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梧桐终两忘





丝丝浑然天成的高贵,该死的混账东西!

一颗颗黑白玉石磬落下去,峥淙动听,犹如是一曲极为美妙的仙乐。若是再仔细看着棋盘上的布局,便会发现,这一句棋与九昀摆的竟是一般无二,如出一辙。可是冰麒麟却是毫无心思去观察的,甚至那一声声珠玉溅落的妙音入到他的耳中都是十分的刺耳,一声声地,都是在挑战着他忍耐的极限。

“东皇太一!”

不在沉默中变~态,便在沉默中爆发,终于某只小宇宙极端不和谐的冰麒麟终于爆发了。

“你这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一千年过去了,还是半分斗耐不住,倒不像是雪域而生的冰麒麟,倒像是火炎洞的火麒麟了。”泰帝从容的抬起头,目光中仍旧是一片的淡然,还有一丝的……戏谑。

冰麒麟咬牙切齿道:“少给我扯有的没的,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整个逍遥宫,怕是也只有冰麒麟敢在泰帝面前如此嚣张了,真是嚣张地让人不知改如何是好啊。

“什么这么做?”泰帝挑眉,清雅的面容逸出一层淡淡的光晕,似是隔了一成纱雾,甚是朦胧,他继而一笑道:“是指我答应翟或要帮他解决要组之祸的事情吗?”

“你倒是心知肚明的很!”冰麒麟冷笑一声,那白色的发丝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随风飘舞了起来,如白雪柳絮飞扬。

“我心知你所问,却不知你为何如此在意这妖族的存亡明灭,莫不是与那妖族的某位有过几分的交情?”

“谁和他们有交情了?!”冰麒麟一副受侮辱的神情,立刻否认,脸上确实多了一层淡淡的,不可察觉的红晕。

薄唇微扬,泰帝淡淡道:“那么,你便是为了九昀。”

脸上那一层红晕更深了,几乎是灼烧了起来,冰麒麟强着声音道:“我哪有担心她,她最好永远都留在妖界,正好随了她的心愿。”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的口是心非呢,隐约还似乎带了一点的赌气,一点的气恼,还有更多的忧心,错综复杂的情绪交汇在一起,反而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即是如此,你又何必坐在我面前呢?”泰帝放下棋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清清淡淡的,却仿佛一眼便望进了他的心里。

“我……我……我好奇不成吗?”大约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便是如此的,冰麒麟结结巴巴的道。

“明明就是一副子扣门前雪的死德性,你别否认,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哪里有麻烦便躲哪里,这一次竟是主动送上门,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语间,那是十分的愤怒。

“我想干什么啊……”泰帝玩味着他的话,仿佛亦是在问自己,他摩挫着手中的棋子,那一丝的圆润如凝脂的肌肤,他忽然一笑道:“若是你真想知道,便陪我将这一局下完吧。”

“谁要陪你下棋啊……”冰麒麟冲口便要拒绝,可是一抬头便看到泰帝清洌洌的目光射过来,那一颗如他眼瞳般黑彻的棋子已是递到了他身前,不自然的撇了撇嘴,冰麒麟到底是不甘不愿将棋子接了过来,口中还是不依不饶地道:“只下一局,下完你便要告诉我真相!”

冰麒麟发誓,他是被眼前这家伙眼中的冷意冻到的,更不是被他身上所散发的气势吓倒的,他只是,他只是很想知道答案而已。

冰麒麟耐着脾气,将那一腔的火气全都倾泻到了棋子上,“啪”的一声,好不容易,倒不似在下棋,反倒是拿着这棋盘当了某位大神的脸,狠狠就砸下去了,别说是珠玉溅落的优雅动听,只怕也惊走无数的竹枝仙子了吧。

泰帝也不恼,依旧是平和地落子,那严重仍是一片的波澜不惊,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局棋,深思而熟虑,计较而慎密,算无遗策地布局,深沉远略地应子,一黑一白,争锋而起,句式变换而紧促。

冰麒麟本就是变着法与他作对的,是故每一手都是下的极为刁钻,可不知在怎的,棋愈下,那棋盘山的局势便愈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一子复一子,一黑又一白,起手平常,然而,渐渐地,棋盘上黑白两子各成一势,然而这势却非争斗而成,反是相谐相辅,相助相随形成。那般自然而流畅,物由心生,奕术并不十分高明,却是那么的合宜,看得人心十分的畅快,似是万物复苏,众生陶然之象。

怎么会?

泰帝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黑白二子融成一个极令人诧异的格局,那形状看起来竟是恁的熟悉。

“啊……”冰麒麟惊呼一声,没错!就是太极之图!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每一圈每轮都相嵌着。他直愣愣地盯着棋盘,似是不信,又似是激切,“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反复间,只听他呢喃着这三个字。

泰帝垂下首,“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冰麒麟一怔,直觉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边是我所求的道。”

泰帝仰起脸,那淡淡的月光洒在他清雅绝世的容颜上,益发显得透明,他的目光恍然闪过一丝的锋芒,却又似是带了点点的笑意。

冰麒麟皱着眉头道:“可是,这和九昀又有何干系,你何苦要把她放进那么险恶的环境中,若是她,她有三长两短,你又要如何向凤帝交代?”

人家把好好的女儿交给你,倒是被你这般折腾,依着凤帝那恋女成癖的性子,定是不肯和逍遥宫甘休的。

泰帝扬眉一笑,只是他这笑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玩味,似有所指,却到底没有说出口,眉眼所及,复又落到棋盘山,目光变得沉凝起来。

“因为这盘棋便是我与九昀三百年前所下的!”





    一曲清箫醉千年 第二十一章 驿道觅路(2)

“因为这盘棋便是我与九昀三百年前所下的!”

一句话斩钉而出,清冷的声音中似乎更多了一丝的难言,可是这难言太隐晦,犹如隔了一层轻纱,让人看不分明。

冰麒麟明显一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目光落在那棋盘上,除了那难以置信以外,更是多了三分的忧色。

冷风扬起,纷乱他散乱的白发,也纷乱他的心,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道:“那有如何,不过是一局棋而已,她可以下,我亦是可以,凭什么就要把她牵扯进去!那是你所追求的道,却并非九昀所追求的,她亦是有权利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谁都没有资格替她做任何的决定,包括你这个师父!”

对于冰麒麟昭现在外的怒色,泰帝却依旧是平平静静的,他轻轻一摆手,将将方才摆好的器具便被他打乱了。

“有些事,不是谁都可以,有些人都是注定的,而九昀便是那一个天命所归,认识我们谁都无法反抗的。不是我替做了决定,而是命运的轮盘走已经指向她了,即使没有我的推动,所有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可笑!”冰麒麟嘴角一扯,便是一朵嘲讽的笑,“什么是天命所归,那都是些骗人的把戏,旁人信,难道你这个上古神祗也信吗?!都说后羿是天命所归,可但凡是拿着射日弓的,羲和的那九个儿子,该死的还是要死,一个都不能幸免,不过是天界那一帮子无耻的,不愿意担着这个责任,而推给后羿罢了。最后任他再大的功劳,最后还不是照样死无葬身之地。哼,这就是天命所归,可笑!”

泰帝盯着他不语,只是目中一片的深邃。

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没有看破,天命之所以,那都是有其道理存在的,你不知,却并不表示它不存在。这个世界已经平静很久很久了,或者平静的一直都是它的表面,内力早已经开始腐烂了,而我要做的就是要颠覆眼下的所有,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所以你不惜三界的动乱,挑起战争,这便是你的创世之道吗?”冰麒麟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这样的行为和那些妖魔又有何区别,你根本不配!”

字字斩钉句句截铁,清晰地不容人错辩。

泰帝抬首,深沉如瀚海的眼眸越发的沉寂,不怒反笑道:“不破则不立,既然内里已经腐烂了,又何必执着于眼前的平静,所幸摊开来,反而是为正道。神妖从来未有区别,有区别的是那颗心罢了,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妖可为佛,神亦可成魔,这才是大道!”

何为自然?

万年不损就为自然?

万年长存就为自然?

着眼前的大道如若真的那般切合自然之法,何须如此兢兢业业地维护?

原来并非一切不能顺其自然,而是一切不能顺从自然!

他一时沉默,竟是找不到任何反驳泰帝所说,私心里甚至开始认可他所说的话。没错这个天地早已经不是当初盘古开天之后的天地了,皇天后土,那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了。而如今的天界,早也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了。

可是,难道九昀就应该为此而牺牲吗?她亦是无辜的啊……

不知不觉间,冰麒麟已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凤凰浴火,涅槃而生,这是九昀的命数,亦是这天地之大道,所谓的劫数,不是真正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生,而九昀只是那个被上天选择的人而已。若非如此,以她的身世,如何要历那等的天劫,又如何拿得起风棱镜,当得起你冰麒麟的主人,这一切,都是命途中一直等待着她的。我虽是不舍,可亦是无力阻止,只能顺应而为,且此于她而言,亦非只是一场祸事而已……”

“所以,当初九昀闯进你的冰原雪镜亦是你故意为之的?”冰麒麟忽然想起这件事,脑海中许多情景便开始连串了起来,“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背后控制着?”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真的太可怕了!

泰帝唇一抿,心中只叹这冰麒麟对自己果然是全无任何好影响,这一声叹息甚是无奈。

“并非故意,而是九昀真的与我有缘,若是她当初连我的冰原雪镜也进不了,便不会成为这个天命的选择。我说过,从很久很久以前,在你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指向她了,哪怕是任何的外力都无法阻挡的。”

“什么意思?”冰麒麟皱着眉,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意思是,哪怕是你我都无法改变的。”

他的声音沉沉的,仿佛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可是泰帝有心吗?

“九昀有八个哥哥,其中居首位者,乃是投身入了佛界的凤仪。一千年前,他入世修行,为的就是改九昀的命——”

“当神之器毁灭,佛将以人身降临人间。这话你大约是听说的,而凤仪便是想要以一己之身换取这天地安宁。”

“那如今他人呢?”冰麒麟拧着眉问道。

泰帝淡淡一笑,道:“今世便是他最后一世的修行。”

“换句话说,只要他这一世度过了,便是成佛了,对吗?”

“不。”泰帝从棋盘中拿起一粒黑子,“他永远都不可能成功的。对于天命而言,凤仪只是这棋盘山的一字,只堪于支配,却不能反抗,到最后,九昀还是那个天命所归之人!”

“你是说,他会死?”

“这个答案,你不是早就心中明白了吗?”他清冷一笑,眼中无波无澜。

冰麒麟震惊于他眼中的冰冷,脚底心不由升起一种沁凉的感觉,如置冰窟,瞬间寒彻心扉。

半晌,他方才回过神来,“所以,九昀也是这棋盘山的棋子,注定也是要被牺牲的吗?”

泰帝摇摇头,道:“不,她不是,相反的,她才是那个被上天选中去下这盘棋的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推动者,在她还未醒悟之前,会一步步推着她向前走,直到有一天,她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那么,我的责任也就结束了。”

“对于你而言,她就真的只是一个责任而已吗?”

冰麒麟忽然不着边际的问了一句,泰帝一怔,眉眼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

冰麒麟眉一挑,冷笑道:“我想知道什么不重要,而是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在九昀的心中,你有多么重要,否则三百年前,她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而你亦不会将自己封进东皇钟中三百年。”

他轻嗤一声,“说什么闭关修行,参破天机。天机是什么,你心中比谁都清楚,何须还要再找这种借口!”

“够了!”泰帝的面色开始沉了下来,那一眼的威严是几百万年锤炼而成的,哪怕是冰麒麟也是无法在这目光下完全做到坦然自若,“我与她之间的事,你无须多管!”

“你们的事,我自然管不着!”冰麒麟冷哼一声,倒是被他逼出了几分的土性,“只是你扪心自问问,你进入东皇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逃避什么。”

凉风袭暗夜,暗夜生危情,竹影在月色中摇曳,娓娓地唱着一曲动听的歌儿,欢快的,悲伤的,任是无情亦是动人的。

三百年前的那一夜,不知是九昀作了选择,他亦是做了选择的?