湖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金红色的纱。出水的荷花如曼妙的仙子穿着或粉或白的纱衣含羞而立,亭亭的荷叶随风摇摆,与飞舞的蜻蜓蝴蝶嬉戏,送来清香阵阵。一条精致小巧的画舫游船穿过花叶向她们驶来,妙彤拄着篙站在船头向她们招手,湖水的波光映在她韭黄的罗裙上微微摇动……
妙彤是撑篙的好手,只一点,小船就笔直的划了过来,待靠了岸,她便轻快的跑来,笑嘻嘻的见了礼。
“大姑娘,可是好久不见。我们姑娘正在船上摆酒,三姑娘也在,大姑娘要不要也来坐坐?”
程雪嫣早已被眼前美景打动,岂有不去之理?可是碧彤却放不下刚刚发生的事,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你是怎么了?眼圈都红了,被大姑娘修理了?”
妙彤故意打趣她,碧彤却没有了以往和她玩笑的心境,只是闷闷的,让她心中犯疑,也不好再多话。
碧彤看着主子倒兴致勃勃的上了船,不免奇怪刚刚听了那么多难?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