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
只一会工夫便“嗖”的擦过身边,向前奔去。
韩江渚一声低笑:“这家伙……”又嘱咐程雪嫣:“抓紧缰绳。”
随后策马扬鞭,那黑炭宝驹便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程雪嫣已不知何时放开的缰绳,只紧紧揪住马鬃,恨不能抱住马脖子,结果再次被颠了个七荤八素。昏天黑地中只见那红云越来越近,耳边听得韩江渚快乐叫道:“看,我们两个人一匹马也追上你了,哈哈……”
然后便是噼噼啪啪一阵鞭子响,两匹马便直着脖子比着劲的一通狂奔,还专门挑矮木丛比赛“跨栏”,那两个男人便你追我赶的一通狂笑……她虽不运动却比马还累,上气不接下气的只想一通狂吐。
这天真是不知怎么回的府,也不知究竟是谁胜了谁,脑子中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马蹄飞奔声,那风直到她已经躺在床上仍在耳朵里盘桓不去,而即便是躺在床上也觉得床在不断颠簸,手还不由自主的抽抽。
碧彤和她说了半天话,却见她无半点反应,目光呆滞,不过面色却红润健康,不像生病的模样。
她不由自言自语的嘟囔一句:“姑娘去还是不去倒给个话啊?”
“去哪里?”
程雪嫣眼珠微转,对向她。
“自然是芙蓉堂了,现在人都在那边,就等着姑娘了……”
程雪嫣移目墙角的铜漏:“既非早会又非晚宴,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出了事了,傅先生回来了,难道不需迎接一下?”碧彤说着,嘴角一撇。
“傅先生……”
程雪嫣怀疑下午这通折腾可能又把什么重要人物给颠出了记忆,可是左思右想也没找出这位“傅先生”。
碧彤按捺不住了:“姑娘自然是不记得了,这位傅先生是杜先生的相公,早些年一直在沧汉做生意……”
程雪嫣终于记起这个人来了,他是因为关雎馆最近缺少人手而由杜影姿求了夫人才在馆里给他安了个位子。早一个月前就听说他已经上路了,却不想今日才来,看来沧汉真是地处偏远,也怪古代交通实不便利。
碧彤服侍程雪嫣简单梳洗一番,只换了深紫平纹外裳并莲青色曳地高腰石榴裙,便向芙蓉堂而来,一路上不停的抱怨。
“不过是个外来的,又没权又没势,哪劳得上全府上下都去接风?还派人来通知了好几次。杜先生自己也不过因了夫人的面子暂住在府里,却处处拿主子的派头,就算老爷出趟远门回来也未见这么大阵势。再说老爷根本不喜欢那个傅远山……”
程雪嫣听她叽叽咕咕,蓦地想起这个傅远山在沧汉似有个小妾,他人还未到之前,杜影姿就对大伙放言说若他敢把那小贱人领过来,她就死给他看!如此……岂不是有热闹看了?
这么一想,顿觉眼也不花了耳也不鸣了手也不抖了脚步也坚定了,加速往芙蓉堂赶去。
芙蓉堂的确热闹,从主子到下人从先生到教养嬷嬷几乎都来了,将偌大的芙蓉堂挤得满满登登,足见杜影姿影响力巨大。不过该不出现的照样不出现,比如程仓翼,比如黎妍,比如……况紫辰……
程雪嫣扫了一圈,只见满眼的人,却不知要迎接的主角在哪。
“哎呦,大姑娘来了……”
杜影姿虽忙于应酬,眼睛却不落下分毫,程雪嫣刚出现在门口,就被她瞄上了。
“这贵人呢就是难请,”她上前热情的拉住她:“我让真儿去了嫣然阁请了大姑娘好几次,真儿却回说大姑娘身子不'炫'舒'书'服'网',怕是不能来了。我就想,这缺了谁也不能缺了大姑娘不是?若不是人多分不开身,我早就亲自去请了,可巧你就来了。你姨夫是做生意的,早前我就跟他说我们大姑娘身子不好,让他顺路带点补药过来。虽然帝京也算富庶,可总有些东西是没有的。此番你姨夫带了几支蔘来,说什么也得给大姑娘留一支,稍后让碧彤带了回去,好好给大姑娘滋补一下……”
程雪嫣笑着谢了,顺瞧了她两眼。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杜影姿虽然仍是没少擦胭脂抹粉,可是脸蛋少有的透出水润润的光泽,这一打眼看去,竟似年轻了好几岁。衣裙照例是艳色,且较平日还亮上几分。上身是胭脂色的银丝掐边对襟外裳,下配鹅黄折枝花八幅裙。
鹅黄本是小女孩的颜色,今日她专拣了来穿,足见心情喜悦。
131懦夫悍妻
脑袋上则照例簪钗一大把,几乎看不出个数。
见程雪嫣盯着她的头,她竟然脸一红,自髻上拔了支钗下来。
“你瞧瞧这个好看不?”
那是支金丝八宝攒珠钗,足够大,足够繁复,足够闪亮,样式却不见几分精巧,倒也恰恰合了杜影姿的喜好。
“真漂亮,姨母戴着就更漂亮了!”
“这是你姨夫送的。我就说,老夫老妻的用不着讲究这个,可是他偏不听,还亲自给我戴在了头上……”说到这,杜影姿脸一红,全不见一日前提及相公时的狠态,竟有几分小女孩的娇羞。
听的人却尴尬,不过既然夫妻如此恩爱,那小妾……
“瞧咱们光顾着说话了……远山,快过来,大姑娘来了……”
人群中传来一句声如洪钟的答应,随后便从里面挪出个人来。
之所以用“挪”,实在是因为他太胖了。
程雪嫣打人缝中先看到冒出个肚子,因为是绿地印蛋黄竖条纹的袍子,结果乍一看去竟好似个西瓜滚出来,
却又偏系了根镶玉鎏金带,勒得紧紧的,弄得那肚子更加鼓出来,还带了个尖,好像只要碰一碰就会爆炸。
人倒是长得不错,浓眉大眼的,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憨厚。
程雪嫣不禁纳闷,这样的人也会背叛老婆?
“你就是雪嫣?”
他的声音极为洪亮,中气十足,边说边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最后停在她脸上的时候莫名的闪了闪。
程雪嫣刚准备见礼,就听杜影姿说道:“怎么能直呼名字呢?要叫大姑娘……”
傅远山便响亮的笑。
“大姑娘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杜影姿倒似不好意思起来:“说起来,咱们虽是一家人,你二人却是从未见过,现在可好了,往后就天天在一块了……”
傅远山急忙双手抱拳:“远山初来乍到,还蒙大姑娘多多照应。其实……”
他挠挠微秃的鬓角,又拍拍肚子:“本应行一大礼的,怎奈我这肚子不争气……”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
傅远山便在关雎馆留了下来,每日里守在那里,月例和众先生们一样。他为人随和,爱说笑话,自然比有着一张俊脸又气质非凡脑门上却好像总写着“闲人免近”的况紫辰招人喜欢,更强过只会之乎者也啰里啰嗦有些邋遢的宁致远。因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经常讲一些新鲜事,于是原本只供先生们小歇片刻的驻芳汀渐渐热闹起来,程雪嫣每每去时都见众人围着他,他也不含糊,拿着镇尺往桌上一敲:“话说……”
不出几日,傅先生就成了主子丫头眼里口里放不下的人,个个都说他的好,什么风趣幽默,什么宽宏大度,什么乐善好施……相形下,杜影姿就成了尖酸刻薄,小肚鸡肠,爱财如命……最后结尾是“真可惜了傅先生那人了”,却从没听人提到那小妾的去向,久了,竟也忘了,直到有一天,傅远山坐在驻芳汀里专门为他打制的大型檀木椅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都说世上男人皆薄幸,可是我却觉得这女人才是……唉,女人心,海底针……”
代真是最好奇的,第一个开始打听:“傅先生,此话怎讲?”
“影姿平日里没少提起我吧?”
众人交换下眼色。
“相公长年一个人在外做生意,哪个妻子不担心啊?”
“担心?”傅远山冷笑:“她是担心我在外面纳妾吧?”
别人不语,只有代真实惠:“就算她担心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傅远山涨红了脸:“当初是谁一意孤行,连卧病在床的婆婆都懒得伺候就上了京?还带着体弱多病的伊雪……伊雪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因为她!娘病重,想念孙女。我多次写信给她,却是不见只字回音。可怜我娘临死的时候都闭不上眼……”
他勉强压住哽咽。
“我虽是个生意人,可是那几年沧汉连年大旱,我就算有奇珍异宝要卖给哪个去?她在帝京每月至少二十两银子的月例,却从不肯接济我们。还记得她生伊雪时差点死掉,是我娘舍了积攒多年的棺材本才求人救了她一命。可是娘死的时候却只有草席裹身,我这当儿子的对不起她啊……”
这工夫,门板忽的一响,杜影姿冷着脸站在门口。
傅远山立刻止住哭声,却被杜影姿拎着耳朵拽起:“又跟人诉苦是不是?我倒要听听这回又编排了我什么……”
“没,没……痛,痛……”
代真看不下去,上前制止。
“我们两口子的事用得着你多嘴?”杜影姿一个眼神就把代真钉回到椅子上:“你这么紧张,莫非……”
代真立刻红了脸。
“给我回去!”
杜影姿狠瞪了代真一眼,拎着傅远山就出了门。
众人忙分布在门口窗口看热闹,但见还算苗条的杜影姿一边拧傅远山的耳朵一边数落,胖胖的傅远山费力的弯着腰跟在一旁陪好话。
也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却是再也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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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嫣照例除了教习很少去关雎馆,碧彤却是很喜欢听傅远山讲笑话,三天两头的找机会上那转悠,然后便将那里的事说与她听。
程雪嫣渐渐发现,话题似乎只剩下杜影姿和傅远山的家务事了,什么傅先生又挨了训,眼圈也红了一只,什么杜先生将傅先生的月例提前领了去只给他剩了三个铜板,什么傅先生夸蕊珠字写得好结果杜先生将蕊珠堵在门里骂了半日……
为此,杜觅珍也坐不住了,将杜影姿找去训话,教导她“家丑不可外扬”。
杜影姿却满腹委屈只说“姐姐,你有所不知……”
这到底有什么是“不知”的也没人去打听底细,倒是所知的越来越多了。
却原来傅远山的确有一房妾室,是杜觅珍去了帝京的第二年也就是他的母亲去世那年纳的。原本为母守孝三年不宜婚娶,可是他因为独力筹备葬礼,又急又累的病倒了。那个女子原本是他的邻居,见他病了就好心照料他几日,还接济了他不少银钱。后来的事就可想而知了,不过他当时只是许诺会娶她,不过要等三年守孝过后。
三年过了,他写信征求杜影姿的意见,杜影姿却只字未回。那女子年龄也大了,却仍一心等他,也不在乎名分。于是便娶了过来,一切礼仪从简。
没想到,人刚过门,杜影姿便杀了回来,将好容易置办起来的家什砸了个稀烂,还命他立刻休了那个女子。他无奈之下,假意休书。待杜影姿回到帝京,又悄悄将那女人接了回来。
“她一心对我,我怎能负她?没有名分已然是对不住她了,可是……”
此番接到杜影姿的来信,只言已为他在关雎馆谋得一职,让他速速赶来。
“其时敏敏已经有孕六月,大夫说,是个男胎。我们都高兴极了,可是这封信却让人犯了愁。敏敏说,虽然我是个生意人,可是这些年年景不好,只赔不赚,不如去帝京谋个稳当的差事,安稳度日方是正道,可是想到影姿……我就不想来了。其实虽然眼下仍是困顿,却发现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可敏敏她……一天夜里竟离家走了。我到处寻她不见,方耽搁了这许多日,现在想来,她是怕给我添麻烦,所以才……敏敏,我对不起你啊……”
傅远山伏案恸哭,在场人无不心酸。
此刻门声一响,傅远山立刻止住哭声,众人皆心惊胆战。
却原来是黎妍进了门,只扫了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眼,拿上针线笸箩又出去了。
“她是谁?”傅远山鼻子有些发堵,目光定在门口。
“黎先生,教习女红的。”这些人里代真最为同情他,这工夫也拿帕子拭了拭泪,继续说道:“她不爱热闹,所以这些日子很少来驻芳汀,难怪你不认得她……”
傅远山“哦”了一声,又挪到门口张望。
半面秋色半面长廊,哪还有黎妍的影子?
“傅先生,你该不会是……”
蕊珠咽下半句,却冲着旁人使眼色。
傅远山一怔,尴尬笑道:“我不过是觉得她像一个人……”
“谁啊?”
他似是有难言之隐,吞吐了半天方说了句:“敏敏……”
“哎呀,杜先生,你怎么来了?”
站在窗口的蕊珠大惊小怪的叫了声。
傅远山忙抱头逃回到位子上,连连大叫:“我错了我错了……”
却听得众人一通大笑,回头,哪有杜影姿的影子?
“好啊你……”
他刚要找蕊珠算账,却听代真急急说道:“这回是真的来了……”
果真,话音未落,杜影姿便出现在门口。
众人忙各干各的,蕊珠端着漆木茶盘往外走,却被她拦住:“蕊珠,你在关雎馆多少年了?”
“回杜先生,五年……”
“五年……”杜影姿若有所思:“不短了。年龄也不小了吧?”
“蕊珠今年十九了……”秦嬷嬷插嘴道。
132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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