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香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皇城里灯火辉煌,来来往往的粉色宫婢与褐色内侍们忙碌于招待使臣的夜宴里,一两个时辰下来丝毫不见疲态。
夜宴里没有静亲王与睿亲王的身影,令群臣不由得浮想联翩,抬眼谨慎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各自与身边的同僚互相敬酒,又压低了声音,小心地猜测着两位亲王的去处。
“凰长还没醒,到是让人有些担心。”皇后娘娘受到命妇们的敬酒,宽大的红色丝袖挡住下半边脸,姿态优雅地饮下浅浅一口酒,面色倏地蔓延起成片的红色,与身上大红的朝服相得益彰。
皇帝陛下掠过身旁不胜酒力的脸颊,从她手中拿过还有大半杯满的酒樽,毫不避讳地代她饮下酒,视线瞥向下首一个空着的位置,面宠紧绷了些,“清澜不在,估计是去景瑞宫了,都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似的。”皇帝陛下有些自嘲地笑笑。
帝后之间亲密的小举动,早已令在场的皇亲大臣们习以为常,没有丝毫讶异之色。
“听说季离风曾要求见凰长?”皇后娘娘状似不经意地将视线从下座季离风身上掠过,淡淡的笑容透着温和的姿态,轻轻启唇。“这孩子越长越大方了。”
季离风仿佛注意到迅速飞过的打量目光,撩开镶金边的黑色的朝服下摆,利落地站起身,举起酒樽朝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作了个敬酒的姿势,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愿大瑞与厉国永世修好!”
“愿大瑞与厉国永世修好!”
皇亲大臣们与命妇们全部站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樽,抬头骄傲的头,齐声呼喊,声音震天动地。
皇帝陛下与皇后齐身站起,面对着脚下肃然的大瑞子民们,双双举起酒樽,共同饮尽樽中酒,“愿大瑞与厉国永世修好!”
“嗯,想起他的母亲,让人不胜唏嘘。”皇帝陛下扶着身旁微颤的皇后,压低了声音。
想当年,季离风的母亲是是先祖皇帝御封的和亲公主,嫁给季家前前任家主,正是季莫深的兄长,不知何故,突然故去,季离风的母亲已经大腹便便,为避免腹中孩子受到伤害,便暗地里潜逃回大瑞,生下他后自杀追随丈夫而去。
皇后娘娘酒意上头,不着痕迹地靠着皇帝陛下的臂膀,掩唇轻轻地叹息,想起当年的季离风之母,倾世之貌,绝世之才,却红颜薄命,“他的母亲若是见如今的离风,一定会很安慰的吧。”她没有亲生的子女,却是宫里所有孩子的母后,能理解做母亲的心理。
皇帝陛下满怀感慨,明黄色的宽大衣袖里,紧紧地握住发妻的纤手,“嗯。”淡淡地应了一个字,他威严的目光扫过脚下的群臣命妇及厉国的使臣团,“你的儿媳妇醒了,要是再不醒来,你的儿子恐怕要急死不可。”
“我的儿媳妇?我的儿子?”皇后闻言,美丽的瞳眸危险地眯起,斜斜地瞅着身旁的皇帝陛下,纤纤素手紧紧地捏住明黄衣袖下的大手,揪住手心里的一处,转转着圈圈。“皇帝陛下说的极是,他们全是臣妾的儿子与儿媳妇,与皇帝陛下无关。”
皇帝陛下暗叫不妙,想将被*的手给抽回来,面色却是若常,半分不显现出痛楚。“颖儿,暂且放开,等会回宫,自是任你处置。”
皇后冷哼一记,很轻,竟是重重地落入皇帝陛下的耳里。
“今夜里景瑞宫里的凰长,臣妾想去看着。”
景瑞宫里的陈八熟熟睡着,檀香迷蔓,躲在锦被里,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闭着双眼,沉沉于梦乡里,已经不知道自己成为皇后娘娘置气时的挡箭牌!
正文 第七十章
夜很深。夜很静。
景瑞宫里更是一片静寂。
宫婢们提着宫灯,照亮面前的路,皇后的凤辇刚从夜宴里下来,直接驱往景瑞宫,昏暗的橙黄亮光下,保养得宜的皇后娘娘满脸倦容,眼里充满了担心。
初时封为太子妃入宫时,皇帝陛下已有侧妃,她与皇帝陛下相敬如宾,惟一乐趣的便是凰长,先皇帝陛下亲自抱入宫、待之如珠如宝的长公主,很是难以想象之于满朝文武仅有有“刻薄寡恩”四个字为代表的先皇帝陛下竟是如此恩宠于一个不经事的小女孩!原来凰长深居于先皇后的宫里,怎奈先皇后在生下睿亲王兄弟俩后身体日渐孱弱,先皇帝陛下就将凰长抱入她的宫里,彼时凰长是她深宫生活里的惟一阳光。
“娘娘,长公主殿下功力深厚,一定没事的。”玉净一直侍候着皇后,年少是皇后的丫环,后来跟随皇后入宫,足足相处三十年有余,早就看出主子眉间的郁结,出口宽慰着。
皇后堪堪绽开眉头,下午见过陈桃源,脸色已是好多,不像初时进宫时苍白,全是凰长施以援手,“让人好生照看清王妃,还有九儿,他身体不好,得格外注意。”
“娘娘,别担心,您下午已经说过了,奴婢早就吩咐下去,还请娘娘宽心吧。”玉净眼见着来到漆黑的景瑞宫前,伸手敲响厚重的大门。
皇后站起身来,让宫婢们扶着下凤辇,藉着宫灯打量着毫无动静的景瑞宫,心里微微有些讶异,“怎的,这宫里的灯全熄灭了?”
玉净也是讶异,漆黑的没有一点亮光的景瑞宫,安静的让人觉得不寻常。
从大门似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然后沉重的大门打开,一名内侍气喘吁吁的从大门后显身,原本诧异的目光在看到外面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玉净之后,根本就不用再看过去,昏暗的宫灯亮光已经能让他明白是皇后的凤驾前来,面色立即惨白,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很尖细,却传遍了景瑞宫,刹时整个静寂的宫殿亮起来,没多时,宫婢们鱼贯而出,由青玉带领着,迎接着皇后娘娘。
“青玉,你们早早关了宫门,熄了宫灯,都没有守在长公主的床前吗?”玉净凝着秀气的脸,多年的宫廷生活早已令她习惯不在脸上露出太多情绪。
青玉万万不敢抬起头,额头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奴婢不敢,长公主殿下已经睡了,长公主浅眠,奴婢是怕有动静就吵醒长公主。”
“想得也算周全。”玉净回身从小宫婢手中扶过皇后,“你们去准备一下,今夜里娘娘要留宿景瑞宫。”
青玉一愣,连忙磕头回禀:“静亲王还在内室里守着长公主殿下。”
皇后闻言,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仿佛早就知晓此举般,站在内室的门口,看着大床里熟睡的人凰长,卷在锦被里,脸色似乎好了些,苍白之色淡去许多,带着满足的笑意沉沉睡着,而床边趴睡着一位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身上披着白色的狐裘,正是在夜宴里没有出现的静亲王裕清澜。
“皇嫂,这么晚了,还来看皇姐?”裕清澜很浅眠,听到些许动静已经清醒过来,动作优雅地站起身,身上的狐裘随之落地。
宫婢连忙捡起落地的狐裘,仔细地掸去并在不存在的灰尘,抱在手里,随侍一旁。
皇后仔细端详着这位年轻的皇弟,傲然屹立冷淡表情,自小到大,便是这般模样,“嗯,今夜里,本宫想陪着凰长,不知皇弟可否给本宫这个机会?”
静亲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从昏迷后再没有清醒的陈八,凤眼底的担忧清晰可见,面间染上一丝疲惫之色。“皇嫂,您说,皇姐会醒吗?。。。。。。”
“自然是会醒的。”皇后连忙快速打断他下面的话,一脸的坚定,“她会醒的,皇弟,你先回府歇着,明日里进宫来,她就会醒的。”
他听着,静静地听着,似乎听进去一些,眷恋的目光流连在大床里的人儿身上,“皇嫂,臣弟先回府,劳累皇嫂照顾皇姐了。”
皇后听着这话,有些苗头不对,她照顾凰长是她们两人的情份,跟他这么一说,好象是他的托孤似的,无奈地对床里的凰长送去一记深含笔意的眼神,“皇弟好好回去休息,若是凰长醒来见到你倒下了,恐怕得心疼死的。”
静亲王顿了顿,转身告退,临退出内室时,又停下脚步,丢出一句冷冷的话来,“皇姐才不会心疼,她的心一直是石头做的。”
玉净看着床里的人儿睡相不太好的从锦被里探出双臂来,连忙上前将她的双臂轻轻地放回锦被里,又细细地弄好被角,将她捂得严严实实。
皇后回味着静亲王离开前的话,到是像是个撒娇的孩子说的,哪里是个年方二十有四的亲王,还掌管着皇朝的财政大权?
她想着,面上便有些忍俊不禁,静静地坐在床沿里,伸手拨开陈八脸上的几绺发丝,明亮的宫灯里,让她的脸色多了一些光泽。
“一直没有醒过来吗?”
青玉一直跪着,一听皇后娘娘的问话,立即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长公主殿下一直未醒,太医说了,最晚明晨就会清醒。”
这宫里,谁都不知道熟睡里的陈八是曾醒过的,只是她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檀香的气味让皇后讶异地看向角落里的香炉,抬起眼望向身侧的玉净,没有多想地说道:“这丫头,点檀香入睡跟小时候一样,清澄也是,他们都喜 欢'炫。书。网'檀香。”
跪在地上的青玉却是惶恐的一动也不动,克制地管住自己的视线不移向角落里的香炉,颤抖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里。
“奴婢到是觉得檀香好象有些别的味道。”玉净的鼻子非 常(炫…书…网)之灵,闻着满室的檀香,微皱起眉头,谨慎地附着皇后的耳边轻轻说着。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皇后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盯着跪在冰冷大理石地面的青玉,许久,目光又转为温和,才缓缓开口,“退下吧,这里有玉净侍候着就成。”
青玉已经全身湿透,冷汗淋漓,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镇静站起来,跪得太久,令她起来时有些踉跄,看也不看角落里的檀香一眼,直接后退着步子出了内室。
玉净连忙拿出袖中的绢帕,蹲在香炉前,打开雕刻精致的香炉盖子,用手指从里面抠起些许灰烬来,小心地放入绢帕里,将绢帕收拾好放回袖子里,她才将香炉的盖子不着痕迹地盖回去。
闻着从香炉里飘出的檀香味,玉净的眉头有些舒展开来,“也许是奴婢太过敏感了,好象不是檀香的缘故。”
刚刚闻到一种不太一样的味道与檀香一同散发在内室里,很淡很淡,忽尔好象消失空气里,她离开香炉前,靠近凰长公主的大床,又隐约闻到淡淡的气味,不刺鼻,很柔和,有一种软哝的感觉,跟檀香夹杂一起,根本难以让人察觉。
皇后的鼻子只是闻到檀香的味道,让人觉得安详,拿下指间的长长指套,“暂且找个太医看看,本宫绝不允许在宫里竟然有人敢对凰长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玉净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出了景瑞宫,便直接往上爬太医院去。
陈八睡得很深,一连串的动静并没有惊醒她,沉沉的睡着,偶尔踢开身上的锦被,一旁的皇后睡在她的身旁,眼见着她踢被的不雅睡相,不由得莞尔一笑,不假于宫婢之手,将她又细心地逮回锦被里。
夜已经很深,宫灯还亮着,皇后倚着床头,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细细地翻看着,静寂的深宫,偶尔听到翻动书页时的“哗哗声”。
从太医院回来的玉净提着步子走入内室,看到皇后还未入睡,冰冷的双手连忙从长长的袖子里抽出来,从一旁的宫婢手中拿过一个小小的暖手炉,暖和着似乎有些僵硬的双手。“娘娘,太医说没什么东西,全是檀香,恐怕是奴婢多疑了。”
也许是凰长公主用过什么有香味的东西留下的味道也说不定。
皇后并没有从放开手中的书,微从书中抬起头来,“这样最好,你先下去睡吧,本宫把这段看完就睡。”
玉净遵命,安然地退出内室,到侧殿里找了个位置放松身体沉沉地睡去。
一道闪电从天际划破暗色的夜幕,轰隆隆的雷声震破静寂的黑夜,京城空寂的大道上奔走着几辆从皇城里出来前往驿馆的马车,后面紧随着大瑞的禁卫军。
闪电不停歇,一道道地闪过,照亮天际,
“主子,下雨了。”
其中的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是正是季离风,壮汉听着雷声,撩开车帘子一看,让兜头浇来的大雨淋了个正着,连忙放开手中的帘子,拉上竹帘,挡住风雨。
季离风端坐于马车里,闻言,微扬眉,“冬日里这么大的雷雨,到是少见。”年少生活在大瑞,他对大瑞的风土人情早已经是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