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程雪嫣见过那绣像,白眉赤眼,骑马持刀,倒有点像关公。听说这白眉神是黄帝时的乐官伶伦,仙号洪涯。
有次,她在乐枫的帕子上也看到了白眉神,却只绣了一半,本想问她意中人是哪个,乐枫却很快藏起了帕子。
“姑娘快别问了,乐枫还没开*苞呢……”夜蓉大大咧咧道。
乐枫便红了脸去追打她。
“我的意中人是金掌柜……”这些人就夜蓉最大方,晃了晃头上亮闪闪颤巍巍的双碟钗——那是程雪嫣这个月送去珠翠坊的新式样。
原本她还在奇怪,每每送去的新样子怎么总是会在夜蓉头上出现,原来是这样……
夜蓉抖了抖红绫帕子上的白眉神:“看咱这绣工……不怎么样吧?”
她呵呵傻笑:“这金玉楼里就数乐枫绣工好,却也比不得……”
她本要提的是黎妍,却想到她已经从了良,也不大适合让许多人还记得往事。
“唉,我可不像她们,总想着年轻后生。”
她紧挨着乐枫坐下,要扯她的帕子看,乐枫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她也不介意,继续大大咧咧道:“试想咱这身份,哪个后生能舍了那些名门闺秀娶咱呢?不如实际一点……”
立刻有人反驳她:“嗯,你实际,看上个半大老头子,不就是送你几件首饰吗?又不是真金白银,神气什么?”
夜蓉抓了把瓜子,将瓜子皮尽力吐得远远的。
“依我看,这世上的男人无论是高矮胖瘦俊丑精傻,却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家趁万贯却只拿了千贯与你,一种是兜里有一文钱却毫不犹豫的全给了你,你觉得哪个才是真心对你好?”
这夜蓉许多时候总想卖弄下聪明,却是做事莽撞,顾前不顾后,出了错就只知道哭鼻子,可是这番理论却是实实在在的,听得人心服。
可那人口却不服:“这么说金掌柜就是后一种喽?可是夜蓉,你和金掌柜什么时候才能比翼双飞呢?你现在越来越红,身价也越来越高,小心只有一文钱的金掌柜赎不起你……”
众人便笑,夜蓉丢了瓜子扑过去捶她。
每当她们玩笑时,翠丝总是不言不语的坐在一旁,笑容矜持。
不得不说,翠丝最近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举止都刻意体现大家闺秀的风范,可见从良之日不远矣。
夜蓉却总是不屑一顾,说她是“痴人做梦”。
夜蓉还有一事不明白,这每到程府大姑娘唱曲的时候,顾三公子总是会准时出现在台旁的那张长案边,同来的定然是韩公子。
二人不过是隔了道帘子……
不管怎么说,也是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夫妻,却死不相认,跟仇家似的。
只要大姑娘唱曲,顾三公子便收了平日的言笑晏晏,满脸严肃起来。而大姑娘却照样唱自己的,全当他不存在。
想不到大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个心理极其强悍之人,于是夜蓉愈发钦佩起她来。
唱曲的时间又到了。
顾三公子和韩公子又坐在老位子上。
翠丝又柔情款款的陪侍一旁……真佩服她,人家夫妻隔帘而望,她怎么就能坐那么稳当?
乐枫又开始在台上调弦……最近她调弦的时间愈发漫长,夜蓉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也正因为乐枫调弦时间过长,所以程雪嫣不急着到帘幔后面候着,只在楼上看热闹。
清风明月夜,嬉笑调情时。
客人们照例出手阔绰以博佳人一笑,小姐们照例竭尽所能的从他们的口袋里套银子。
争风吃醋事件时有发生,也真应了某个小姐的话,别看他们在朝堂上道貌岸然,到了这,都是俗人一个。
程雪嫣不只见过一次争风比阔事件,管你是什么身份,照例请出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严重时还会拳脚相向,粗鄙庸俗更甚街头散人。却原来这金玉楼不仅能销金蚀玉,就连人的脸皮,人的教养都一并销蚀掉了。
今日仍旧有小规模战役发生,却很快平息,不少人意犹未尽,试图煽风点火再看把热闹。
这便是太平盛世的悲剧吧。
她摇头,不由自主的看向那条长案。
依旧是那三人,所不同的是今日竹子换了身淡银白色的外袍,其上还提了首诗。繁体加草书,她头晕。韩江渚则是一袭墨赤色袍子,愈发显得风姿挺拔。
韩江渚这个名字是夜蓉告诉她的,自是因为特别在意这两个人才问的。说来也怪,来往金玉楼的都是常客,她却单单对这两人有印象,是因为七夕那次意外还是因为翠丝或乐彤,抑或是与韩江渚额外相遇,又或许是竹子的神情总是与众不同……
却更有一事不明,当她问起竹子是谁时,夜蓉的眼睛瞪得几乎脱窗,并爆发尖叫:“怎么,你不认得他?”
这倒怪了,凭什么要认得他?难道他是满帝京尽人皆知的人物?如此她倒真不稀罕知道他是哪个!
夜蓉像看怪物似的眼神令她懊恼。她不禁冷笑一声,等我赚够了银子,鬼才爱欣赏他的臭脸色!
她正在距他远远的楼上皱眉瞪眼,冷不防见他似有所感的猛转过头,看向这边,恰和她对了个正着……
她只听“咕咚”一声……
完了,心被他吓掉了。
她赶紧将心扶回正位,捂住,却见阮嬷嬷四脚朝天的从楼梯上爬起来,捂着屁股龇牙咧嘴道:“可摔死我了!可摔死我了……我说大姑娘,这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个东风了……”
她唔唔的应着,眼睛却溜着那竹子,但见他仿佛看着自己般一直追着她的身影。
心不知怎么慌慌的,赶紧转到楼梯那,快步下了几级台阶,方甩开那胶着。
可也只是眨眼工夫,俩人又面对面了,虽然隔着一道帘幔,可是那张臭脸……
心情懊丧,转而又气自己,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让他影响你的情绪?
她调整了一番,镇定精神,大义凛然的看过去,却见他正端起翠丝刚满上的茶,与韩江渚有说有笑,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
心中顿时泛堵。
121晴天霹雳
乐枫试音完毕,拨了曲小令,又加一段扫弦,稍歇片刻,弦声如雨落玉盘铮琮轻吟,各色乐声随之齐响……
因为程雪嫣于金玉楼献曲已成常事,于是配乐的便不只是乐枫一人,如此声势浩大更加夺人眼目,每隔七日金玉楼便为此爆满。
今日选的歌是《流光飞舞》,开头一句便是“半冷半暖秋天”,正和此时节。
“……熨帖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得心中一片绵绵……”
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竹子,但见他拈着酒盅侧耳倾听,面容平静,似是深思,又似是陶醉。斜飞入鬓的浓眉仿佛是搏击长空的鹰翼,此刻正平展放松,仿佛在自在翱翔。
据说这是一首根据佛经改编的歌曲,的确有让人心境平和空灵之感,只是她一直不明白,佛家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要人忘情弃爱,却为何又有“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她似是无意又似探寻的看向竹子,却见竹子长眉微抖,望着不知名处的目光移过来,正对上她的……
心莫名一颤,“象柳也似春风”一句便陡的拔高了一个调。
帘外的乐枫眉心一挑,惊疑的看过来,指却随即一划,琴音跟着高了起来,其余乐声也急忙跟上。
于是“放出心中一切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这曲末缠绵深情的一句便在极其激烈与高昂中落幕。
众人却似不觉,掌声雷动。
韩江渚也很开心,连连叫好。竹子却似笑非笑,向帘内瞟了一眼,方将一直捏在指间的酒盅潇洒举至唇边,一饮而尽。
翠丝的神色最不和谐,确切的讲,这段时间都不大和谐,原本自然恬淡笃定的笑愈发的别扭僵硬抽搐,眼下竟消失了,只白着张脸对着帘幔。
“值此重阳佳节听得这般好曲,真是妙啊,妙……”有人击节叫好。
今天是重阳节吗?她倒忘了,随后却又忽的记起程府这几日购进了大量菊花……又要过节了……重阳……
碧彤曾试图启发她回忆当年与凌肃十祥锦下的偶遇……
凌肃……这一别,竟是四月有余了……
重阳……会不会……
“程府今年办了‘摆金盏’,待会过去瞧瞧……”
“不是明天才九月九吗?你急什么?”
“明天?明天咱还能挤进去吗?”
“若说每年这‘摆金盏’还是程府办得最好,我还记得六年前那十祥锦……真是……”那人摇头晃脑想要甩出个什么词来,却是半天甩不出。
十祥锦……心下仿佛被指甲掐了一下般酸痛。
“你们说,今年程府又请了哪些人去赏菊?”
“还能有哪些人?”
有人说出连官职带姓名的一大堆,程雪嫣一个没记住,及至“凌肃”这个名字蹦出来,她方长睫一瞬,盯住那人。
“凌先生今年怕是去不得了……”有人插口道。
“为什么?”
程雪嫣真怀疑这声“为什么”是自己脱口而出。
“凌先生新婚燕尔,怎么会舍得娇妻独守空房……”
什么?他说什么?
程雪嫣摇摇的从位子上站起……
新婚……燕尔……凌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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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浩轩在众人谈论程府的“摆金盏”时一直留心帘内的动静。
好啊,不管你是装作不认得我还是当我透明,这回提及“程府”,看你怎么坐得住。
正摇着酒盅得意,却听得“咕咚”一声,然后便见帘幔陡的一飘……
“雪嫣……”
他都不知怎么弄的,没等回过神,人已经蹿到台上,还抱着那个昏倒的人,但见她面白如纸,双目紧闭,竟似没了气息,于是翘起拇指,冲着那张脸便按了过去……
“放开我家姑娘!”
斜刺里杀出一人,却是碧彤,横眉怒目,泪痕满脸,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一把打开他的手,夺过姑娘哭起来。
场面大乱,未及预防的突如其来的灾难以及可能造成的损失必须及时缩小影响。
阮嬷嬷虽不知程雪嫣为何突然晕倒,却知若是……自己可就完了。
于是一群忍者神龟从天而降,将在台上忙活的人挡在身后,另一群人则忙不迭的挂帘子。
台下的人其时正就“摆金盏”一事议论纷纷,原本也没人注意到台上动静,却突然发现一列忍者神龟出现台上,顿时收了声,不知此番是何用意。
嬷嬷方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动作过快,倒弄巧成拙了。
她眨眨眼,忽的堆出一脸笑。
“重阳节要到了。这天天歌儿啊曲儿的,官人们都听腻了吧?今儿特给大家换换口味。孩子们,耍起来!”
神龟们面面相觑,稍有机灵点的终于领悟了嬷嬷的意思,伸胳膊踢腿“嗨哈”的演练起来。其余的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嗨哈嗨”。
阮嬷嬷脚底直颤,不停的心疼她那台子,这群粗手笨脚的东西可别把台子给我踩塌喽!
帘内亦是热闹。
顾浩轩和碧彤较上了劲。
顾浩轩要按程雪嫣,碧彤偏不让他按,俩人拨来挡去的对峙半天,顾浩轩到底没按上。
急了,低吼。
“你想看着你家姑娘死?”
“我家姑娘的死活和你没关系!”
“她若是死了你回去怎么交差?”
“我……”碧彤方意识到此种重大问题,顿时也失去了片刻呼吸。
顾浩轩便乘机上手,却又被碧彤条件反射的推开:“你要干什么?”
“我能让她活过来!”顾浩轩真恨不能将碧彤暂时掐死。
碧彤手一软。
顾浩轩立刻手疾眼快的下手。
人中……对了,据说掐人中能够让人醒过来。碧彤迷迷糊糊的想着。
但见姑娘轻哼了一声长出口气,碧彤眼睛亮了,却再次一把打开顾浩轩的手,扶着姑娘坐起来:“姑娘,可吓死奴婢了……”
见程雪嫣只是目光有些呆滞,顾浩轩放了心,一任碧彤在那哭叫忏悔,起身欲走时却见韩江渚正怔怔的看着自己……
“你认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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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来她是……她是……”
韩江渚一拍桌子,又要将那白玉盏摔到地上,却只是手抬了半截,将它重重拍在桌上……还是碎了。
怪不得她有那把扇子,怪不得……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顾浩轩轻啜了口银针白毫,云淡风轻。
“过去……过去……”
看韩江渚那样子似是恨不能将这“一家茶馆”拆了方能泄气。
他这脾气……
“怎么?你很在乎这‘过去’……”
不知为什么,顾浩轩的心里有点幸灾乐祸。
“我只是……我只是……”韩江渚捡了块玉盏碎片将其掰成两半:“既然她是你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顾浩轩神色一僵。
是啊,为什么不早告诉他?是怕伤害他还是怕伤害她?亦或是自己现在也理不清楚的心绪?
“我要怎么告诉你?你这样……一往情深。”他似是自言自语,又忽的端正神色:“其实我和她……没什么,真的……”
脸上再次现出活气,浓眉一挑,酒窝一转:“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我希望她能够幸福,真的……”
韩江渚死死的盯住他每一个表情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于是他笑得更加自然,掌心却不觉渗出一层薄汗。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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