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咬人的爱
“可是,你离婚后,胖了很多,人反而柔和了!”
“因为发现自己太失败了,赶紧收敛。我以前一定嚣张得令人讨厌。”我实在是很受打击。
孙晋州拍拍我的手,安慰道:“从以前到现在,你都狠真实,丝毫不造作。”
“谢谢你的欣赏!”我故意逗他,“可是,你昨天好似说过,只要长了眼睛的男人,都会选择任荇荇这种美女,那现在干吗同我走?”
说完,我又觉得这话未免有点酸溜溜。
果然,他立即说:“是啊,谁让我一看见你便盲了双目,再美丽的女人都不再入我眼了!”
我心里立即飘飘然,“万一有一天,有一个美得可以让盲人重见光明的美女出现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那这个女人就是所有盲人的福音!我又岂敢私藏?”
“那么可以与其他人共同分享啊?”我不依不饶。
“喂,江绍宜,你不会要我现在就自剜双目吧!”他终于沉不住气,长叹一声。
我忍不住大笑。
他知道我故意刁难他,也笑起来。
我们傻傻看着对方笑了一阵,我忽然问他:“晋州,你说孔金诸为何有那样美丽得不似真人的妻子,还想在外头拈花惹草?”
“你也说任荇荇好看得不似真人了!”他想一想说,“她确实很美,而她也知道自己很美,所以随时都狠可以要维持一个完美的姿态,喜怒哀乐都藏起来,她更像神龛上高高在上的仙子,而非肉骨凡胎的真人。同她在一起,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伺候着,说话做事都要悠着一口气。”
“对,我虽然是个女人,也不忍心看她皱起眉头!”
“所以,作为一个男人,同她生活在一起,是很累的!第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永无安全感。第二,她精致得似瓷娃娃,一碰就碎,对她发脾气会有罪恶感,需小心翼翼顾及她感受,长此以往,情绪得不到宣泄,容易积郁成疾。第三,她情绪不外露,你根本猜不透她的真正想法是什么。虽然,她看起来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其实不知多有手腕,多有心计,老孔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掌握!其实是很悲惨的!”
“哇,娶个大美人当老婆,还被你们说得惨绝人寰,你这不是酸葡萄心理吗?”虽然嘴上不承认,可是我私下里还是有几分认同他的观点,但是仍然忍不住将他一军,“所以,你退而求其次,找了我这个不美的?”
“不,不,不!”他赶紧澄清,“你也很美,而且你美得有生活气息!”
“但凡黄脸婆,都有生活气息!”我笑起来,以前还真没有发现孙晋州这样擅长赞扬女性,连“美得有生活气息”都被他发明出来。
在这个漆黑的雪夜,车子将风雪隔绝在外,营造了一个遗世独立的温暖空间,我们听着音乐,嚼着曲奇,喝着咖啡,聊着稀奇古怪的话题,居然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是孙晋州刻意安排的,所以车里的装备一应俱全。
也许,这场暴雪中的晚餐,才是约会的主题,实在没有下雪,私房菜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原来很多时候,浪漫真的是制造出来的,不过要制造得不露痕迹,却很难。
孙晋州是个高手!
等到雪渐渐停了,已是半夜。
在铲雪车的开道下,孙晋州原路返回,将我送到楼下。
除去刚开始的慌乱,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暧昧,我们似老友一样聊了整晚,并没有心跳加快,耳根发热,膝头发软。这种感觉很怪,比朋友熟稔,比恋人生涩。
到了楼下,他并不急于让我下车。
“今晚还愉快吧?”他轻轻试探。
“相当愉快!”我坦然说道,“比吃私房菜有意思多了!”
“你喜欢就好!”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全靠暴风雪成全。”
他的手很暖,很软,很让人安心。
“你一定是天气预报的忠实观众!”我含蓄地拆穿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瞒了我什么?”我故意装傻。
他忽然转过脸,一言不发地凝视我。
我莫名有点心慌,他目光笃定,似暗夜中的烈阳,有夺目光辉,照得我浑身暖融融的,酥麻麻,却又不敢逼视。
我略微往下看一点,咦,他嘴唇的弧度好性感。
还没看真切,我的唇上一软,有男性迷乱的气息扑过来,暖暖地堵住了所有的思绪。
这个吻很长,很长,长到我呼吸凌乱,几欲窒息。
终于,不只是膝头发软,全身都软了。
哦,孙晋州真是个高手!
在床上躺了很久,我还在仿佛回味那个吻。
我忽然明白什么样的吻,才能吻走对方的灵魂。
原来,接吻也要看对象,一个好的对手太难找。
就像谈恋爱一样,谁爱谁多一点,都无趣得很,非得旗鼓相当才有意思。
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我交好运,遇到孙晋州这样的对手。
不过,这还只是开头。
万事开头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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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惨的还是必须拿最好的一面示人,可是,我已经没有最好的一面了。
刚开头,谁有兴趣看见你的缺点?然而千疮百孔都写在脸上,怎么粉饰得干净?
还好,孙晋州也算对我知根知底,最难看最丢脸的时候,都被他看去,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又觉得找个熟人谈恋爱,也不错,至少不用从盘古开天时候开始同他交代自己的从前。
我从来没有想过,两个离过婚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想象中,人到中年,最窘迫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比起初涉爱河的新鲜冲动,中年人的爱情实在太过平淡。
没想到他却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一切同往日并没有两样,但是却又完全不同了。
我照例到“浮生”吃饭,而他也照例为我安排好一切,只是——
那一张我坐惯了的台子上,多出一只白色小瓷瓶,样子简单,完全可以忽略。但我每次来,总有不同的花等着我。
有时是一朵素净的白玫瑰,有时是一枝浅紫含苞的郁金香,有时是别致的墨菊。
他用这种方式送花给我,含蓄而隐秘,但我一眼便可收到其中的深意。稍有空闲,我也会窝在沙发里,等客人走后,与他煮酒聊天,说上一整夜,总也谈不厌。
然后,他会握住我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里,同我一道,在清冷无人的冬夜街头徐徐地走,直把我送到楼下,看着我房间的灯亮起来,又静静吸一支烟,才转身离开。
他从未要求过上楼喝杯咖啡,我也未曾提出去他家看看藏书。
我们也并没有如胶似漆,亲昵地每日都要见面、通话。
但每次见面,都能度过愉快的一段时光。
仿佛,越是年纪大,行为举止越是保守谨慎,每一次试探,都小心翼翼,温吞平缓。
虽然缺少少年人的勇猛直前,却也依然循序渐进。
我们用中年人含蓄的方法,温和地传递感情,渐入佳境。
这种感情,像一张用旧的毛毯,不太鲜妍,却柔软、舒适、贴合入微。
不知为何,我觉得心中溢满了隐秘的快乐。
我们都没有敲锣打鼓告诉任何人,我们恋爱了。
彼此心照不宣,万一失败了,也只得自己一个人知道。
不至于太过窘迫。
忙碌工作,得闲恋爱。
转眼,便走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天还未黑尽,城市里的灯火便迫不及待亮起来,璀璨的霓虹,把墨黑的天也染得喜气洋洋,人人都沉浸在岁末的热闹中。
我们公司里也是灯火通明,岁末是广告公司最忙的时段。
为了给客户筹拍一条新年投放的广告片,我们已经在公司奋战了一周。
等到同客户、导演和制片开完会,确定好片子的每个细节,敲定演员和拍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看得出,所有人都无暇工作,归心似箭了。
会议一结束,大家都逃难似的离开公司,只留我一个人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
锁门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我忽然有点寂寞。
孙晋州并没有约我一起晚餐。
我一早同他说好,今晚要加班,让他自顾自就好。但没想到才七点,我已经无事可做。
走到楼下,正巧温旭生与唐美妍在楼下等车。
见到我,唐美妍毫无芥蒂地同我打招呼,“绍宜姐——”
我碍于情面只得慢吞吞地走过去,不冷不热地同温旭生打了个招呼。
他好像兴致特别号,满脸都是喜气,但见到我时,略有尴尬,偷偷将握住唐美妍的手松开。
“怎么没开车?”我一边等车,一边同温旭生没话找话。
“我们晚上要和朋友去喝酒庆祝,今天通宵跳舞!”唐美妍兴奋地指指羽绒服下那条单薄的纱裙,“绍宜姐,你要一起去码?人多热闹。”
我立即毫不留情地回绝,“算了,我看你男朋友也没兴趣让他的新欢旧爱欢聚一堂吧。”
唐美妍这才醒悟过来我同她的关系,立刻闭口不说话了,乖乖握住温旭生的手,安静地走到一边。
以前温旭生并不爱去酒吧,他总说酒吧里热气腾腾,像一群人在巨大的烤箱中翻腾。
可如今,他也得为了爱情妥协,成为烤箱中的一员。
当下我笑一笑,向外走两步,与他们保持距离。
幸亏,很快有空出租车开过来,我果断地招手,转过头对唐美妍说:“丈夫我让给你了,车子你不会同我争了吧。”
我不等她回答,便坐上车。
车子缓缓前行,满城的灯光倒映在车窗上,越发显得窗里的我形单影只。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在这个浮华的年代,再百转千回的爱情,也难免穷途末路。
我坐在车上,距离那个曾经发誓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男人,越来越远……
世事如浮云,我生命里属于温旭生的这一章,已经彻底翻过。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亦是新的一年。
我有整整一周没有见到孙晋州。
不知为何,走到“浮生”门口,我却忽然不想进去。
正是晚餐时分,馨香明亮的“浮生”里,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
我抬眼望进去,孙晋州的宝座已经被客人占据,他正坐在吧台角落里,埋首看一本书,他神态安详,无悲无喜,静定得像一尊秀美的佛像。
仿佛满室嘈嘈切切的声音,都已不能入他耳。
我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寂寞的人,同我一样,隔绝了所有凡俗的喜悦,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找到同类,心里那份感伤,也淡得只余一个疏淡的影子。
我轻轻推了推门,门上悬挂的招财小铃铛便叮叮铃铃地响起来。
我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将门又来回推了两回。
孙晋州微微皱皱眉,抬起眼——咦,颇有点不耐烦。
竟会有人因为宾客盈门而不耐烦?恐怕世上只他一人了。
待他看见是我,眼睛一亮,面上顿时涌上一层喜色,忙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推开门走到我眼前,身上有“浮生”特有的青柚香味。
“提前散会了。”
“那快进来。”
“好像没有我容身之所了。”我挑眉看向座无虚席的“浮生”。
“天下那样大,总有适合我们的地方。”他示意我等他。
片刻后,他取了围巾外套,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怎么样?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
他沉吟片刻,献宝一样地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甚至没有问他要带我去何处。
去哪里有什么关系呢?我并没有更好的去处。
他将我引到“浮生”附近的一处住宅小区。
电梯直到十七楼,在他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这是他的家。
我忽然有点紧张,又充满期待。
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更进一步了解他呢?
他安置我进屋坐下,替我沏了一壶香浓的普洱,便一头扎进厨房里。
“可有禁地?”我捧着茶杯走进厨房,厨房干干净净,并不像常做炊饮的地方。
“没有,随意参观。”他耸耸肩,拉开冰箱,寻找食物。
既然孙晋州诚心展示他的厨艺,我也不便插手,按照主人吩咐,走出厨房,逐间打量屋内陈设。
也许——我还能从中窥得一点他前妻的痕迹。
不知为何,后来的人,总想知道前头人的细节,孙晋州这样的男人,会有怎样的前妻呢?
我承认,我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女人,但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免俗。
房间不大,可是干净、整洁、简约,没有过多的家具和装饰,清爽异常。
一看便是单身男人的家。
不过,仍旧充满了生活气息。
客厅较宽敞的一角,是一面落地书架,塞满了书。宽大的书桌,便摆在当前。
桌上一只水晶瓶,插着几枝净透的马蹄莲,显得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