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因初夫人早逝,朝廷追封其为二品诰命夫人,谥号娴雅。杜觅珍对这种封赏很是用心,怎奈她和汤凡柔都只各有一个女儿,打了个平手,而且汤凡柔还先她一步进府,程准怀又很明显的倾向于她。她心里着急,表面上又不好多言,只能平日里屡次向程准怀暗示或讨好,展示自己的治家之能,却始终没有得到一句回应。她也想学汤凡柔那般对雪嫣兄妹慈爱有加,可是程仓翼就像是和她有仇似的,搞得她每每都是捧着一腔热情来带着满腹怨气归。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落了下风。不过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就在雪瑶四岁的时候,她怀孕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那几日她几乎把全府上下折腾个遍,虽然尚不知生男生女,可是却令每个人都为“小公子”的诞生严阵以待,不过也就在此时,二夫人汤凡柔也爆出孕事,算来俩人还是同月生产……
这对程府而言是添丁进口的好事,可是对于两位夫人来说可就不怎么乐观了。且不论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性别,就算都是男丁,这谁先落地谁后落地可决定着两个公子的地位。
就拿大公子程仓翼来说吧,自从生母去世,他便好似变成了个浑身是刺的仙人球,得谁扎谁,谁都好像是他和妹妹的仇人,就连父亲程准怀也不例外。程准怀也为这个儿子头痛不已,经常罚他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反思,好几次还动了家法。可是程府上下哪个不知老爷这是责之深爱之切,哪个敢不把大公子放在眼里?只要墨翼斋短了什么,那第二天就会双份送到。虽然大家面上不说,可是谁不知道程仓翼就是程府未来的继承人?哪怕他再怎么惹老爷震怒,那都是雷打不动的,谁让他是大公子,除非……
这不仅是程府的规矩,天昊国家家如此,如果长子因错失去继承权或主动让贤,那么就将依次类推……所以,生孩子的时辰至关重要,哪怕只是脚前脚后,那差距可就大了,再说,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枝独秀?而且若是人家生了个男丁而自己却生了个女孩……
主子的担忧如毒蛇一般游进了府中下人的心里,弄得阖府不安了十个月后终于见了胜负,虽是同天生产,虽是汤凡柔早一步分娩,虽然果真是个男丁,可是……生下来连哭都未哭一声便死了,而杜觅珍安安稳稳的产下了一个壮实的男孩,哭声嘹亮。
程准怀大喜,当即取名程仓鹏。
下人们便私下议论,长子名翼,次子名鹏,难道这“翼”还要长在“鹏”身上不成?此名是不是透漏着老爷的某个用意?且看三夫人那白里透红红里泛光的脸似乎可能……差不多……确实如此!
于是府中人如山顶小树一夜间被狂风扭转了方向,而那些左右摇摆观望形势之人亦终于找到了北,齐齐到藏珍轩或道喜或探望,而柔风轩却清冷异常,除了房里的丫鬟连个安慰的人都少见,等到一个月后汤凡柔虚弱的坐在园中看着池中碧水出神时,许多人都几乎忘了府里还有这个二夫人,不过,她也只能永远是二夫人了。杜觅珍因为产下男丁,已在半月前便被扶正,朝廷还赐下了封号——裕德夫人,为三品命妇。
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汤凡柔正坐在七个月前杜觅珍得知她亦怀有三个月身孕时所坐的太湖石上。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不过湖面的水光正正映在她的脸上,结果贴身丫鬟盼儿觉得刚刚所见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也的确是错觉,二夫人短暂的消沉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淡定,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即便是有人不知是何居心的说起三夫人杜觅珍后来者居上定了用了什么什么手段,她亦是如此表情,弄得言事者讪讪而归,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提此事了。
说到这时,碧彤停了停,犹疑道:“夫人为了求子,没少寻方子,还去了最为灵验的栖霞观。可是那道士说夫人命中无子,想来道士的话也是不可信的……”
不管怎么说,杜觅珍升为主位,程府中的规矩便一改原来的散漫而变得严格起来,无论主子下人,每日辰时三刻必须到正堂向老爷和夫人请安,听候训话。对雪嫣兄妹的管教亦提到日程上来,只求严厉,于程准怀前言说“玉不琢不成”,程准怀大以为是。
不过可能是因为诞下公子心情大好,连之前看不顺眼的女儿雪瑶也一并接到身边照顾。
程府上下哪个不是心明眼亮,自此三姑娘程雪瑶和小公子程仓鹏简直就成了府里的明珠,众人都觉得哪怕只是站在三步开外,都会接受到光的福照,幸运三日。
这三姑娘亦不客气,一旦得宠立刻就有了十足的派头,仅五岁的小人儿就会使些小把戏。比如过年时府中会给主子们做新衣,程雪嫣的新衣总是在到手后发现衣服上少了几个珠子,或是裙子上多了两个洞,五年前的云绯缎锦裙上面硬是出现道长长的墨迹。这些问题不用追查自会有人悄悄禀明,程仓翼便大怒,告诉了父亲,而杜觅珍只是对女儿笑骂了几句“淘气”了事。之后程仓翼便总会被寻到错处然后跪在祖宗牌位前罚他一天一夜不得进食水米,杜觅珍拿着自己或是雪瑶的破了洞的衣裙或变形的珠钗到程准怀面前哭诉。
013关雎女学
程仓翼越不承认是自己做的,程准怀便越生气,惩罚也越重。
每每夜深人静,一个纤弱的身影便悄悄潜入堂屋,打开带来的食盒,取出已经有些发凉的饭菜。
“哥,吃一点吧。”
程雪嫣拿着筷子夹上饭菜,送到程仓翼嘴边。
程仓翼倔强的抿着唇。
“哥,快吃一点吧,我让碧彤在外面守着呢……”
“你快走,一会被人发现了你也要受罚了。”
“我要看你吃过了才走。”
程仓翼看着妹妹消瘦的脸,恨恨压下满腔怒气,吃了一口。
“哥,不过是件衣裳,我都不生气,你为什么要……”
“不是我干的!”程仓翼一拳砸在地上,顿时肉破血流。
程雪嫣惊呼一声,急忙拿出帕子擦拭着:“没有水,伤口不清洗会发炎的……”
她说着,泪却流了下来,滴在哥哥的伤口上,那伤口滑落暗红的血流,微微发痛。
“雪嫣,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程仓翼抹去妹妹脸上的泪:“你等着,我一定会学上一身好功夫保护你!”
官宦家的子弟不仅要读书,到了十岁便要跟随武师习武,倒不指望炼成什么十八般武艺,无非是为了强身健体。程仓翼当时随著名武师康鼎习武,后又经康鼎推荐给镇国将军韩梁。韩梁身为将军本无意收徒,怎奈程仓翼在将军府前跪了三天两夜,念其诚心,又见其骨骼清奇的确是练武的奇才,便收入门下,教习五年,竟于朝廷每三年举办的一次狮虎争霸大赛中一举夺魁,得了御赐的“如虎添翼”金匾。
如此便为程府争得极大荣耀,程准怀在诸多恭维与庆贺声中本是极为得意,却很快爆发雷霆之怒,原因是程仓翼决定就此入伍为士。
程准怀一向认为武官即便品位再高也低文官一等,且为人粗俗,他平日轻易是不和任何武官打交道的,况且程家世代都是文官,程仓翼文采亦不俗,若能参试取个功名也并非难事,再加上自己在朝廷的影响力,为他谋个官职光宗耀祖才是正道。怎奈程仓翼偏偏要和他对着干,在告诉他决定之前就已在韩梁的保举下进入兵营,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干,在二十二岁时已升为骑都尉,掌监羽林骑。
朝廷上下都赞程尚书好福气,父子二人一文一武,儿子又深受皇上器重,将来定前途无量。
程准怀虽然笑着应承,心中却仍憋闷。父子二人因为公事繁忙,很少在家中碰头,即便是见了也是各自看着脚前的地,无人开口。唯一的交流便是程雪嫣受了欺负,程仓翼去找杜觅珍母女说理,杜觅珍母女便去寻程准怀告状,于是父子关系愈发势同水火。
程仓翼练就一身好功夫也是为了保护妹妹不受欺负,当然,他不可能真的把程雪瑶痛打一顿,也不可能指责杜觅珍来以下犯上,那毕竟是长辈,不过这对母女倒真收敛了许多,不知是被他一身的强健吓到,还是自己常不归家无法看到她们的诡计,亦或是雪嫣的强颜欢笑……她总是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会惹得哥哥和家人不和……
这便是真正的程雪嫣十五岁出嫁之前家中的境况。
程雪嫣叹了口气。其实经过这几日的所见所感,她也猜到一二,却无碧彤所述来得透彻,且一旦想到以这样一个被休之身重回程府即将遭遇的恐怕要比这以往还要深重百倍,而自己一向不擅处理人际关系,如今要面对这么一堆人,随时随地都要接招拆招,足够令人头痛的。她就不明白了,好吃好喝好穿的,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吗?程府这么大,一个程雪嫣也消耗不了多少财物,性子又柔弱,怎么就容不得她?想起来到这个时空见到杜觅珍时听到的第一句竟是“要死上别处死去”,她就心寒。
而令人头痛心寒的还不止这个。
程准怀因是礼部尚书,皇家所办的女学就交由他掌管,西院那幢两层高的大房子就是天昊国唯一的官办女学——关雎馆,专门负责培训女子琴棋书画等方面的技能,而这些女子多是官宦家的千金或是帝京中富有人家的女儿,也有慕名而来的外地女子,只为出人头地。每年的学费杂费高达数千两银子,外地人要在此吃住更是消费不菲,况且还要比穿比戴……
这些女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一部分参加秀女选拔,趁机一步登天,而余下来的则嫁入豪门,无论为妻为妾,既然是关雎馆出来的,便德艺双馨,进退有度,所以额外受宠,即便身为侧室也有不少得了朝廷的诰命封号。
负责教习琴棋书画的各是一位先生,其中教习书法的先生便是那个将眉毛剃了重画的杜影姿。她是杜觅珍的堂妹,五年前,上任书法先生因病还乡后,杜觅珍就忙不迭的将堂妹请了来,经过先皇亲自测试便钦点为关雎馆的书法先生。
不只是她,关雎馆所有的先生都是皇家钦点,程雪嫣在出嫁之前,则是女学中专门教习《女则》、《女训》的闺礼先生,亦是五年前与杜影姿同时入选。而关雎馆虽名义上是程准怀所掌管,而真正的运作者却是杜觅珍。
想不到曾经的程雪嫣还是古代一白领级人物。可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过,眼下的这个程雪嫣却是一脑门子黑线。《女则》《女训》是什么?完全不知道,不过根据书名和她对古代的丁点了解估计是和传说中的什么“三从四德”有关系,而三从四德又是什么她也是一知半解,概括来无非是对女性的限制,只为更服帖的屈从于男人。
有个小声音在心底叫嚣造反,她拼命的把它压下去。
碧彤还从枕头底下翻出两本暗黄的线装本交给她。
她只翻了一页就晕了。
竖版,繁体……
她捧着书本和那些复杂文字较了半天劲,却突然生出个疑问,程雪嫣既然是教这个的,必然是这方面的典范,又怎么会被男人休了?
碧彤讲了大半夜,趁她发呆的工夫不小心睡了过去,却被她推醒。
“我是怎么被休的?”
碧彤眼里蒙了层纱般看了她一会,又沉沉合上:“宋大夫不是说了,既然是不开心的事,忘掉就忘掉吧。”
程雪嫣不甘心,不过碧彤说的也对,反正既然被休,和那边也再无交集,何必多打听?她一向不八卦,可好奇总是难免的,不过这边的事已经够费神了,还是先理顺疏通一下吧。
外面传来一慢两快的三声梆子响,“咚——咚!咚!”
据她这两日的经验可判定是二更天了,却不知具体是几点,但睡意的确袭来。
她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不过姑娘一定要记住了,”碧彤突然坐起身,眼睛锃亮,声音略带嘶哑,语调神秘怪异:“姑娘之所以会弄成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冰彤那个小贱人造成的!”
语毕,重新躺下,发出均匀呼吸。
程雪嫣受惊不小,眼见得碧彤的鼻翼微微翕动,不知她刚刚是真有所感还是在讲梦话。
冰彤?又是哪个?既然碧彤说自己是彤字辈的丫头,想来这冰彤也是丫鬟了。程雪嫣的被休和冰彤有关系,难道是……
她立刻在脑中构思了一个心机颇重的丫头插足主子的家庭进而由小三一跃为正室的故事……无论古今,此类故事中的女主大多是被身边最亲密的女伴所蒙蔽然后稀里糊涂的被三振出局,状况更加悲壮。
一想到这,立刻满怀激愤。她和凌肃的感情不就是因为小三的介入而发生危机的吗?而那个小三……竟然是自己多年的同窗好友!
多可笑,自今至古,竟摆脱不了同样的命运!
心陡的痛起来。她和凌肃不过是各忙着各的事业感情才渐渐冷下来,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好友段怡竟然有意无意的吸引了凌肃的注意。也怪自己,只忙着工作,就连帮凌肃买条领带都拜托段怡去做,搞得她比自己还熟悉凌肃的喜好。而粗心大意的自己竟然丝毫不觉其中的暗涌,及至一日下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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