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7-战士





    忘词儿了!兄弟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开会实在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班长唾沫星儿满天飞,喋喋不休地讲着。看样子挺需要力气的,脖子里的毛细血管都隆了起来,而我们却听不出个中三味。兄弟们坐在旁边,脸上挂着昏昏欲睡的表情。班长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于是就结束了他的演说,要我们谈一下各自的入伍动机。    
    兄弟们慷慨陈词,说到动情处还打出强有力的手势表示着重。    
    轮到我发言,我说,为了一个光荣梦想。    
    班长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我那个光荣梦想的具体内容。    
    到史迪发言的时候,他开起了玩笑,说,家里穷,来军队混口饭吃。    
    班长说,不行,再谈一次。    
    史迪说,家里富,来军队找苦吃。    
    班长说,也不行,再谈一次。    
    史迪说,家里不富不穷,来军队混口苦饭吃?    
    班长有些愤怒,说,你能不能正经点儿?这是班务会,不是你耍嘴皮子的地方。    
    史迪怏怏不快,说,在家呆腻味了,想换个生活环境,于是就来到军队。我认为,丰富多彩的军旅生活必将令我的青春散发光芒,并且会对我的成长产生深远的积极影响。这回总可以了吧?    
    兄弟们挨个儿谈了入伍动机,班长做了总结,说,同志们说得都不错。看待问题和回答问题都很有水平,比我们那茬兵强多了。希望你们充分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军队这片广阔天地里建功立业,解散。解散后,离规定的休息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的光景。我洗完了澡,正躺在床上抽烟,班长走了过来。我给他抽了根烟,还毕恭毕敬地给他点火。我想我得装出尊重他的样子才行,免得日后他在训练场上别扭我。    
    班长叼着香烟,指了指靠在床头的吉他,问,什么牌的?    
    史迪在一边插嘴说,进口货,说了恐怕你还是一样不知道。    
    班长说,我还以为是“红棉”牌呢,吉他我也懂弹的哟。    
    史迪说,还真看不出来。    
    我拉开琴袋,把吉他掏出来递给班长。兄弟们也围了过来。    
    班长毫不客气,嘿嘿笑着把吉他抱在怀里。我从口袋里掏出拨片问他是否需要,班长说用手指弹,没用你那东西的习惯。我想也是,买块拨片要费好几块钱呢。班长左手笨拙地按了个最简单的EM指法,右手杂乱无章地抠出了最基本的四分之四拍分解和弦。食指还未卡准,前奏的过渡旋律还未到位,他便张开了大嘴: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音乐面前他不是我班长。我注视着班长按弦的手指,起初他似乎还镇静自若。一小节还未唱完,我发觉班长的声调变了,滥用颤音。一个和弦按错之后,班长的大腿开始抖动,并且逐步升级。棱角分明的脸也红了,红扑扑的,挺可爱。    
    眼看就要出丑,我赶忙鼓掌为他解围。兄弟们见状,纷纷鼓掌。    
    班长就势停住,嘿嘿笑着,说,好长时间不弹,不好意思,好长时间不弹啦。


第一部分奚落班长的最佳时机

    史迪终于找到了奚落班长的最佳时机,说,什么好长时间不弹啦,我看你根本就不会弹琴。    
    班长没有理会史迪的嘲弄,把琴递给我,说,刘健,来,给同志们来一首!    
    史迪说,什么同志们来一首,真难听,说声“请教”多爽快。    
    我接过吉他,史迪起身去拿他的贝司,被班长阻止了,说,你的琴就别拿了,我听刘健一人弹就够了。    
    史迪说,我们的歌曲是两人合写的,刘健只会弹琴,不会唱歌。    
    班长说,你那把琴就别拿了!他弹你唱。    
    我抱着吉他,弹出了《红领巾》的旋律。史迪带着对班长的怒气,开口歌唱:《红领巾》我们走在大路上    
    红领巾在胸前飘扬    
    路边的阳光很明亮    
    路边的鸟儿在飞翔    
    小鸟小鸟告诉我    
    红领巾代表着什么    
    小鸟说红领巾是革命红旗的一角    
    小鸟说红领巾是烈士前辈的衣裳    
    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让我们荡起双桨    
    红领巾迎着波浪    
    让我们长出翅膀    
    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我们嘴里含着棒棒糖    
    心中的迷惑让我们悲伤    
    书上说这个时代很美    
    为什么老师说这个时代很脏    
    红领巾红领巾请你告诉我    
    老师与课本谁在说谎    
    红领巾说她只是革命红旗的一角    
    红领巾说她只是烈士前辈的衣裳    
    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让我们荡起双浆    
    红领巾系在手上    
    让我们长出翅膀    
    飞到一个没有学校的地方


第二部分这么大的军官你也敢顶撞

    看着我左手魔术般的指法变换和右手大起伏的扫弦动作,班长的腿不再像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一首歌唱完,史迪问班长他唱得怎么样,班长说他最喜欢听的是吉他独奏曲,问我会不会弹著名的古典名曲《爱的罗曼斯》。史迪抢先说他再也没有比弹独奏曲更拿手的好戏了。说着,史迪从我手里夺过琴,丁冬冬、丁冬冬地拨响了琴弦,边弹边问班长:像不像?    
    班长说,是的是的,就是这种味道哩。    
    班长把双臂交叉,跟着史迪弹奏的节拍把脑袋微微摇晃,后来眼睛也闭上了,一副陶醉于音乐之中的模样。到了乐曲的高潮部分,史迪诡笑着改变了旋律走向,加进《老鹰之歌》片段。班长竟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眼微闭,如痴如醉。晏凡在一旁朝史迪喊了声:跑调啦。    
    兄弟们哄然大笑,班长只好跟着我们一起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尴尬。    
    或许是因为出了口恶气的缘故吧,史迪显得兴奋,在身上擦了擦手指,把琴弦快速拨动,阴阳怪气地喊叫出那首他最喜欢的《aoe》。26个字母还没唱完,熄灯号声嘹亮响起,班长当即挥手高喊:    
    停!    
    史迪不太情愿地停了下来,说,唱完不行?    
    班长说,不行!    
    史迪无奈地摇摇头,说,有病!    
    班长说,你说谁?    
    史迪说,说谁怎么了?唱完这首歌难道天就会塌下来?    
    班长说,我说不行就不行!王八还有个鳖规矩呢,何况这是军队。    
    史迪说,真是没文化,哪能打这样的比喻呢,谁是王八谁是鳖?    
    班长火了,指着史迪,说,你给我闭嘴!你有文化?有文化你就不来当兵而是考大学去了!    
    史迪说,嗨,我操,大学?免学费我还得考虑要不要去那儿呆呢。我这人特别忧国忧民,满腔精忠报国的豪情壮志。保卫祖国,光荣神圣啊。    
    班长说,保卫祖国?我看你是想要祖国保护你!嘴巴干净点儿!军装还没暖热就想跳。你给我注意点儿,不要把你在家乡养成的臭毛病带进军队,今后你给我注意点儿!    
    史迪说,注意什么呀?穿鞋不穿袜子?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班长,他猛地站了起来。    
    史迪毫不示弱,也站了起来。    
    班长立即伸手去揪史迪的衣领,一副要动手打人的样子。    
    史迪顺势退了一步,班长抓了个空。    
    史迪说,想打架是吧?    
    班长说,我就是要揍你,怎么样?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打了起来,史迪肯定不是班长的对手。尽管他们身高不相上下,但史迪的肌肉却不像班长那样发达。我赶忙站了起来,站在史迪身边,高声吆喝:同志们快来看呀,解放军不打骂俘虏,改打新兵了!    
    班长愈加地气愤,说,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今天非教训你们一顿不可!    
    说着班长就冲到了我们面前,晏凡阻止了班长的进攻,然后把史迪拉到了一边。    
    史迪悻悻地挣扎着,说,让他动手吧,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嗨,我操!弹会儿琴就要打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军队,他妈的纳粹当年还教犹太人唱歌呢!    
    班长对晏凡说,这小子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他,弹琴没什么错,但……    
    史迪及时地打断了班长的话,说,没错还动手打人,有错非拿机枪扫射不可!    
    班长的脸给憋红了,说,你,你,你他妈的!    
    说完,再次朝我们冲了过来,晏凡赶忙把班长抱住了,说,一人少说一句吧。不弹就不弹呗,都这么大火气干吗呀。史迪你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么大的军官你也敢顶撞。    
    班长随即把愤怒的目光射向晏凡,他巧妙地躲避了。


第二部分一致决定:换班长

    七班兄弟私下里一致决定:换班长!    
    这个设想最初是由史迪提出的。那天晚上晏凡去服务社买来啤酒拎到宿舍。几瓶啤酒下肚,史迪说出了换班长的想法。说是要我们七班兄弟向连长联名上书,逼班长退位,换个新的。理由是现任班长素质低下,文化品位与思想格调都与我们相差甚远。    
    兄弟们群情激昂地随声附和起来,山东兄弟把笔和纸都拿了出来,却被晏凡阻止。    
    晏凡说,这是一个没有可能成为可能的想法。如果我们真的公车上书了,结果很可能与 “戊戌六君子”的命运相似。别忘了,官官相护,天下是属于他们的。    
    大强在旁边嘀咕起来,说,晏凡你怕什么,老祖宗舍得一身剐都要把皇帝拉下马,你怕什么?    
    山东兄弟说,团结就是力量。一排那几个广东、福建还有海南岛来的南蛮子已经结拜为兄弟,联手对付班长了。    
    大强说,干脆咱们也结拜为兄弟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过几天就要开始训练了,班长要是再怎么咱们的话,大家一起上……    
    这时,班长走上了楼,山东兄弟一改刚才的积极态度,不敢吱声了。    
    我和史迪、晏凡还有大强,拎着酒瓶把阵地转移到了操场。晏凡是个非常好玩儿的家伙,不仅模样英俊,而且智慧。    
    我和史迪差点儿跟班长打起来的那天晚上,他不但体面地阻止了战斗的发生,而且还在事后劝史迪向班长低头认错。史迪不肯,晏凡说眼下咱们正在他的管辖之下,正所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来日方长,待我们在军队混出头之后,再收拾他也不迟。装装孙子吧,免得班长怀恨在心,先找机会把咱们收拾了。当时大强也劝史迪向班长认个错,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能大能小是条龙!史迪对大强说,瞎掰什么呀,要我向他认错,这不可能!大丈夫宁折不弯,何况我现在的身份是军人呢?    
    晏凡不再勉强史迪,找到班长,替史迪认了个错,请班长原谅新战士的年轻气盛。班长倒也来得爽快,对晏凡说和我们的冲突他负有主要责任。因为你们新战士大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出门远行,在家里都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娇生惯养,做事情往往不去考虑太多,比较任性。到军队后一下子难以适应军队令行禁止的生活,这是可以理解的。从社会青年到革命军人的转变需要一个过程,你们的平民思维需要慢慢地加以引导然后扭转,不是靠打骂所能解决的事情。再说了,打骂新兵是《条令条例》中严格禁止的,你们完全可以向上级起诉我。刚才我太冲动了,这与我近段时间心里面不太舒服有关,因为我家里出了点儿麻烦的事情。还好,没酿成大错,你也替我向史迪他们道个歉吧……晚上熄灯过后,班长打着手电筒走到我和史迪面前,低声检讨了自己,说不该粗暴对待新战士,请原谅。我躺在床上,听见史迪声音洪亮地说,道什么歉啊,我这人特健忘。不过,你弹琴的技术的确不行,有空我教你弹琴,包教包会,学费全免……    
    一捆啤酒很快就喝光了,空空的啤酒瓶东倒西歪在操场上,我们都有了微微醉意。    
    史迪去服务社又拎了几瓶啤酒到操场,然后就用啤酒瓶顶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晏凡看见了,说,摆这么酷的造型,跟“思想者”似的,想什么呢?    
    史迪望着圆月高悬,略带忧伤地说,想家了。    
    大强听见了,说,我也想奶奶了。    
    说着大强从地上抓起酒瓶,一饮而尽。    
    史迪在月光下揉起了脸,说,刘健,给家里写封信吧?咱们不先寄封信回去,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地址?千万不能跟家里失去联系。暂时咱们还能撑着,带来的钱花光了怎么办?每个月的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