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退人间界
个成人高的大镜子在打瞌睡,只有两三个端着盘子忙碌的跑来跑去。
一个留着八字胡,脸上架着玳瑁腿水晶眼镜的老头,正摸胡子晃着脑袋:
“依老夫看,杜主管这不是病。”
“那你说这是什么?”余昆在旁边捋袖子,正好看到一胖娃娃蹬蹬跑过来,毫不客气的从娃娃脑门上顶的盘子里拎走一截盛有浅浅清液的竹筒节,仰头喝完,顺手再丢回去。
竹筒杯砸在银盘上,那胖娃娃脑门一震,立刻原地站住,扭过头眼睛湿漉漉的盯着余昆看。
“远香酿一杯,收费八千。”八字胡老头闷哼。
“没事,我喝得起,再来一杯!”余昆毫不在意的挥手,被胖娃娃委屈的盯着看,竟然一点压力都没有,反而顺着那肥嘟嘟的脸颊轻掐一把,笑眯眯的说:
“你家人参的手感真好!”
“……”
八字胡老头只好努力的装作自己啥也没看到:“别说杜衡那不是病,就算是,我也治不好。”
“我的盘古大神喂,这不开玩笑吗?”余昆紧张的改拽八字胡老头的衣领:“今天你不把这病治好,我拆了你神农谷的招牌!杜衡道友可不能出事,不然我以后包裹要寄给谁?”
纵然是洪荒以来一直混日子的鲲鹏,到底也是上古异种仅此一只,那手劲可绝对不含糊,老头被他掐得眼发白,只好转为内呼吸,用腹语喊:
“有话好说,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啊,把断掉的脖子接回去很难的!”
“谁是君子,我是鱼!”
“……”
好不容易才从余昆手里把脖子挣出来,老头摸着脖子拼命喘气:“全修真界总共也没几个剑修,我这边根本就没有病例方子可循,你这种蛮不讲理就是医闹!”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病?”
“这不明摆着吗?”神农谷坐诊大夫简直要痛心疾首,眼底全是你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每一个熬过三百年修行的人都能成功铸剑成为剑修,剑修看似风光厉害,求道之路比寻常人难走几百倍。唯有东海翎奂散人一脉,代代都是剑修…”
“什么代代,就小猫两三只。”余昆喃喃说。
修真者从筑基到飞升,最快也要四五百年,这样一算,从封神之战往后推,世间也不过过堪堪五千多年,凡间有些地方的族谱记载还不止十代呢。
“好吧,那家满门上下古往今来一起算也就五个人,但哪一个在飞升前不是修真界屈指可数的高手,你早就猜到杜衡的来历了,难道还能不知道人家代代都做这行,啥变故啥意外会搞不清楚,余经理你啊,真是太杞人忧天!”
“嗤,说来说去,你这庸医还没人家患者术业有专攻就是了!”
八字胡老头一摊手:“随你怎么看,问诊费七千,住院费每十二个时辰收三千。”
“你应该找杜衡要吧?”
“你不是山海易购的老板?”
余昆愣住,霎时有泪流满面的冲动。
谁说打工难?当老板才是真的难!
这时一个胖墩墩的人参娃娃仓皇的从二楼跑下来,然后凑到八字胡老头身边,踮着脚,举着手臂指着楼上,嘴里发出奇怪的音节。
八字胡一边听,一边古怪的看着余昆。
“怎,怎么了?”余昆没来由的感到头皮发麻。
“住院费要翻倍。”
“啊?”
“那柄剑自己出来了。”
“等等,那是剑啊!”余昆跳起来,大怒,你见过带着剑上公交车要付两个人车票的吗?你见过带着剑去泡澡要付两个人澡资的吗——等等,一般剑不能泡水吧?
“我也知道那是一柄剑,但关键问题是,它现在是一个人!”
“……”
“还有,这个人也是你山海易购的员工吧!”
余昆垂头丧气,滑坐到竹椅上。
下次绝对不收那种要出事一起出事的员工!!修真界没有医疗保险伤不起啊!
沈冬突然睁开眼睛。
看到对面盘膝端坐不动的人正是杜衡,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脊笔直,只从腰下起有一条薄薄的白色宽裤,赤裸的脚踝压在膝弯下只能看到半截,全身都是渗透出的汗珠,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胸口与脖子上。
猛然看到这样的杜衡,沈冬还有点不习惯。
因为刚才明明所见的还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铺天盖地的箭雨景象骤然消失,扭曲变成了很多东西,最后定格在渡劫时的景象——他好像全部想起来了,也不对,终南山小妖遭遇方士屠灭到杜衡渡劫,中间还有一大段空白。
不过那还是不要回忆比较好,因为这段包括杜衡究竟是怎么铸剑的。只要想到,就浑身骨头痛。
天雷!最高规格九重天劫最后一下!
以后走出去都能得瑟说,老天爷都没劈死我,你能奈我何?
“哎哟…”沈冬太得意,一不小心牙齿磕到舌头,腮帮子发出咯吱一声,痛得他险些要叫出来,难道笑脱臼了吗?
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天花板,像是那种解放前的老式阁楼,全部都是狭窄的木板,四面墙壁上也空荡荡的,房间里面连个桌子都没有。
门吱呀一声移开了,沈冬一侧头,顿时傻眼。
然后又是一阵剧痛,沈冬强烈怀疑自己刚才那么一侧脑袋,把脖子关节拧错位了,
门口站一排胖墩墩的肚兜小孩,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嘀咕声,你戳我,我再戳你,推推搡搡,最后才有一个最矮小皮肤最白的小孩要哭不哭的被同伴撵出来,手里抓着一床毯子,僵硬又胆战心惊的顶着沈冬的目光往前挪。
床上的杜衡没有动静,沈冬不能动。
人参娃娃将毯子一扔,立刻想逃瘟疫成串一样滚下楼。
沈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我的衣服呢?”
他明明跟杜衡待在家里,卧室里,床上(怎么好像有点不对),怎么跑到这破旧的阁楼里来了,还冒出来一群光脚丫光腚只穿肚兜的小孩?
“这到底什么地方,有会喘气的吗?”
“咳咳,当然是神农谷。”
余昆擦着满头大汗爬上楼,身后还跟着一个留着八字胡老头,老头一上来就熟练的伸手凭空在沈冬头顶上比比划划,嘴里还念念有词,忒不对劲。
“神农谷是什么地方?”
沈冬其实是问杜衡,奈何杜衡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
余昆顺口说:“就是医院。”
“我好端端的,进医院干什么?”
“咳,容我不幸的通知你,修真界那群家伙竟然以为我被刑天砍死了,所以我‘死而复活’惊动了修真界,导致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一个不能说的八卦,作为一个剑修,杜衡在收剑的时候,你不满意他识海的居住环境,导致你的原形融合不稳定,杜衡只好火入魔被送进医院。”
沈冬目瞪口呆,八字胡老头已经停手,正头痛扶额:
“别胡说八通,是灵识互通,重新贯通筋脉。”
他说着,又笑呵呵的用两根手指摸着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这会子,老夫慧眼一辨,就通透情况啦,杜衡按照从前的功法试图汇聚灵气给你,整个修真界包括杜衡自己都犯了习惯性错误,以为你是天雷化形,因是剑修的本命法宝,所以境界与杜衡一般无二,可实际上你已经得道啦!”
如果换了从前的沈冬,肯定纳闷的问,得到?得到什么东西,没捡到东西啊。
不过回复的记忆里,他曾经被杜衡的师父碎碎念N年,总算潜移默化对某些词汇敏感了。
“你开玩笑吧!”余昆与沈冬同时说。
得道是个词组,后面通常接的两个字是成仙。
“就这搞不清状况的家伙也能成仙?”余昆首先发难。
“朝闻道,夕死可矣,传说蜉蝣只可活一日,尚且能得道,剑也不可貌相啊!连凡人都说种族歧视要不得!”
沈冬好悬没喷一口血:“那我怎么还在这里?”
大夫一努嘴,这还用问,杜衡这么个人你看不见?杜衡因为没了剑不能飞升,剑没了剑修能成仙吗?你们是难兄难弟,这辈子没指望了!
“你当初被雷劈的时候一定大彻大悟,所以不是被劈死而是化形,但天道苛刻,你直接把那件事给忘了。”八字胡老头笑眯眯的拍沈冬的脖子,硬是把他错位的关节拧回来,“现在灵脉贯通法力充沛,小力点,否则摇头都会把脑袋甩下来!嗯,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
“说说看。”
“他是谁?”沈冬疑惑看大夫身后的人,看不出啥年纪,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嘴唇微薄,简单点说就是帅得一塌糊涂,除了脑袋上光溜溜,以及眉毛是画上去的,看着有点奇怪外,走大街上绝对回头率百分百。
余昆尴尬,只能讪讪摸下巴。
这个熟悉的动作——
原来不是做梦啊,把胖经理的形象努力抽脂重新拼凑,才勉强看出两分熟悉,果然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楼下电话铃响,余昆干咳一声,索性一溜烟跑了,大夫拎起门口正在偷看的人参娃娃,冲天辫正好揪住,一手一个下楼去了。
沈冬看见杜衡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
“你都听见了?”
杜衡慢慢睁开眼睛,凝视沈冬。
“那天,你怎么逃走的…”沈冬眼前还是那只白狐,全身插满箭支,鲜血流满白色毛皮的模样,大约到死,终南山的小妖们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两只白狐,松树精,黄鼠狼,还有…”
杜衡起初不明白沈冬在说什么,随着那些连名字都可能没有的小妖被念出来,表情陡然改变,不是因为沈冬想起来,而是连这么早的事情,沈冬都能记得?他伸手按住沈冬的右肩,声音有些暗哑:
“后来…师父来了。”
对啊,忘记了杜衡的师父还在。
沈冬也忽然想到一件事,疑惑问:“那啰嗦老头…你师父现在人呢?”
杜衡听到啰嗦两个字,眼神就有了微妙变化,大概是笑意
“在天上。”
“呃?”
楼下大夫开始接电话。
“喂,神农谷救助热线,什么,你不小心把自己的法宝吃了?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吃掉算了…从身体内部取物的手术费要十万,具体还要看什么东西,对了,你法宝是…啥?馒头炼成的法宝,算起来已经是四百年前…明朝的馒头!我的盘古大神喂,你赶紧到神农谷来,对对,你有病,你丫病得太严重了。”
58、有些事
比起不小心把自己法宝吃掉的某某人,剑修在“收剑”时出点意外压根不算什么,修真界也是有一点好的,至少他们见怪不怪,沈冬瞬间压力大减,可以天天没事做研究杜衡在想什么。
以前沈冬看杜衡的模样总觉得有点碍眼,成天都是一种表情,乍看是温文和气,微微带点笑意,让人觉得是有魅力有气质还容易亲近,不过等说完几句话第一印象就荡然无存,这家伙根本不是在笑,充其量就是弯出那么点弧度,很难看到他眼中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这难免让沈冬腹诽,这个只想着成仙的人,别说深情重义,估计连情义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还是远点比较妥当,谁猜得到杜衡心里在想什么。
——曾经深山老林,寂无人声的岁月漫过,现在沈冬再看杜衡,立刻恍然大悟。
杜衡从小就爱板着脸,现在又是这个德行,完全是他师父的错。
换谁整天被各种天方夜谭歪理邪说狂轰乱炸,都会养成这般波澜不惊,这种“哦,是吗”的表情,以不变应万变。
因为所有爱侃八卦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一边说一边从对方惊讶疑惑的表情中获得满足感,还喜欢卖关子在关键情节处停下,等人问“然后呢”“为什么”,遂洋洋自得。所以杜衡八风不动,无论他师父说多离奇的掌故,多荒谬的论点,他还是两眼放空看洞府墙壁上某一点,
通常这个时候,灵石就放在他左边,师父在对面。
以成仙为目标的修真者体力耐力非常让人绝望,说个三天三夜绝对没问题,末了还会抽风似的问一句,为师昨天说的事情还记得吗?来考考你…
这都不是最恐怖的,最可怕的一件事是——
杜衡的师父对昔年阐教人物心向往之,通俗点的说法,他是阐教铁杆粉。据说他是修真界出名的剑修一脉,师祖的师祖就一直住东海,结果他硬是师兄不要了,师弟不管了,自家师父一飞升就千里迢迢跑到终南山来找个洞府,然后去拐个徒弟。
真的是拐。
传说武成王黄飞虎的儿子有一天在花园玩,忽然狂风大起,风过后儿子神秘失踪,多年之后黄飞虎反商全家逃命时,黄天化忽然现身来救,才知道他当年是被神仙带走当徒弟去了——这听上去像封神演义吗?活脱脱就是西游记好吧,某某大王卷起一阵妖风,抢走美女或掳走粉嫩嫩的小孩回去吃。
干出如此不着调之事的神仙,竟然还是堂堂阐教十二金仙。
白胡子老头第一次洋洋得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纵然是习惯淡定的杜衡,都忍不住死死盯着他,眼看师徒反目成仇的大戏有那么点小苗头,但真相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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